第十章
「小心!」於玫用儘力氣撞開喬默。
砰!
伴隨着於玫的驚呼,巨大的槍響回蕩在電梯間裏,喬默尚未落地,已反射性地按下手臂上的機匣,疾射而出的鋼箭不偏不倚地穿透紀太倫的咽喉。
紀太倫雙眼圓睜,臉上寫滿了驚懼和懷疑,相隔數秒,他那副精壯的身子才傾倒在地。在江湖中歷經大風大浪的他,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敗在一個小偷手裏,至死也不相信自己會有倒下的一天。
他死得如此不甘心,圓睜的雙眼代表他死不瞑目。
聽見不尋常的聲響,杜宇心知有事,連忙踏出電梯一探究竟。
「姓紀的怎麼醒過來了?」他吃驚地看着紀太倫倒地的身體,跟着忙不迭地催促,「快點,剛才的槍聲一定驚動了其他人,我們得……」
當他發現喬默一動也不動,只是臉色蒼白瞪着坐倒在地的於玫時,剩下的話全數哽在喉間,再也說不出口。
順着喬默的目光,他立刻瞥見刺眼的腥紅自於玫右腹汩汩而出,染紅她半邊深色的衣衫。
方才她撞開喬默,同時也被子彈射穿。
「你們快走,別管我……」她發出痛苦的申吟。
「說什麼也不能丟下你,要走一起走!」喬默回復了神智,立刻拿下她身後的帆布袋丟給呆愣在一旁的杜宇,跟着抱起無力的她走進電梯。
「帶着我你跑不了,別讓我拖累你……」喘息聲中,她的目光逐漸渙散。於玫殘存的意識里,依然只想到他的性命、他的安危。
「我們不會有事的……」喬默顫着聲,抖着手壓緊她的傷口,希望能阻住汩汩而出的鮮血,無奈觸目驚心的腥紅依舊自他的指縫間無情地迸流。
電梯迅速地往下移動,喬默的心也不斷地向下沉淪,隨着於玫鮮血的流出,她的生命正一點一滴的流逝。
當電梯終於到達地下停車場時,她已完全喪失意識。
「玫兒,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即將失去於玫的恐懼感,完全盤據在他紛亂的心頭。
喬默擁緊她癱軟的嬌軀,朝着規畫的退路狂奔。
為了處理手頭上的三千萬美金,杜宇不得不先行離開,僅留下喬默坐在手術室外,焦急地等待結果。
帶着滿身乾涸的血跡,他無語地瞪着雙膝間的地板。
兩個鐘頭前於玫就被推進手術室,直到現在手術進行中的紅燈依舊發著駭人的亮光,未曾熄滅。
「喬默,你不用擔心,玫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凌彥挺着大肚子,坐在喬默的旁邊安慰着,只希望能減輕他心頭的着急和痛苦。
離開太倫大樓后,喬默帶着受傷的於玫立刻直衝康氏醫院,並以緊急聯絡的方式將熟睡中的康紹奇吵醒,召他來醫院進行急救。
一改過去不願向康紹奇低頭的態度,喬默在這個緊要關頭本能地找上他,只因為再也沒有其他人比他更可靠、更可以信賴。如果把傷勢嚴重的於玫送到普通的醫院急救,勢必會引來醫生的側目和警察的盤問,只有在康氏醫院裏,他們的身份才能受到保護不至於曝光。
同時被吵醒的凌彥,在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后,如何按捺得住?自然而然尾隨康紹奇的腳步一起來到醫院,肩負起安慰喬默的工作。
康紹奇本來堅持不讓懷孕多月的凌彥在三更半夜出門,卻禁不起她再三的請求、懇求、甚至哀求,只得勉為其難地同意。誰讓他那麼愛她,只要她小嘴一噘、眼眶一紅,他就只有舉旗投降的份。
如雕像般靜止不動,喬默的思緒混亂,腦海里不斷回蕩着於玫的一切。
她會死嗎?就這麼撒手而去?就這樣離開他?
不、不會的!不可以,她不能……
喬默甩着頭,亟欲撇開這個可怕的想法。
他的玫兒不能死,他的玫兒不能出事,他要看着她笑、聽着她哭,他要他的玫兒好好地活着!
他的玫兒!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對於玫的獨佔欲竟然如此強烈。
猛然的驚覺讓他明白自己的陷落,也深深了解到於玫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為什麼他沒有早一點察覺這個事實?為什麼非得等到快失去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心?
當女人死心塌地跟着你的時候,你只視為理所當然,從來就不知道珍惜,凌彥是這樣,玫兒也是這樣……
突地,喬默的腦海里閃過杜宇的一席話,當時他還為此感到慍怒,現在卻成了心頭最痛楚的諷刺。
縱使他對凌彥萬分地同情和憐惜,卻不曾積極回報她的痴愛守候,直到她將心意轉移到康紹奇身上,他才試圖挽回這份逝去的愛戀,只可惜為時已晚,他註定失去凌彥的愛。
而今歷史又將再度重演嗎?是否他得用失去於玫做為代價,才能了解這份情感的重要性?
喬默死命抓扯自己的頭髮,痛苦地抱頭懊悔。
「你不要擔心,阿奇的醫術很好,他一定救得了玫姐姐。」凌彥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憂慮,粉嫩的面頰透着淡淡的自信,並非她不在乎於玫的生死,而是她相信康紹奇,相信他的能力足以搞定一切。
瞥見她臉上寫着對康紹奇的信任,喬默更是感到悲凄,曾經全心依戀他的凌彥,如今已找到自己的歸宿、自己的避風港,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他的安慰。
今時今日真正需要他的人是於玫,全心全意愛着他的人是於玫,偏偏她在手術室里和死神搏鬥、生死未卜。
現在他什麼都不求,只求上天給他機會彌補自己的錯誤。他已經和凌彥擦身而過,不能也不想再失去於玫。
手術燈終於暗下。
隔了一會兒,康紹奇終於穿着淡綠色的手術服出現在手術室門口。
凌彥連忙走向前去,「阿奇,怎麼樣了?」
康紹奇疲憊地對着凌彥勾起一抹淡笑,嚴肅的目光緩緩移到喬默滿是着急期盼的臉上,「你放心,她還活着。」
「太好了!」凌彥高興地拍手道:「你看,我就說有阿奇在一定沒問題的!」
聽到於玫生命無虞,喬默深深吐了口氣,緊繃已久的神經才鬆懈下來。
康紹奇寵溺地拍了拍凌彥的頭,語氣並不輕鬆,「別高興得太早,雖然她的生命跡象還算穩定,不過並沒有完全脫離險境,要等清醒過來才算數。」
這句話無疑像盆冷水當頭澆下,喬默的眼神登時黯下,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揪緊疼痛。
於玫昏迷了三天三夜依然未曾轉醒。
除了回去換下一身染血的衣服外,喬默幾乎守在她的病床邊寸步不離。想起她為自己擋下那顆子彈,心中除了感激,還有更多的愧疚和心疼。
她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回報他無情的對待。
他多麼希望她清醒過來給他一個微笑,無奈那雙美麗的大眼始終緊緊閉着,絲毫沒有睜開的跡象,就像個睡美人,她安詳沉靜地睡着。
看着她平靜的睡顏,喬默幾乎產生了錯覺,於玫似乎不會再清醒,將永遠這麼沉睡下去……
「到底有什麼問題?玫兒為什麼一直昏迷不醒?」這晚當康紹奇前來巡房時,他再也忍不住開口質問。
他的口氣兇惡,神態不耐。
面對他不善的態度,康紹奇不禁皺起眉頭,「她失血過多,腦部缺氧太久,有可能導至腦細胞壞死,說不定會成為植物人……」
「植物人!」喬默不敢相信地低吼,「放屁!全部都是藉口,這麼簡單的傷你都醫不好,算什麼名醫?簡直就是庸醫……」
喬默壓抑多日的緊張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又氣又急的他開始口不擇言地謾罵。
聽見他的嘲諷,康紹奇臉色一變,「我只是把可能的事實坦誠相告,我也不希望於玫首開先例,壞了我的紀錄。」
「你膽敢詛咒她……」喬默握緊雙拳不斷在他面前揮舞,拳頭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眼看兩人杠了起來,坐在一旁的杜宇和凌彥連忙出來打圓場。
「阿奇,你別生氣,喬默他只是心情不好。」凌彥站向中間,嬌小的身軀硬將兩人隔開。
「康醫生沒有惡意,只是就事論事,你不要想太多……」杜宇則適時將激動不已的喬默拉到一旁,出言安撫。
康紹奇悶哼一聲,不再多話。
對於病患親友的不理性他早已見怪不怪,唯獨喬默的存在仍讓他十分感冒,尤其這幾天凌彥多數時間都留在病房裏作陪,更令他倍感不悅。
「跟我走,你該回去休息了。」他拉起凌彥的手,不由分說地向外走去。
「我想再多留一會兒好嗎?」凌彥戀戀不捨地看着床上的於玫。
「你已經在這裏待了一整天還想怎麼樣?」康紹奇氣得拉下臉。他心疼自己的老婆每天朝七晚九到醫院,完全不顧自己大腹便便懷胎數月的辛苦。
「可是……」她好希望能夠等到於玫蘇醒再離開。
「沒什麼好可是的。」他獨裁地將她摟在懷中,「你再不走,我就抱着你離開。」
雖然康紹奇寵溺小妻子早已不是秘密,凌彥卻無法在醫院這麼多人面前上演夫妻恩愛的浪漫劇碼。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說到做到,再不跟他回去,鐵定會雙腳離地硬被抱着走。
「喬默你不要放棄希望,玫姐姐知道你在等她,她一定會醒過來的。」他那一臉落寞和失意着實教人心酸和不忍,臨走前她不忘安慰失神的喬默,為多年的老朋友加油打氣。
隨着他們離去,房門再次輕輕合上,喬默頹喪地坐回床邊,望着昏迷不醒的於玫,不由得痴痴發愣。
她知道他在等她嗎?
她不會知道的,直到受傷昏迷前,她還是認定他的無心和寡情。
喬默凝視着於玫蒼白沒有血色的容顏,心不由得隱隱作痛。
難道是因為她傷透了心,所以不願意醒來,不願意醒來面對悲傷的一切、無情的情人?
他忍不住哽咽了。
「杜宇,你先回去好嗎?」他垂着頭,輕聲說道。
「沒關係,我不累。」杜宇搖了搖頭,他對於玫的關心並不比任何人少,她變成這樣他自責甚深,「我留下來陪你們。」
喬默嘆了口氣,「我想和玫兒單獨相處一會兒……」
杜宇愣了愣,隔了一會兒才點頭道:「我知道了。」
多年相處的默契,杜宇明白好友的意思,避免成為超級大燈泡,他識趣地離開。
病房裏只剩下喬默和於玫。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有儀器發出輕微聲響,回蕩在寬敞的病房裏。
「玫兒,你醒醒好嗎?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顫着聲,喬默嘶啞地低語。
「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可是你一定要聽我說。」喬默握緊她冰冷的柔荑,將雙唇貼近她的耳際,「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那麼對你,那樣傷你的心,你喜歡情淚是不是?我替你把它帶來了……」
喬默掏出鑲着藍鑽的手鏈,溫柔地替她戴在手腕上,「從今以後情淚只屬於你,我也只屬於你,永遠都是,除非你不再愛我……」
現在她擁有了情淚,擁有讓所愛的人愛上自己的魔力,只要她愛喬默一天,喬默就只能愛着她、守着她,不離不棄。
他把這份魔力給了她,等於把自己許了她。
想着她不顧一切地奪取情淚,而今情淚在手卻毫無所知,喬默便忍不住一陣鼻酸,隱忍已久的淚水霎時決堤而出。
「玫兒,我會等你的,你一天不醒我就等你一天,你一輩子不醒我就等你一輩子……」將她冰涼的手背按上自己帶淚溫熱的面頰,喬默悲傷得無法自己,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醒來好嗎?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愛你,就算你不願意接受,也聽我說聲我愛你……」
現在他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要,只求於玫能夠蘇醒,他願意拿所有的一切換回她寶貴的生命。
激動中他的淚忍不住地直流,沾濕她毫無血色的粉頰。
縱然他儘力抹拭,於玫美麗蒼白的容顏已泰半濡濕在他悲傷的淚水裏。
就連那一顆自她眼角悄然滾落、晶瑩剔透的淚珠,也混合在他悲切的淚水中,無聲無息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