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她小心翼翼將梅枝種下,還來不及為其添土施肥時,卻聽到一聲急促的呼喚。
「淳兒、淳兒!」
宋珞淳放下手中的鏟子,還來不及將手中的土拍掉,便見幾個家丁將宇文凜架進院落,風中有着刺鼻的酒味。
她輕蹙起眉,暗暗嘆了口氣。
在她伺候主子的這些日子以來,對於如此情況已司空見慣,宇文凜比她所聽聞的還要放浪形骸,不是夜不歸府,便是渾身酒氣,身上的衣衫更有着脂粉味。
由宇文凜的狀況不難猜想,前一夜他玩得有多瘋。
起初她只想安安分分當個丫頭,逼自己不必理會他,不去逾越叨念他,只管盡自己的本分就好,但是看着他,她便會想起兄長的墮落為家裏帶來災禍,她真的沒辦法視而不見。
那段經驗太慘,她不希望宇文凜步上兄長的後塵。
除此之外,福如嬤嬤看出宇文凜對她罕見的縱容,便將督促提點主子的重責大任交給她,讓她更加有理由成為不順服主人的嚴婢。
顯然福如嬤嬤也向王府眾人交代過這一點,下人們因而十分敬重她,儼然將她當成府里另一個主事。
宋珞淳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受重視,她更不敢怠忽職守,更因為這些天的相處,她竟對他多了些厘不清的情感。
她不知自己冀望主子長進是因為福如嬤嬤的交代,或是想圓滿內心的遺憾,還是……因為他的掠撥,不爭氣地動了心?
對主子動心?!意外察覺自己的心情,她趕忙抑下,不讓自己興起半點痴心妄想。
他的身分是何等尊貴,不是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小丫頭可以高攀得上的。
強定下心思,她瞟了宇文凜身旁的家丁一眼,吩咐道:「有勞你們先把王爺攙回房裏,其餘的交給我就成了。」
「知道了。」
聽家丁應了聲后將主子攙回房,宋珞淳不假思索加快腳步,到屋后的井邊打了盆水進房。
宇文凜躺在榻上,口中還哼着充滿外族風情的旖旎樂音,表情好不陶醉,並沒有因為自己過分放縱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
一察覺他可愛的貼身侍婢出現,他咧嘴露出玩世不恭的笑。
「淳兒,你待我真——」
話才到嘴邊,啪的一股涼意朝臉上招呼來,打斷他的話,跟着,宋珞淳置若罔聞地打斷他的話。
「王爺請擦臉。」
她的語氣恭敬,但態度卻極為不馴,加上帕子上透冷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哆嗦,酒意瞬間退了不少。
他甩開蒙住口鼻的冷帕子,斂住笑,森冷着嗓怒問:「該死的!你到底在搞什麼?」
「奴婢只是希望王爺可以清醒些。」
「本王清不清醒,究竟與你何干?」說話的同時,他幽深雙眸定定凝視着她清冷的小臉反問。
迎視他冰冷的凝視,宋珞淳不疾不徐地淡聲回道:「時時督促、提點王爺,是奴婢的本分。」
聽着她偏冷的嬌嗓帶着十足氣勁,凝着他的水眸幾要噴出火來,宇文凜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和膽識。
沒有一個女人可以見着他板著臉、沉着嗓,還能表現得比他凶扞。
驀地,一個念頭由腦中浮現,他惡劣的想知道,她是不是遭遇任何狀況都能冷靜自持、處變不驚?
這想法才掠過,他伸手扯她,讓她整個人跌在他身上。
毫無預警地再一次跌進主子懷裏,宋珞淳的心為彼此太過親密的距離一慌,雙頰不由自主染上一層紅暈。
「請王爺放開奴婢。」她氣惱地正聲開口。
被他的雙臂緊緊勒抱着,她根本掙脫不了,只能強自鎮定,不露出半點慌意。
宇文凜嘴角勾起一抹笑,痞痞地問道:「若本王不打算放了你,你又能拿我怎麼辦呢?」
或許他的日子真的過得太爽快了,瞧她板起臉、聽她嬌聲叱喝,就是能搔動他的心,讓他更想逗弄她。
她又羞又惱地沉着俏臉兒,使出吃奶的力氣,勉為其難地賞了他一記小拐子。
「請王爺自重!」
她的那一記拐子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但他還是誇大了反應,捧肚呻吟。
「你這刁婢……」
宋珞淳未將他裝模作樣的神態放在眼底,跳離他身邊,往後拉出了一段安全距離,才按捺着怒氣說:「奴婢去幫王爺煮茶醒酒。」
這一段時日的觀察下她發現,主子雖放浪但本性不壞,至多愛耍嘴皮子逗弄她,卻不曾真的對她不規矩。
加上她有個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他展露在人前的一面並非他的本性,或許是憑着這一點直覺,她才不自覺想勸諫他,不要他與兄長一樣,走上相同的不歸路。
宇文凜一聽到她要為他煮茶醒酒,他厲喝。
「不必!本王不想醒酒。」
「只有失志痛苦之人才會借酒澆愁,買醉逃避現實,奴婢勸王爺趁早面對現實,免得將來後悔莫及。」
他不以為然地揚了揚濃俊的眉吟道:「你沒聽過,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嗎?」
她知道主子所吟的是李白的詩——《將進酒》,她懂李白一生不得志,無法施展其抱負的惆悵。
但主子不同,他是天之驕子,一生安逸,才會沉溺在貪樂買醉之中,不知自。
「王爺不是李白,豈能如此蹉跎青春?奴婢還是為王爺煮茶醒酒,醒醒腦,做些有意義的事比較實際。」
直接掠過她充滿說教意味的話,宇文凜為她讀過書而感到訝異。
「你讀過書?」
早些前福如嬤嬤似乎向他說過宋珞淳的事,但他聽過就算了,根本沒放在心上。
沒想到主子會突然問起自己的事,她避重就輕地回道:「先父教我讀過一些。」
除了福如嬤嬤,她從未對人說過自己的身世,面對宇文凜的好奇,她沒打算多說。
話題一轉到她身上,宇文凜毫不掩飾對她的興趣,緊接着問:「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爹怎麼會想教你讀書?」
莫怪她身上有一股不同於其他丫頭的高雅氣質,想來是因為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原因。
宋珞淳不想談家裏的事,不想回憶在午夜夢回總會出現的夢境,卻又不想引起他的懷疑,只好勉為其難答道:「奴婢不知道先父的想法。」
宇文凜強烈感覺她不願多談自己,想再開口多問一些與她有關的事,宋珞淳突地打斷他的話。
「王爺好好歇着,奴婢去煮醒酒茶,去去就來。」
這回,她不等他反應,直接轉身離去。
宇文凜定定瞅着她纖柔卻透着倔強的背影,晃首嘆了口氣。
關於她的事他還有機會問,不急。
只是這丫頭是上天派來收他的嗎?竟然老是做些違背他、令他頭痛的事,怪的是,他竟然捨不得將她遣離,換個聽話、順從的丫頭來身邊伺候。
或許他的日子真是過得太快活了,才會有如此詭異的想法?
但宇文凜知道並非如此,他知道自己對宋珞淳這個丫頭有種莫名的喜愛。
因為那份喜愛,他才會反常的包容她的一切,也因為如此,即便她板起臉兒對他說教,他也甘之如飴。
想起她對他生氣的模樣,宇文凜心頭不由得湧上暖意,那股暖意讓他唇邊的笑漸漸擴大加深……
夜已深,月牙兒緩緩爬上樹梢,天地一片寂靜。
在那一片靜謐當中,宋珞淳專註綉着手上的綉件,突然,一陣叩門聲傳來,拉回她的思緒。
「淳兒,王爺還沒回府。」
聽見福如嬤嬤憂心忡忡的聲音,她趕緊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將她請進屋裏,為她倒了杯熱茶才說:「通常王爺會在天大亮時回府。」
幾個月來,她已經摸准主子的作息,知道宇文凜約莫都在午膳后出門,隔日天亮才會回家。
大爺他依舊放浪形骸,不分晝夜地天天醉着讓人扛回府,只是這一陣子,酒是少飲了,興緻卻轉至另一項玩意兒上頭……
為此她又氣又惱,卻因為對他上了心,沒辦法真的對他置之不理。
如今為了隨時應付主子,她只有跟着改了作息,今晚則是想完成手上的綉件,所以尚未入睡。
聞言,福如嬤嬤嘆了口氣才抬起眼,望向散發著沉斂靜雅氣質的她問:「淳兒,你行行好,去百樂坊把王爺帶回府來吧!」
主子的行為益發放縱,近日似乎已傳到皇上耳里,皇上已經有些不悅了,若再傳到皇太后耳里,她老人家不知會有多傷心。
在狀況變得更壞前,她得制止這一切,而宋珞淳則是她手中唯一的小小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