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掛上電話，楊曜晴立刻問：「敏庭，你有花店的電話嗎？」

問話的同時她心裏納悶，總覺得他的聲音不似平常，多了幾分沉重，是她的錯覺嗎？

「等等喔！」李敏庭將與公司配合的花店名片遞給楊曜晴，等她訂完花才問：

「霍總訂花要送誰？」

「不知道。」這是進來「塔特」這麼久，第一次幫霍允宸訂花，她也十分好奇。

李敏庭像專追明星緋聞的狗仔，嗅到一丁點兒八卦氣息，便緊抓着不放，沉思推想許久才說：「霍總每一年的今天都會訂花，而且訂的都是風信子，應該是送女朋友吧！」

他有女朋友了？

突如其來的可能性讓楊曜晴整個人沒有理由地緊繃，心頭漫起一股說不出的奇怪感受。

「霍總……有女朋友了？」

李敏庭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繼續發表自己的想法。「一年送一次花，一定是生日！如果不是女朋友，應該也是很知心的紅粉知己，才會讓他如此重視！」

「嗯……」

楊曜晴應了聲，心裏因為李敏庭的話不太舒服，也就是在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太在乎霍允宸有沒有女朋友、紅粉知己這件事了。

李敏庭接着又說：「霍總都三十歲了，縱使是工作狂，身邊若沒個女人，也很奇怪吧？」

她小心翼翼地問：「也是，不過……你有看過那個女的嗎？」

她知道，這一陣子的相處下來她對他大大改觀，甚至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被他吸引。

即便知道對他動心不是一件好事，她還是有種難以掌控心意的無力感啊！

「沒有耶，霍總真的挺低調的，居然能讓那個女的神隱這麼久！」

李敏庭露出很可惜的表情，還想繼續發展劇情，卻聽上班鐘聲響起，薛儀鳳風風火火地進了辦公室，準備開始一整天的工作行程。

兩人的話題很有默契地中斷，各自回到工作崗位，楊曜晴的心情卻無法恢復原有的平靜，亂得徹底！

楊曜晴發現，今天的霍允宸真的和平日不太一樣。

他依舊是那張冷臉，但多了種說不出的沉重、悲傷，讓她好幾次想問他，今天到底怎麼了？

一直到中午，在她到資開部拿資料后，準備回霍允宸的辦公室，在電梯前遇到穿好外套的霍允宸，手中正提着裝着風信子花束的大紙袋。

「霍總，你要出門了？」

「資料放桌上，我明天才會進公司。」

話落，他匆匆進了電梯。

楊曜晴看着他神色匆匆的背影，想着他是要去赴某個女人的約會，心情竟然如外頭的天氣，灰濛濛的。

真的很糟糕，她不知道自己會在無所知覺的狀況下，喜歡上這個曾被她視為外星物種的男人。

但那又如何呢？

他們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又是楊家的恩人，她該認分扮演好報恩的角色，為他分憂解勞，而不是對他發花痴！

再一次提醒自己認清現狀，楊曜晴情緒低落地踱回總裁辦公室，原本想放完資料就走，卻發現霍允宸將忘在辦公桌上。

想到他沒了手機就等於聯絡不到人，楊曜晴急急搭電梯下樓，希望能趕在他把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前攔住他。

看着電梯一層一層往下，她的心緊張得咚咚亂跳，就怕追不上他。

好不容易來到B1，她看着他的車在面前疾駛而過，她心一急，趕忙追在車子後面喊。

但或許是霍允宸急着赴約，沒有發現苦命小秘書傻乎乎地在後面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咻地消失在視線範圍。

因為一心一意想把手機拿給他，楊曜晴回到一樓，馬上攔了台計程車跟在他後面，期望追上他……

天灰灰的，像是呼應他此時的心情，壓得更沉，細雨依舊綿綿。

隨着車子順着蜿蜒山路來到山腰的私人靈骨塔時，窗外濃郁的綠意被雨霧遮掩得像覆著一層白紗，教人幾乎要看不清楚眼前的路。

這對駕駛者來說是一種考驗，但這條山路他已經來了無數次，哪個彎轉的弧度特別大、哪個路段坡勢陡峭需要放緩車速，他都知道。

順利來到靈骨塔后，他下了車，連傘也沒撐，拿着那束風信子走進去，任一身高級西裝及皮鞋被雨絲打濕。

進入靈骨塔，來到熟悉的靠窗角落，他望着骨灰罈上笑容美好的相片，一顆心緊縮、揪痛。

他緩緩將風信子獻上，擺在骨灰罈前，目光凝滯在上頭的相片，心裏無限感慨。

十年的歲月流逝，她的家人都已經移居美國，久久才會回到傅家供奉着先人的靈骨塔祭拜。

而他，每到當年出事的這一天，就會來到她的骨灰罈前，與她說說話、聊聊近況。

他總是想着，如果沒有那場車禍，他與靜思的愛情是不是早就修成正果，連孩子都有了好幾個？

又或者早因為某次爭吵，分開多年，身邊各自有了新的伴，成為對方最青澀的愛戀回憶？

他總是這樣想，尤其來到這裏后，刻意被壓抑的思緒會如脫韁野馬，失控奔騰。

所以這一天，他不排任何工作行程，會在這裏待上幾小時才離開。

即便心裏失去她的痛已不若當年，但這已成為他多年來的習慣，也是一種儀式，讓自己有力氣掙脫過往，獨自一個人重新再出發！

如果不是看到霍允宸的車子出現在傅氏靈骨塔的園子裏，楊曜晴真的以為，計程車早就跟丟人了。

在步下計程車時，司機甚至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看着她，似乎不懂，她怎麼會跟人跟到荒郊野外的靈骨塔？

其實他怕，她也怕啊……

付了車錢，望着計程車疾馳而去后，她走進靈骨塔，還來不及找尋霍允宸究竟跑哪兒去了，目光立即被日式風格的庭園吸引。

這裏沒有靈骨塔陰暗鬼祟的感覺，庭園造景風雅別緻，像觀光景點，尤其位在園中那棵樹形優美的老楓樹，絕對是焦點。

雖然才十月天，但山上氣溫比平地低，老楓樹像一把紅色的大傘，在灰色天空的映襯下，依舊耀眼；山上風大，雨絲飛斜，打落不少紅葉，葉子落在枯黃的草地上，也成一景。

她看得入迷，有片刻忘了自己的目的，着迷似地靠近老楓樹，仰頭想再讓更多楓紅映入眼帘，突然，身後傳來皮鞋走過石子路的聲音，她回過神，想起此時最應該做的是什麼。

霍允宸在靈骨塔內聽到車子引擎的聲音，好奇外出察看，卻看到楊曜晴站在老楓樹前，仰頭不知看着什麼。

天空仍飄着雨絲，她沒穿外套，原本梳得完美的包頭已經松亂，髮絲垂在她的頰邊、頸上，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更讓他不懂的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一對上霍允宸眉宇緊鎖的淡漠俊臉，她無來由感到緊張，一時猜不出他是否因為她的打擾而生氣，於是急忙掏出放在口袋裏的手機，走向他。「霍總，你忘了帶手機。」

看着她驚惶的神態，再看她掏出他的手機，霍允宸為她傻氣的舉動感到不可思議。

「就為這個？」

她邊說邊暗暗打量四周，想知道是不是能看到讓霍允宸一反常態的約會對象，一聽到他冷涼微訝的口吻，突然有些膽怯。「你沒交代就出來，我想沒有手機會很不方便……」

直到這刻她才明白，她與霍允宸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熟。

他們只是一起共事，吃過幾次東西，但這並不代表，她與他熟到可以觸犯他的私人領域。

縱使以手機為藉口，還是顯得太莽撞、太自以為是了！

她更沒想過，假如真的遇到與他在一起的人，看着兩人，她不會更難受嗎？

想到這裏，找到他的喜悅情緒瞬間降了溫，再想到，她讓計程車先走，等會兒怎麼下山？

愈想她的心情愈低落，覺得自己蠢極了。

霍允宸接過手機，碰到她冰冷的手，兩道俊眉擰成結。

看他蹙眉，楊曜晴心一凜，逕自猜想他的情緒，於是急忙回道：「我……我只是把手機拿來給你，不打擾了，我走了。」

朝他扯出一抹不自在的笑容，她才準備轉身就走，他卻突然拽住她的手，將她拉回身邊。

「上車。」

在踏出靈骨塔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有種看到陽光的錯覺；再看着她緊張兮兮地跟着他，沒撐傘也沒穿外套，只是為了拿手機給他的傻氣舉動，讓他的心無來由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