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他不動聲色細細觀察烏桐生的語氣、神態。

烏桐生忽然展笑,道:

「大魏陛下這般甚好,天性疑心,竟疑二小姐被我藏起?這對陛下來說也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希望。」一頓,他冷聲道:「連我烏桐生半年都尋不着的人,難道還會活着不成?陛下,你且也絕望地痛上一回吧,二小姐確然已死,沒有什麼好疑心的!」

那句句有意刺破他的想望,即使現在再憶起,那殺傷力仍教他心頭如刀絞,疼痛不已,他殺氣畢現,一腳踢飛屏風。

哐啷一聲,屏風遽然倒地,門外的侍衛與太監皆跪了一地。

此刻多想泄恨,多想令旁人一塊痛着,他為九五之尊,殺個人跟捏死個螞蟻一樣容易,即使眼下杖打人命,抄個家滅個族,都還得跪着謝他恩典,憑什麼他痛得都感到那心頭活生生裂開流出鮮血了,他的臣民卻是照樣過得和樂?

天子之痛,何以不能分於子民?

他要殺誰要剮誰,誰能說話?

他心裏陡然生出此念,黑眸落在桌上攤開的十多張美人肖像。他面上清清冷冷,唇線卻彎了彎。每張美人肖像背後代表的是家世、前程勢力,以及貪慾……

指腹輕輕跳落在每張圖上,嫣然女子,若月下天仙,身段無骨,我見猶憐,要先拿誰開刀才好?

「陛下?」清亮的聲音在門外輕喚着。錢臨秀這幾日夜裏沒出宮,都在值日房委屈睡着,小公公奔去找他,他可隨時趕來。

「……沒事。」李容治下意識看向門,忽地瞥見另一頭的長榻。他想起,她的寢宮裏有着一樣的擺設,在窗前有着相仿的長榻。

每年元旦到十五間,宮裏慶典不斷,他與她雖可天天相見,四周卻永遠都是朝臣,沒有例外。

他自身是無所謂,但心裏深處總是明白她並非徹底地心甘情願坐上鳳椅,她背後生了翅膀,好不容易誘她落地,豈能讓她再展翅?於是,元旦日那天,他將入睡的時間延後半個時辰。

那半個時辰里,只有他與她,沒有第三人,她要怎麼做都隨着她。

他在這頭被束縛的小老鷹前放了一碗沒有味道的肉,她卻吃得甚為心滿意足。至今,他仍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四年元旦夜裏的那半個時辰,她不索求更多,而是就在榻上抱膝坐着,笑着一直看着他。

不管這半個時辰他看摺子也好,也或者他隨意看本書,每當他不經意抬頭看向她時,她那較之十九歲時更嬌艷的臉蛋都靠在膝頭上,美目片刻不離他。

片刻不離他。

每每確認后,他含笑繼續看着書,心裏越發快活起來。

今年年初那半個時辰,他笑着主動枕在她的大腿上,承受着她的注視,愉悅且心境平和地熟睡過去。那時他心裏想着,上天仁德,終究待他不薄;上天仁德,讓西玄不識徐達之才,他這才有了機會得到她。

黑眸落在空蕩蕩的長榻上,良久。

「臨秀,準備筆硯。」

門外的臨秀立即送進筆硯。他一進來就見翻倒的屏風,桌上美人肖像圖上最有指尖使力的刮痕,他心一跳,見到其中一個折了角,那幅美人圖是其中之最,她的父親也是第一個上奏要陛下延續千秋萬世之基業,皇后已死,固然傷痛,但也得顧及大魏百姓……頭頭是道也就罷,千不該萬不該,將自己女兒呈了上來;更千不該萬不該在前兩年朝政上成了陛下的眼中釘。

他是陛下身邊的人,怎會不知陛下不動聲色地拔除眼中釘的狠勁呢?如今他百般慶幸自己的父親在看見徐達拿起金刀后,當機立斷地讓大姊許了他人。

「那天,我親眼看見陛下接了遺詔卻無喜意,反而一直眼尋着地上屍首,直到金刀皇后自血地爬起,他才鬆了口氣幾乎站不住。罷了,陛下心在金刀皇后,你大姊萬不可攪入後宮,否則將來錢家遲早會出事。」當年,他老爹語重心長。

「研墨吧。」李容治道。

「是。」臨秀將美人肖像移走,取過新紙,細心磨墨着。他覷着陛下,陛下眼眉清明,不似有大怒過的跡象,但面色確實是蒼白了些。

李容治看向他,淡笑:「怎?」

「臣在想……是不是要扶起屏風來?」

李容治聞言一怔,回頭看着倒地的屏風。看到臨秀都覺得他又神遊它處了,才聽見李容治溫聲笑道:

「扶起扶起,這是皇后四年來為朕着想的證據,怎能破壞?」語氣帶着無限眷戀,但在下一刻他卻道:「天亮后,教人抬去皇后寢宮,過幾天等我提了再抬回來。」

臨秀應聲稱是。陛下這幾日是不願見諫言,想必心裏有了計較,他扶起屏風后,走回桌前時才要再磨,瞄一眼陛下筆下人物,一怔,再也不敢說話。

「像么?」李容治頭也不抬。

「像……像極……但……好像年紀大了點……」

李容治微微笑着:「女人家的年齡總是不好抓,今年她二十五,我瞧她跟十九時沒什麼兩樣,就是成熟些跟越發地令人心愛了,方才我老想,她要三十了,可比現在再成熟些。」

「……是理應如此。」

「她若到三十,早是小皇子的娘了。這幾年,她忙着與我治國,哪來空閑生子,這六年限實在過短了些。」

「……是。」

「對了,你大姊過得可好?」

臨秀心頭遽跳,一時竟琢磨不定陛下的心思。他小心翼翼答着:

「孩子都三歲了,過得還算可以。」眼下的陛下,他真的無法猜測,真怕陛下見不得有人過得好,就……就……

李容治沉思一會兒,笑:「你父親功在社稷,錢大小姐出嫁時,皇后曾親自去恭賀,她生孩子時,皇后可去看過?」

「看了。皇后陛下說,孩子生得真好。」

李容治聞言,點頭,柔聲道:「咱們若有孩子,在她眼裏定也是最好的。不知當日她見錢小姐的孩子,是否心裏有遺憾?」

臨秀臉色發白,伏跪在地。「陛下,皇后陛下在臨秀甥兒滿月時也曾親自過府,她對姊夫、姊姊說:孩子自有福氣,不必找人算命。若遇上不精算的大師,那會毀了孩子。她送孩子一塊蝙蝠鏈子,嘴裏親口說著孩子有福的,這是皇后陛下親口允的……所以、所以……」

李容治一怔,而後暗自恍悟。他失笑:

「你把朕當什麼了?暴君么?你是我親近的人,不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怎會傷你呢?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徐達罷了。你起來吧。」

臨秀起身,輕聲道:「皇后陛下很好。」

「嗯,她很好。」

「她……她……」

「嗯?」

「她……斷然不會希望陛下……不聽諫言……」

「嗯。」他渾然不在意,帶開話題。「你還記得我與徐達大婚時,三國派特使慶賀,其中西玄二皇子來時,似有意想鬧毀這場大婚么?」

「記得。臣始終不懂,西玄二皇子對皇后陛下真如此痛恨嗎?竟然想毀掉大婚,如果是北瑭或南臨也就罷,陛下娶的是西玄徐家人,與西玄算得上是姻親,從此彼此親若兄弟,西玄二皇子分明是來搞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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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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