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門外帶刀侍衛臨秀也是看向裏頭,俊目大張,不敢置信。

「你,再說一次,朕方才沒聽清楚。」

「稟皇上,得慶縣連日大雨不斷,山石崩塌,皇后陛下她……她遭埋,臣離去時,尚未找到皇后陛下的……的人。」

語畢,一片死寂。

李容治手指輕敲着桌面,俊雅的面容平靜,溫聲問:「烏桐生呢?」

「臣不知此人,但帶皇后陛下去視察的人,多半一塊被埋住了。」

「……是么?」烏桐生不肯受大魏官位,沒人識得不意外。李容治尋思着,片刻后抬起眼,御書房內的太監宮女全輕輕顫抖地立着,跪在地上的快騎兵已是滴答滴答地流着汗水。

他微地疑惑,又看見臨秀在門外直看着這裏。他嘴角勾起:

「臨秀,你進來。」

臨秀連忙進來。一進御書房,他立時跪在地上,輕聲道:

「陛下,可要派人去得慶縣?」

「這是一定。你們都先下去吧。」

太監、宮女與那名快騎兵靜悄悄地離去后,臨秀又低聲道:

「陛下,方才你已經想了一炷香了。」

李容治一怔。想了一炷香?他以為只有片刻,難怪那快騎兵都有些害怕了。

他在想什麼呢?他回憶着,卻怎樣也想不起剛才他究竟在思考些什麼。

「陛下?」

他瞥向錢臨秀,沉默一會兒,方道:

「當年我在西玄,是你錢臨秀自請聖旨,陪着我過去。月明也甘願潛入醉

心樓當個不賣身的小倌,你倆算是我最信賴的人……」

「臣願與月明親自到得慶縣一趟,必會帶回皇后陛下。」

「她若不肯回來……你就告訴她,這四年來我沒什麼認真守着承諾她的事,一心只想將大魏盛世重現,她回來后,我定照着她的話做,比她晚老些、比她命長些,你……多勸着她些。」

臨秀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了。他抵在身側的雙手顫着,嘴皮子也抖着,一雙清秀的眼紅了。他打小到大,還沒見過被埋的人還能活着跳出來,陛下怎會不知?怎會不知?不管在大魏或西玄,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啊。

明明會帶回來的……只可能是屍身,陛下這樣的交代他怎麼做得到?

……陛下的心緒,還清明么?

他不敢間,更不敢說陛下乍聞徐達被埋時恍惚的神色,正與十多年前陛下師傅自幼時一模一樣。眼若月牙、嘴角彎彎,看起來明明在笑着,眼裏所有情感都被擊碎了,以致空蕩蕩再也不見一絲感情。

他知道陛下是連他跟月明也無法盡信的,不是他們不值得信賴,而是陛下少年遭遇,令得他沒有辦法全心全意去信一個人。

只有徐達是個例外啊。

如今,陛下將這件事托給他,已經盡他的能力相信他倆了……可是,他不敢直言!真的不敢!

臨秀哽聲道:

「陛下,您可記得西玄袁圓大師曾說皇后陛下一世平順,她必定、必定是無事的。我跟月明定會帶回皇后陛下的。

「是啊……是啊……朕等你消息……如果她還不返,施計騙她也行……就說朕重病,逼她回來見朕最後一面。」

「臣……遵旨。」

「有烏桐生消息,一併回報。即刻出發吧。」

李容治慢慢坐在椅上,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空出來的位子。他記得,徐達臨行前的那一晚,還是坐在他身邊看着奏摺,直到她眼累了方離去。

她事事以他為重、以大魏為重,正合他心意。他精力放在朝政,回頭看見她,心裏安了;心裏有着她,只覺這條路並沒有那麼難走,沒有那麼孤獨,即便是他有時累了,她也會從身後抱住他,讓他有所倚靠歇息片刻。

他……以為二十年以後、三十年以後,他在大魏種下的種子發芽茁壯了,他不負這一世,屆時他為太上皇,她是太后,那時,他隨她盡情放縱?將自己的餘生送給她,謝她這一路上的扶持。

……原來,人是這麼的脆弱啊。

當年,母妃死時,他只覺末來被黑暗的絲網鋪天蓋地給封死了,從此以後,他只能走上母妃為他選擇的那條路。

師傅自刎逼他繼續走下去,他只看見師傅的血盡流在他的道路上……為了不成為父皇那般的人,為了不讓李容治這個帝王成為史書上的昏庸之君,他步步為營,極苛待自己……如今,換徐達了么?換徐達在他的道路上染血了嗎?

他忽地看見書桌上最底下的奏摺,伸手取來,正是當日徐達看過的那納妃摺子。

在她臨行前兩晚,他用味砂筆在折上寫道「不可無一,不可有一一」,隨即放入原處,等着她耐不住去取。他連着兩夜破例在她寢宮留宿到四更,這樣的消息會傳出去,眾臣自是明白他對皇后的心意。

她那兩夜驚喜交加毫不掩飾,令他心裏發軟到都有些痛了。若是一般夫妻,她又何必障着他刻苛自己?那一晚……那一晚他若是坦率地跟她說,三十年後換他陪着她,她是否、是否肯回來?

掌心一陣刺痛,他這才回神,發現奏摺已被他捏得變形了。他再一定睛,發現不知何時御書房內已是一片黑暗,房外燈火通明,沒得他旨意,沒有人敢進房一步點燈。

已經天黑了嗎?

「什麼時候?」他一開口,竟覺聲音粗啞。

外頭立即有人跪下顫聲道:「陛下,已經過子時了。」

子時?他記得下午得知消息的,令天過得極快,轉眼就黑了,平日忙得無暇喘息的政事,令天居然被擱置在一旁了。

「陛下,還未曾用膳呢吃……」

平日無論再沒有食慾,也是要吃的。他本想應聲,又轉頭看自坐在身側的黑膚美人嫣然笑道:

「陛下,傍晚我出宮找到這家海鮮包子店,十分地道,於是替陛下帶了一籠。這籠小包我不曾離過身,都在我眼皮下帶回的,陛下可以放心一嘗……」她咬了一口,笑:「瞧,沒事。」

他眼目有些迷濛,答道:「好,我吃,我一直想跟你說,以後別再先試毒,你要中毒了,要我……怎麼辦?你,早點回來吧。」

袁圖說她一世平穩順暢,自然無事。自然是無事。

就算如溫於意所言,她的平安無事,全是由她身邊的人不顧一切地護她,那,鳥桐生尚在,只要烏桐生還活着,徐達就還有半點生機。

如果連烏桐生也死了,那麼……

「徐達,我等你回來。」

——皇后陛下,皇后陛下……

持續的呼喊,驚動她的神智。她蜷縮在地,黑臉埋入雙膝,長發蜿蜒在地,口不言,鼻間感覺不到呼息,連觸感都不見了,唯有聽覺存在。

——皇后陛下尚在嗎?

……誰?

——皇后陛下!你聽得見我說話么?

那陰陰涼涼的聲音若大魏冰泉。李容治曾說,靠近北瑭的大魏國土內有一處地產有冰泉,可有減緩年老之效,她十分嚮往,可惜這一世為後,沒法親眼目睹了。

她記得,那時他只是含着笑說著「這也很難說,活到七老八十,說不得咱們就有機會去看了,」七老八十?西玄人壽命可沒那麼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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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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