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嗯。」他眨了下眼睫,心臟緊縮了下。

「那你們……這麼多年,沒在一起嗎?」

「沒有。」

「你不是為了我們柔柔吧?」

他淡淡地微笑。「不是。只是工作忙。」

「柔柔一直想跟你們聯絡,又不好意思。有一次一個藝人的告別式是你們皇岩辦的,柔柔指着電視機,很驕傲地說是你的公司,我跟她爸還被她洗了一頓臉,我……」

楊景書的手機響起來,他抱歉地看着張母。

「你忙,我過去了。」

他輕點下頷,側過身子,接起電話。「什麼事?」

「剛剛護理站通知上去接體,結果我們去了,新民的人已經在處理,說家屬事先就找了他們。之前聽啟瑞說他那邊也被搶過幾次,現在搶到醫院就太誇張了吧?」王仁凱在彼端又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是衝著我們來嗎?殯葬處應該查一查才對吧?」

又是新民?楊景書皺了皺眉,道:「我知道了。」掛了電話,他盯着手機默思片刻,找出一個熟悉人名,按了撥出鍵。

「陳分隊長,我楊景書……」他輕笑一聲。「是,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真有件事想麻煩您,不知道方不方便?」他看着遠處說話,目光不經意落在游詩婷身上,她和柔柔的爸媽不知聊着什麼,兩老不時泛出笑容,悲傷逐漸沉靜。

當年阿公的案子是由這位陳分隊長承辦,他記得他帶游詩婷去到派出所說要報案,把當年在衣櫃裏所見的一切道出,又說出母親託夢頭顱埋在竹林一事時,幾個警員當他在說笑,要他別亂報案。他無奈之際,她氣得哇哇叫,指着人家警員的鼻子罵草菅人命,後來是這位當時還只是小員警的陳警員信他說法,人帶着就往竹林去開挖。之後他有了公司,一次在一個命案現場又遇上他,便相交至今。

「新民禮儀公司您熟不熟?」見整個儀式結束了,他往回走。「是,因為不是第一次了,想麻煩您幫我查查。會不會給您添麻煩?」他跟上送行的親友,走在最後頭。

話聲漸遠,一陣涼風悄至,捲動了龍柏枝葉,樹影晃動間,下方那壞新土,一抹光點上下晃移。爸、媽、恬恬,再見。景書、詩婷,再見。

楊景書合上手機之際,耳尖一動,猛然回首,只是樹影斑駁。

六月份的生命禮儀博覽會上,游詩婷事先找了手作紙紮公司,她請她們做了環保紙棺、壽衣、骨灰罈等模型,自己又和雅淳利用學校所學,將孝服縫製做了模型版的,小小的孝服一件件擺在玻璃櫃裏,不留心看還以為是什麼飾品。

許是國人對於殯葬的觀念日漸開放,許是廣告成功,這場博覽會吸引不少民眾參觀,幾個相關科系的應屆畢業生詢問有沒有徵人需求,也有經過民眾看了她們現場播放的形象影片,被故事感動得就在現場噴淚的,還有一對年輕男女參觀后問起有無生前契約服務。

首日有了媒體的相關報導后,第二日、第三日參觀的民眾更多,蓮華這邊突然間就忙碌了起來。

報紙上關於這場博覽會的報導篇幅還不小,楊景書才一落座,就見一旁雜誌架上的報紙標題,他拿了報紙回座翻看。

皇岩並未參加這場活動,除了有隻1駐點和殯葬處合作的優勢讓他不需再多做行銷外,他這些年的心態也不大一樣,只要業務穩定、服務品質也穩定就好,有時持續的穩定,其實也是一種進步。

整篇新聞除了介紹博覽會特色之外,也訪問了幾位負責人和參觀民眾;最吸睛的一張附圖是一個透明玻璃櫃裏的喪服,一整個家族依照輩分排的小喪服,那是蓮華的攤位。

會前,她做好這些小喪服時曾拿到他面前,那時他便驚訝於她的想法和她的手工,因他從沒見過這種小喪服,她把傳統上令人覺得避諱的喪服變可愛了;明明是一樣的東西,動點巧思,把它縮小到好像公仔在穿的尺寸,感覺就有天壤之別。

先前聽她說起林雅淳很擔心蓮華不出半年就要宣佈關門大吉,但他想,這次的活動后,林雅淳恐怕會忙到大喊不OK了吧。

把報紙收妥置回時,服務生正好送來咖啡,他點頭一笑,餘光看見窗邊有人影。他微一側目,就見窗前立着一名男子,壓低的棒球帽下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對眼睛,那男人兩手插在運動外套口袋,看了他一眼,舉步走開。

幾秒鐘時間,他聽見店門打開時風鈴發出的聲音,不過抿一口咖啡的時間,那人已走到他對座,拉開椅子逕自坐了下來。

「你是楊先生?」男人壓低嗓音,帽緣亦壓得很低。

他困惑,仍頷首。「是。」一小時前陳分隊長打了通電話給他,約在此相見,卻來了這個男人?

男人插在口袋的手伸至桌面,推給他一個折迭過、封了口的牛皮紙袋,開口道:「陳分隊長讓我把這個給你。」

「裏面是什麼?」

「不知道。他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楊景書接過,還沒打開,那男人已起身離開。他不意外對方走得匆促,也不探究對方身分,只是拿了東西和帳單,付款走人。

回到皇岩,他才把紙袋裏的東西抽出……是照片,還有一張電腦打字字條。

他算了算,照片十來張,每張都是近距離拍攝,能清楚看見照片中的人物與環境。

最後幾張照片像在隱密的私人倶樂部之類拍攝的。他看着宴會上那些面孔,忽然一瞠雙眸,裏面那拿着茶葉罐的男人臉孔令他震愕。

張啟瑞第一次向他提起新民搶了生意一事時,他心裏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但沒想過這中間人會是照片中那人,要是這事情被揭發了,照片中那人也逃不過責罰吧;然而,他也不能繼續任新民壓着皇岩,就算他不愁吃穿,員工總要照顧。

他再看看那張字條——

戴着黑框眼鏡的西裝男子是中間人,叫石沛山,永安鮮花生命禮儀負貴人。

右手邊那兩位是分局警員,左手邊黃衣男子是消防局勤務中心的。

「他」畢竟算是我學長,這事我不方便出面,你自己看着處理。

目光掃過最後一字,楊景書揉了字條,在窗邊的椅上坐了下來。

石沛山,石頭的本名,他怎會忘。同窗三年時光不長不短,卻正好是人生青春年華最美好時。

每個人都有選擇方向的權利,大家各自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奮鬥,他不能批判他們的選擇是對是錯,只不過他真意外石頭會是白手套。

既然石頭都將永安轉型了,怎麼又成了中間人?他幫新民做這樣的事,對永安的業務並無任何幫助。人說同行相忌,唯一能想到的恐怕也是人情壓力,他不也正因為還了同樣的人情,才有新民?

很為難啊,他怎麼做都不對。人一旦背負了情字,無論親情友情愛情人情,只有為難。那日詩婷問起這些舊友,他就是想着既然都已無往來,她也無需知道誰的動向;另一原因則是他擔心日後大家會因利益關係而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他不想她被牽連其中,遂未對她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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