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蘇醫師,在你眼裏我媽媽也許可惡,但我相信她是無心,她是個很慈善的人,只可惜你沒親眼見過她;你要是跟她相處過,就會知道她有多善良。你相信嗎?她從未說過我親生父親一句不是,所以請你別再怨怪她,把那些舊事忘了,一直擱在心裏,你也不會快樂。”

蘇鈺唐垂眸看她,沉鬱的眼色隱約可見傷楚。“就算忘了,就能快樂?如果現在你也要離開我,我如何快樂得起來?”

她僵滯一秒,別開目光。“我想我們還沒登記,我東西收一收帶走就算是結束了,只不過我需要時間收拾,看在……”看在什麼呢?他對她只是欺騙,沒有感情,兩人也沒登記,這算什麼關係?

抿抿唇,她自嘲地說:“看在我那麼厚臉皮地跟你睡了好幾次,你給我一點時間整理。”說完,在他不可置信的驚痛目光下,她跑進浴室。

鎖上門,她坐上馬桶,啃着拇指,痛哭失聲。

知道她要走,卻留不住她。這樣的無能為力讓他挫敗,不敢驚擾她,只能消極地旁觀。

站在房門外看她收拾她的物品,每在箱子裏丟進一樣,他的心就像被劃了一刀,抽顫地痛着,他只能不斷吐息,深深一吸,再重重一吐,期待能一併吐出那滿胸的灼痛,偏偏不如人意。那,就痛吧。

蘇鈺唐看着前頭的身影,不知道她還要走多久。下午見她收拾一個段落,換了衣裳就出門,擔心她出事,他跟在她身後,一路隨意繞,經過不知幾條街,她好像都不累似的。

繞回成功二路,他隨她轉向時代大道,看着她踏入購物中心,略有遲疑,再抬眸已不見她身影,他一慌,長眸四處搜尋,突然周遭響起讚歎聲,他看上頭轉動的巨型圓輪,未多想便搭了電梯直上九樓。

走到頂樓,她腦後飛揚的白髮讓他一眼就瞧見她,在炫目的燈芒下,她那身背影真像闖入凡世的精靈,正無措地不知往哪去。一旁有民眾對她指指點點,她恍若未覺,也許是再懶得揚笑以對。

他緩緩走近,離她兩步遠。她仰着美麗的頸項,看着上頭炫彩的燈管,不知想着什麼;她眼尾一抹晶亮,似凝了淚。

“要坐嗎?我……去買票。”見她凝着摩天輪發傻的側影,他頓感心疼。

聞聲,她頸背一寒,身子有略微的僵硬,那細微的反應未逃過他的眼,他喉口發堵,心尖鈍痛。

不是不知道他跟在身後,只是聽見他的聲音,還是抑制不住心酸。

童玥心側過臉龐,對他微笑,陌生的笑容。“不要了。”她回眸仰着脖孩子去看那圓形巨輪,話像是說給自己聽。“這樣看着很美麗,搭上去了萬一摔下來,會粉身碎骨的。”

一股不知從何生的熱氣竄入鼻腔,嗆得他眼眶發熱,心生荒涼。半晌,他沙啞着聲音輕喚:“玥心……”

她又是一僵,膚色更白,良久,她才輕輕地開口:“蘇醫師,你跟着我也走了不少路,昨半夜回來沒睡多久,現在又走了這麼久,你回去吧,我知道路,晚點自己會回去。”

“你一整天什麼都沒吃。”看了下腕錶,道:“都七點多了,你要這樣餓自己餓到什麼時候?我放你走,你善待自己好不好?”

放她走?她本來就是要走的,只是聽聞他這話,卻有幾分失望。她厭惡這樣的情緒。“我不會虧待我自己,餓了我就會吃。你先回去吧,診所晚點也要關門。”

蘇鈺唐定定望她,道:“我等你吧。”

她沒有理會,只是盤算着之後的生活,傷心猶在,但生活仍要繼續。

回到住處,童玥心又收拾了些日常用品。慶幸台北還有個家,雖然只是一層樓,只是小房子,但至少她還有地方去,不至於要趕着四處找房。

沐浴后坐在梳妝枱前時,她看見頸上的鏈子,想了幾秒,找出當初他送她時的那些包裝,項鏈、戒指,還有這裏的鑰匙,全擱在梳妝枱上,抱起枕頭打算今夜在客廳沙發暫窩一晚時,房門被打開了。

四目交投,好一會的沉默,看見她懷中抱着的枕頭時,蘇鈺唐道:“今晚在這裏睡吧。”

她看看他,黑髮半濕,應是在哪個浴室洗過了。“不了,你客廳借我一晚。”

“有必要嗎?我還能對你做什麼?”他眉間深刻紋路,憂鬱傷楚,目光掃向角落的幾個紙箱,沙啞着聲音道:“早點睡吧,明天還有你忙的。”

他爬上床,躺下時她不經意瞥見他眼睫上的水光,她狠狠咬了下唇,忽略心底那尖銳的疼,想了幾秒,她置回枕頭在他身旁睡下。

同床異夢,是否就是他們現下這般?蘇鈺唐看着她背影,知道她也沒睡,他困難地開口:“打算幾點走?”

沉靜幾秒,童玥心才說:“我拜託幫樂團開車的志工陳大哥來幫我載那些東西,明早十點他會到。診所還沒看診,不會給你造成困擾的。”

“你搭我的車,我送你回去。”

“不要這麼麻煩,這樣就好,真的。另外你給我的項鏈、戒指,還有這裏的鑰匙,都放在梳妝枱上了。”

“給你的東西我不會拿回來,你留着。”

“我不要。留給我一點尊嚴吧,謝謝你。”說完,她不再說話,闔上眼。

他望着她的背影,一夜無眠。

除夕了,市場很熱鬧,應景歌曲、春聯、糖果,年味很濃。

提着好幾袋剛從市場買來的生鮮蔬果,重量讓童玥心走得有些緩慢。

今天除夕,往年舅舅舅媽都會打電話要她過去圍爐,但一個多月前她嫁人了,舅舅舅媽應該不會再打這通電話,就算打了,她也不能過去呀。婚姻短短几日就結束,面對舅舅舅媽的疑問時,她該如何說呢?

乾脆什麼也不說,自己悄悄搬回來台北,自己一個人過年;但就算一個人過年,也要過得有點樣子,生活質量還是要維持的。

擱下袋子,她喘了口氣,一陣冷風襲面,她顫慄了下,忙將風衣外套衣領拉高,搓搓兩手后,推高下滑的眼鏡,重新提起膠袋,慢慢朝着住處走。

她心底盤算着菜色。先熬雞湯做火鍋湯底,趁着熬湯時可以包水餃,然後煎一片魚,炒樣青菜,最後火鍋料丟一丟,很豐盛呀。

人生不是只有愛情,失去它固然心酸心痛,但生話之中還是有別的樂趣,比如說做菜;只要想到一顆顆飽滿白胖的餃子在滾水中翻滾,起鍋后沾上一點自製醬料,哇,她口水快流下來了。

笑了聲,加快腳步,離家門幾步遠時,一個沒留意,右腳踩進路面小窟窿,她腳下一拐,摔了個跤,手中提袋落地,幾顆橘子滾了出去……好丟臉,這麼大一個人了走路還摔倒。瞪着那幾顆胖橘子,欲起身時,一雙手伸至眼前。

這年頭還有這麼好心的人?她伸手同時抬眸欲開口道謝,卻僵滯不動。

“有受傷嗎?”蘇鈺唐遠遠就見她提着幾個袋子,頗為吃力,想過來幫她又怕嚇着她,直到眼見她摔倒了,他再顧不得其它,走了過來。

她仰臉看他,心裏像打翻了五味醬,感覺複雜。知道事情那天,他聲聲說著愛她,可隔日她一走,他再無音訊;她變得敏感,手機一響便心跳加快,看來電不是他又有幾分帳惘,甚至手機沒響她也會以為自己聽見鈴聲,翻出手機才發現是幻聽了。不是不討厭這樣的情緒,可就是會想他呀。

見她傻着,他勾唇淡笑。“來,起來吧。”他掌心握住她,一把將她拉起,撿了地上的膠袋,全數交到她手中,又轉身去拾那幾顆亂滾的胖橘子。

看他朝馬路靠近,童玥心忍不住喊:“你小心車!別撿了!”

他快步跑回時,懷裏兜了幾顆橘。“喜歡吃橘子?”他微喘,發現她的喜好竟覺歡欣。

拉開袋子,讓他把橘子放入。“嗯,看電視時,當零食邊剝邊吃的感覺滿好的。”抬眸時,迎上他深濃的凝視,她心跳微促,問:“怎麼……怎麼來了?”

“剛回來。去了巴西,反正都在桃園了,就開車過來看看。”

“跑去種巴西蘑菇?”說完恨不得咬舌,習慣這樣的說話模式,一時間忘了兩人已分開,她的自以為有趣,也許在他心裏她是無知愚蠢故作天真呢。

他微愕,笑出聲來,兩手擱在褲袋,輕輕搖首。“不是。我去種水蜜桃。”

他的笑聲令她羞惱,白白的臉頰暈出兩片薄紅。“最好是這樣。”

“真是這樣。那是一種提臀豐臀的手術,做完后臀部就像水蜜桃一樣。”

“喔。”童玥心應了聲,再無話,感覺手酸,她放下手中所有提袋,甩甩手后,再度提起之際,另一隻手臂動作比她快。

“我也拿一點吧,看起來你買不少。”單手提了幾袋,上下晃了下,問:“買了什麼?這麼重。”

“火鍋料。看高麗菜漂亮,買了顆回來包水餃,還買了一點點水果。”

他點點頭,兩人目光交會時,頓時沉默,她別開眼,想着自己應該走了,卻聽聞他低低的嗓音。

“剪頭髮了?”看着她一眨一閃的羽睫,他不禁抬手想碰那頭短短的白髮,半空中一頓,手臂頹然垂下。

回眸時正好捕捉到他垂落手臂的畫面,她低眼,道:“嗯,比較好整理。”

“那些剪下來的頭髮呢?”他想着那柔軟如絲的觸感,心生遺憾。

“應該都在垃圾場了吧……”她看看他像是失落的神情,不禁就問:“剪這樣很難看啊?”問完又是一陣懊悔,好不好看也不干他事呀。

蘇鈺唐看看她,只是微微一笑,說:“走吧,我幫你拿上去。”

上樓前,她看見他的車就停在一樓門口,隨口問:“你開車?”

“是。信用卡可以機場免費停車。”他跟在她身後,到了二樓門前,她拿着鑰匙開門,他看着她淡白的側顏,輕道:“爸打電話讓我們回去吃飯。”

手一抖,鑰匙落了地,彎身要去撿,他早一步拾起,遞給她時,他看了她一眼,說:“你要是不想去,我不會勉強你。”

眨了眨眼,童玥心只是開門進屋,那瞬間,隱約聽見身後有一聲模糊嘆息。她鼻腔一陣嗆熱,忙把東西提到廚房,回到客廳時,她看着站在門外的他。

現在的他們,四目相對總是無語。他在心裏喟嘆一聲,把提袋擱在門邊。“東西幫你放這裏,我先走了,你一個人門窗要鎖好。”

她點點頭,見他轉身,情急下便開口:“那個……謝謝你。”

蘇鈺唐側過身子,淡勾豐唇。“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心裏一陣酸楚,曾經期待往後的除夕都有他的。

“爸那邊……我再跟他說,別往心裏放。”他是多希望能跟她過年呀。

“爸……我是說蘇伯父他還不知道我們的事嗎?”

“他知道你聽到我們那天的對話了,他覺得這樣挺好,也不能一直瞞着你,不過你搬走的事我沒告訴他。”

“噢。”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慢聲說:“你應該讓他知道的。”

他含糊應了聲,她沒聽楚他說了什麼。他的出現讓她的心情備受影響,燉湯底時不小心讓湯滿溢出來,切高麗菜絲時手滑刀子劃過指緣,包水餃時不小心捏破了幾個,餡料從底部爆了出來,只得將那幾顆的餡料掏出來,餃子皮重新揉捏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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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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