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就這樣隔着街,徐思平一直注視着她。
唯安一直認為人是獨一無二的,再怎麼相像的人也會因為各有特色而不會被錯認,但在乍然看見的這一刻,她冒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小寶這八年沒有片刻移情過他真是火眼金睛!如果不要這個男人,她會有罪!
突然間,徐思平有了動作,她撐着傘,過街朝唯安這頭走來。
唯安第一個反應是這傢伙沒上過小學嗎?她可是一路跟着小寶教科書學上來的,行人要走斑馬線,好不好?
緊跟着,唯安心思一頓,迅速抬頭看交通號誌,同時她尖叫一聲:
「喂喂!那個誰?卡車卡車!退回去!你找死啊!」
大雨滂沱,幾乎人人撐着傘,遮擋了部分視線,包括她與徐思平。
當她傘斜到另一角去,她才看見有輛卡車迎面急馳而來。
徐思平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停了下來,專註地看着她。
大雨一直冰涼涼地下着,下到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唯安有點站立不穩,靈魂像抽離般,飄至高處俯看着自己。
她看見在大雨里,自己穿着老式連身過膝的衣裙,剛燙的頭髮卷卷短短,一臉欲哭無淚地走到路口。
對街有個小孩跑着跑滑倒了,兩輛大車奔馳而來,沒有煞車的跡象,她大叫一聲,義無反顧地沖了出去……
明明她神智不清,卻又清楚地察覺自己丟下沉重的背包,一腳跨進車水馬龍里。
這一次,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沒有瞬間的遲疑,她會比車子快一步拉開人的,這一次所有的人都會沒事,這樣的信念深植在她心裏,讓她無法抵抗。
她死死盯着徐思平,跑進了車道中。
徐思平看見她的行為,明顯錯愕后,本能地放下傘往左邊看去,恐懼布上整張臉,她放聲尖叫起來。
在她終於碰觸到還在大叫的徐思平時,她心裏鬆了一口氣,再一秒,只要再給她一秒……
緊接着,無數的喇叭、煞車聲、尖叫聲、撞擊聲前後紛亂地響起。
那個穿着連身過膝衣裙的唯安與她同時被撞飛,落回地面時跌在一塊,幾近重疊,鮮血迅速自她們身上流了出來……
她心裏惶惶不安,情緒如隔着一層薄薄的紗面出不去,眼裏也看不清,甚至全身使不出任何力量來。
她只想知道那是誰的血?她的?還是另一個?她不想死,她還要活下去……活下去……
朦朧的視野里,剌目的血色像被大雨沖刷而去,漸漸地自地面淡去,展露出它原燈的深綠色。恍恍惚惚叫她知徐思平剛剛出去不久……
別怕,唯安!
爺給你接,不痛,很快就會結束了你還有一口氣在——爺爺知道你聽得見。是徐家對不起你,爺爺一定會救你,你什麼都不要記住,你只要記得,要忍耐,彆強求,這會讓你好過點,你從小到大沒做什麼壞事一直是個好姑娘,一定會有人能夠永遠留住你爺會用盡全力瞞天過海。
「唯安!」
「小寶,別碰她,等救護車來!」
「救護車叫了沒?叫了沒?不對!不能叫救護車!哥!她不是……她不能……我不確定她的身體是不是跟我們一樣……」
「我想起來了,爸提過。」男人壓低聲音:「小心點,我們冒險先抱她上車。爸有朋友在附近的小醫院,我們先過去檢查一下,唯安看起來沒有嚴重的外傷,如果沒什麼大問題,趁機也做個全身檢查,以後就不用怕了。」
唯安快合上的眼帘里只有下着雨的灰色天空,偶爾有男人的人影進入她的視線里,跟她說著什麼話她聽不清楚。她無意識地喃着:
「……爺爺?」
「姐,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男人壓抑地說著。
她額頭被重重吻上,四周在晃動她一直看不清楚抱着她的人是誰,只知道這是一個試圖冷靜、但心跳快到她一直被驚醒的男人。
有一個人跟着走了過來,在大雨里,快速地拍了拍她的頭,她認出那是一隻老人的手,上頭佈滿皺紋,手腕以上被中山裝的袖子遮住,只能從衣袖看出這個老人不胖。
不怕不怕,唯安,我們成功了啊。你的命終於從那一天跳躍過無數歲月,於現在接續下去了爺可以安心了。以後你要好好地保重,記得,不要嘗試記起過去,把我們都忘記吧。
一個將會有美好日子的人,是不會再回頭看過去的,以後,你要好好珍惜這個人對你無形的思念,仔細聆聽他心臟的跳動。沒有他,爺爺遺憾一生。好了,爺爺走了。
唯安抬不起頭,只能看見老人肩以下的身體。老人走得很快,跟着他們邊走邊說,她才順着老人的食指,無神地看向她臉頰旁的胸膛,老人就已經毫不遲疑地繼續往前走,與他們徹底錯開。
唯安慢慢地合上了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
輕柔的歌聲持續地牽引她的意識,當她徐徐張開眼眸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這讓她想起她感冒的那幾天,魏安都在她房裏工作陪她,偶爾他會放着這首歌讓她好入眠。
現在魏安應該也用着筆電陪着她吧?她轉着僵硬的脖子看着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只有一小盞燈在亮着,而房裏空無一人。
她試着坐起來,側腰卻痛得她脫口叫出來。
「你想喝水?」
唯安驚得又叫了一聲,她轉頭看向窗邊。
魏安平靜地自陰影里出來,替她倒出溫開水。他看了表一眼,拿起茶几上準備好的葯袋。「正好八小時吃一次,現在時間到了。」
她看看自己的病人服,再看看他不算嚴厲但面癱似的表情。
「小寶,我起不來,腰好痛。」
他站着思考了下,改坐在床緣,將她抱坐起來靠在他胸前,再取過藥丸跟溫水。
她動也沒動。
「唯安,又怎麼了?」
「我在聽你的心跳聲,現在你的心跳聲很平穩嘛。」
「是嗎?」魏安喂着她吃藥喝水。喂完后他想要幫她躺回去,她的雙手纏上他的頸子,不讓他離開。
「想要我身上的氣味才睡得着嗎?我把衣服脫了給你。」他淡淡地說著,自動自發地解開鈕扣。
唯安迷惑地看着他,持續的藥效讓她的腦袋一片漿糊,她看到他解至最後幾個扣子時,哦了一聲:「不用了,你也會冷。」她雙手自他頸上收回,縮到被子裏躺好。
魏安見狀,眼底又急又怒,俯頭瞪着她。「你不要給我亂想!我沒不要你,我是在生氣!」
她又張開眼睛,愣愣看着他。忽然間,她又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微微噘着嘴。
魏安動也沒動。
她借力抬起頭輕咬他的唇瓣后反覆用心吸吮着,雖然他還是沒有動作,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吸漸漸沉重,她的掌心滑到他的左胸膛,心跳果然加快了。
她鬆了口氣,軟綿綿地微笑:「好了,我證明我沒亂想了。你把衣服穿好……」才躺回去,就被尾隨而來的唇舌給重重霸佔了。
魏安用這個吻展示他個人極具暴力的一面。她唇舌的力量遠不如他,只能敲他,只能被他一意孤行地殘辱凌虐,攻城掠地,連讓她配合一下都不肯。
她不受控制地拱起身兩人交合纏綿的唇間不由自主地逸出噴噴聲響,聽
得她臉紅心跳,讓她想起有一年,小寶的同學拐他去看人片,她聽見的那一部分,跟現在有那麼點相似……尤其當她察覺他極有熱度的手掌正滑進病人服里摸上她的臀瓣時,她認為時候到了,兩人中有一個必須狠狠地打醒另一個,她絕對自願當打人的那個,於是她毫不留情地捏着他的雙頰。
他驀地停住。
病房裏,一片寂靜,只剩兩人用力的喘息。
他撇開視線,慢慢地抽離,唯安瞟見他鮮紅欲滴的嘴角還牽着銀色的細絲,她心一跳,連忙替他擦拭,連帶自己也擦乾凈。
因為她這個動作,他瞪着她。
「魏安,你很色耶,這裏是病房吧?你剛才想做什麼?」
「……我再色,也只對你色。」他垂着眼,聲音沙啞。停頓一會兒,他情緒稍平復了,才低聲道:
「好了,你睡吧,我在旁守着。醫生說你沒有什麼大礙,就是跌在地上時撞到腰側一大片,需要一、二周休養。喏,你不是要我的襯衫嗎?我不冷,你拿去好睡。」他又解着扣子。
「等一下,小寶,我想跟你說……」她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動作。她咳了一聲,他捲起衣袖的臂上有着撞傷,雖然已經上過葯了,但這明顯是新傷。「你這傷哪來的?」
他盯着她,慢吞吞地說:「我目睹你跑進車道,去救一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一時情急,迴轉對向車道試着擋住那輛卡車,一點撞傷不礙事,當時有另一輛車也冒險擋道,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那個好心人的幫忙,今天我會面對到什麼結局。再過八年,我三十三,再八年,我四十一……」他落寞地笑一笑:「我也不怕,反正我等得起嘛。」
這簡直是故意拿大頭針不停戳她心窩,唯安充滿內疚,但明明不干她的事……「小寶,我一定中邪了」
他看着她,皺起眉頭。「怎麼老提中邪?」
「我沒有要救她……不,應該說我知道她很危險,我有出聲叫她了,但我沒有要進車道。我不是那麼喜歡在移動中的車子……我不想靠近它們……我甚至有點害怕。小寶,你說這是為什麼?」
車禍。驀地魏安想起那黑色本子裏的第一句話。所以唯安潛意識拒絕靠近移動的車子。
「那你去救她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好像被控制了。我是説,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可是我無法自主。」唯安至今想來就不太舒服。「一定是中邪吧!小寶你聰明,你替我想想。」
魏安愣了下,尋思片刻。又聽她說:
「為什麼你帶我來看醫生?不是沒有身分證明嗎?」
魏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這裏有陸爸的朋友,我先送你過來,順道做個全身檢查。」
唯安見他又慢慢坐回床邊,很明顯地氣消了大半。她想她還是別問徐思平如何了八成送封別的大醫院裏去。
她試探地問:「小寶我有點睡不着你襯衫借我?」
他瞟她一眼,答道:「我也會冷,你身體借我取暖?」
怎麼前後反應差好大?她忍住笑,自顧自地躺回去。
他也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我就說,徐思平是個麻煩,今天肯定她聽見我復誦咖啡店的地址。」他有點懊惱。
「你說我改天以救命恩人的身分去要脅她放過美男子魏安,她肯不肯?」
她笑,又道:「小寶,你不準上床啊,手讓我握着同,我眯一下。」
他順着她的心意,坐在椅上讓她握着手入睡。他彎身順勢摸摸她頭頂奄奄一息的花椰菜時,她突然又張開眼瞪着他在半空的手。
該早習慣那些對她來說很奇怪的感情線了。不過他是滿意外的,他以為她是偏保守的,至少,他一度在思考她對婚前性行為的抵觸程度,要婚姻就要身分證明……這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吧。
他失笑。他被她保守的個性影響,她又被開放的電視給影響嗎?這什麼跟什麼啊……
坐回椅子時,他彷彿聽見她低聲呢喃:「果然電視誤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