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看那英文名字,是吉麗娃的父親吉品男。
可能是因為女兒代娶的事被揭穿而趕來的吧?
他本想先離開,可又想到自己想娶人家的女兒,沒有好好的打一次招呼,於禮說不過去。難得他老人家正好在波士頓,就順道見個面吧。
他上了樓,長長的走廊一間間整齊劃一的門牌,可能因為天氣熱,有些房客捨不得開冷氣,好幾間房是把門打開的。
遠遠的,他就看見吉麗娃住的那間房,門也是打開的。
他一步步的靠近,在還有兩戶的距離時,就聽見有個上了年紀的男性嗓音叨叨絮絮的說——
“你真的不知道?吶,我得到一個消息,說你和慕家少爺正在交往……”
聽到這裏,慕朝雪原本要再往前邁進的步伐定住了。他們正在談論着自己,這時候出現豈不是尷尬?
“那……那又怎樣?”吉麗娃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
“你啊你,真是承襲了我的聰明才智,才會設想得這麼周到。”
“咦?”和慕朝雪交往,跟承襲了老爸的聰明才智、設想周到有什麼關係?
“我怎麼想,都覺得你和慕家少爺的緣分也太玄了,想必你一定早有計劃,這才一遇上就成就了好事。”
“你在講什麼啦?”吉麗娃一頭霧水。
吉品男繼續說:“也對啦,老是得女扮男裝的代替哥哥哄小嫂子,還不如自己出馬去釣親家舅。女孩子出嫁就是別人家的,老太爺再疼孫女,以後偌大產業還不是得交給孫子,你這步棋下得高明,老爸佩服!”
“早就跟你說要和這種公子哥兒交往才有幸福,你瞧,和慕家大少爺交往,以後就是少奶奶了,不是很好?”
“真不懂你,早知道這樣,當初相親照交到你手上,你就該點頭了啊,還繞了這麼一大圈,真是……”
“爸,你在亂講什麼啦?我才沒有計劃什麼。”老爸從以前就愛亂想,連這麼荒謬的事情都編得出來,真是夠了。
“好啦好啦,我不說不說……”
吉家父女倆並不知道,他們的談話盡數落入站在外頭的慕朝雪耳中,而他的表情,也因此由原本的輕鬆自在變得鐵青,垂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他快步的轉身離開,心中狂怒的波瀾高卷,怎麼也平息不了。原來是這樣!每個接近他的女子,想得到的原來都是一樣的。
他原以為吉麗娃不一樣,結果呢?她的確不一樣,只是手段更高明。
虧他還一直說她是傻瓜、笨蛋。結果,真正的傻瓜、笨蛋,是他……
“玻璃球做好了那麼久,你都沒來拿,我還以為你忘了,要不是先收了錢,有好幾個客人好喜歡,我差點就想賣了呢。”胖老外笑呵呵的說。
他的店賣的是自製空心玻璃球,裏頭的景緻可以由他設計,也可以由客人自己提供,球內景觀的欣賞角度也是客隨主便。
有人做了全視景,就是球內的任何角度外面都看得到;也有半視景,其中一面用東西固定住,只看半面景。
像現在他說的這顆球,就是半視景,景只取咖啡館一角,一對男女由咖啡館開得極低的落地窗往外看,外頭正大雪紛飛……
不知道她哪來的想法和創意,很多客人看了多很喜歡,一直遊說他割愛。
吉麗娃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麼,仔細的檢查着作品。
這咖啡館一角,其實就是她和慕朝雪初遇的那家老舊旅館一角,在一次往返波士頓和紐約時,她特地拿相機去拍,再請做娃娃屋的工作坊幫忙完成的。
老闆接著說:“你要我刻上去的字在玻璃球底部。”
她手一轉,看了下,上頭果然刻着D、J、D、J、D、J、D……繞成一個大圓型。
究竟是D、J,還是J、D已分不清,是誰先愛上誰,又是誰愛誰多,彷彿也沒有答案。
提了東西走出店門口,吉麗娃站在街口,突然有些慨然。當初向這家店定製玻璃球的時候,她和慕朝雪正熱戀中,那時,她想把它當成禮物送給他,而如今……
他們還是情人嗎?
沒有分手,卻也有近半個月沒聯絡了。
其實在某天,慕朝雪好像曾到波士頓找過她,因為租屋處的櫃枱留有他的造訪記錄,好像是和老爸來找她同一天,只不過,她確實沒看到他。
這十幾天的時間裏,她曾經打了一次電話過去,但電話鈴響了十來聲後進入語音信箱,她不知道該留言什麼,只幽幽的嘆了口氣后,就掛上電話了。
慕朝雪應該知道她有打電話,如果他也想她,他應該會回電,可是……沒有,他依然沒消沒息。
那幾天,每當手機鈴聲一響,她總是急忙接起,就怕漏接了他的電話。可事實證明,她真的想太多了。
今天就是劉老先生的壽辰了,她知道在哪家飯店舉行,可慕朝雪一直沒有打電話給她,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去、可不可以去,去了……還受歡迎嗎?
上一段感情結束時她渾然不覺,到人家都交了新女友,她還在想着如何努力挽回,這一次還要這樣嗎?
但就算可能知道不行了,是不是也該有句“再見”為這段愛情畫下句點?
她是個有點笨的人,總覺得事情就該有始有終,不管好壞。
吉麗娃回到住所,精心的打扮一番,換上了慕朝雪買給她的洋裝,就搭上往紐約的車,來到了舉辦壽宴的飯店。
飯店宴會廳里燈火通明,慕朝雪也在裏頭嗎?慕容舒說過,這宴席是她爺爺很重視的朋友壽宴,慕朝雪非代為出席不可。
猶豫了一下,吉麗娃撥打慕朝雪的手機。
電話接通之際,她馬上聽到不遠處有手機響起的聲音,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大柱子旁躲,然後尋找聲音來源——
她看見了一堆出色的男女,眾人眼中賞心悅目的一對,卻教她心情低落沮喪。
那高大俊美的男人正是慕朝雪,而在他旁邊、有說有笑的佳人是崔詠欣。
手中的手機繼續撥了第二通,吉麗娃躲在暗處,定定的看着慕朝雪怎麼處理這通來電。
他是會任它響到進入語音信箱?直接關掉?還是接起?
慕朝雪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便直接切斷通話。
他的選擇,深深刺痛了目睹過程的吉麗娃。
他和她……真的結束了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可不可以讓她陪他過一次生日?
慕容舒說過,今天是慕朝雪的國曆生日。
他參加完壽宴,只要撥一些時間給她就好,一個小時若不行,那就半個小時,再不行,十五分鐘就夠了。她只是想就近看看他、和他說說話,親手把禮物送給他……就這樣,只是這樣就好了。
目送着他和崔詠欣走入飯店,她傳了封簡訊給他。
Jerry:
我人在紐約,約在第一次見面的約翰旅館見個面好嗎?
壽宴多晚結束都沒關係,不見不散。
Doll
如果他只是Jerry,而她也只是Doll,並不知道彼此的中文名字,彼此也沒有姻親關係,那該有多好?
再看他們走進的高級飯店一眼,她慢慢的轉身離開。
走進壽宴會場的慕朝雪和崔詠欣,很快的就分道揚鑣了,崔詠欣的男伴是替她寫推薦函的恩師,和慕朝雪只是剛好在停車場遇見,才相偕過來。
他去向壽星獻上賀禮,寒暄幾句后便沒事了,在美國,知道他是慕家少爺的人不多,自然少了一些人來攀附關係。
反正他心情不佳,少了還得應付的應酬場面也正好。
選了個小陽台走出去透氣,他不自覺的又看了一遍吉麗娃傳來的簡訊。
她在紐約?
若是先前的他,看到這樣的簡訊,只怕大概在和劉爺爺說上幾句話、送完禮物后就會馬上走人了吧?
他會迫不及待的想見她,兩人攜手逛街、看電影,說說笑笑,分享着見不到面時的生活瑣事。有她在,好像再無聊的小事都變得有趣了起來。
待夜深了,兩人共處一室,不經意的眼神交會、肢體碰觸,也總會情牽意動的激起無數熱情……
但現在呢?
慕朝雪長嘆了口氣。
喜歡一個人,並無法真的說不愛就能不愛,說不想念就不再想,可那又怎麼樣呢?愛得再多、感情放得再重,就能掩去她不愛他的事實嗎?
吉品男說的那些話,不是沒有人對他說過,崔詠欣就曾語帶嘲諷的提醒過他,連發現吉麗娃代娶的事情時,他自己不也曾這樣想……懷疑她當初是有目的才接近他?
只是後來,這樣的想法馬上被他自己否決掉。
遇到大風雪,留宿在同一間旅館,這自然不可能是預謀,之後,她和前男友分手,她看來那麼傷心,也不像是假得來。
他只是不懂,她如果見過他的相片,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誰?兩人後來發展出感情,要說不是預謀他還真的高度懷疑。
別人的話他可以不信,可出自吉家大老口中的話會是假嗎?況且,還是他們父女倆,在以為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下,在房內講的話。
鐵證如山,還是他親耳所聽,這樣,他還要再自欺欺人,再執迷不悟嗎?
Doll……你要我拿你怎麼辦?
慕朝雪又吐了口長氣,外頭一片漆黑,像是呼應着他內心的迷惘。
“嘿,我想你現在需要這個。”崔詠欣不知道是怎麼找到他的,還遞來了一杯威士忌。
“謝謝。”他接了過來。
“比起上一回看到你的得意軒昂,這一次你真的有點不夠帥。”
慕朝雪失笑,神情有點落寞,端起酒啜了口。
“對了,方才我就覺得奇怪,怎麼沒看到你那個傻瓜呢?”
“也許真正的傻瓜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