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弓長真的很高興!妹妹能留學國外,而且還是國費生,那可是絕對值得光宗耀祖的事。雖說現在留學的人多不勝數,回國也都從稀罕的海龜變成海帶──海歸待業,但國費生啊,這可是有錢都沒法買到的光榮!這表明什麼?他妹妹是天才哪!

很久弓家都沒有這麼開心的消息了。這是不是也代表弓家終於可以從灰暗走向光明,接着便是大吉大利一帆風順?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阿長,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應閑表情似乎有點惶恐地說道。

“嗯?什麼夢?”弓長的意識被拉回。

“先說好,我說了你不會罵我也不會揍我。”

弓長被對方緊張的神情弄得噗哧一聲笑出來。

“放心,你說好了。”

“是這樣的,”少年咽了口口水說道:“我夢到我抱了你……”

“先生,同志,這位小兄弟──”

走在天橋上的眾人齊齊回頭。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出來逛街的弓長和李應閑。

“就是你!我叫的就是你。”身穿長大褂的半老男人從板凳上站起來拚命招手。

弓長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不叫你叫誰?快過來,讓我仔細看看!”半老男人打着嗓門大叫。

弓長皺眉。應閑注意到穿着不倫不類長大褂的半老男人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張畫有手掌和人面的粗布。

“阿長,好像是算命的。”

“神經病!”弓長拉着應閑就走,根本不想理那個莫名其妙的小老頭。

“喂喂,你別走啊!等等我!”那半百小老頭竟拔腿就追。

弓長見此人竟然撥開人群向他們追來,莫名其妙之下拉着應閑加快腳步。那小老頭一邊追還一邊大叫着讓他們等一等。弓長聽到後面傳來的大呼小叫聲,原本快樂的心情也被稍稍影響了一點。這算命的怎麼回事,怎麼跟個要債似的緊追不放?

李應閑心中忽然一動,腳步自然而然慢了下來。弓長跟着把腳速放慢。

“對了,你剛才跟我說什麼來着?我沒聽清楚。”

“我說……我夢見我們在一起,沒有穿衣服。”

“嗯?”

“我們互相撫摸,互相親吻,我們還……”

“停!你說你做了一個夢?不是在故意耍我?”弓長立刻剎住腳步,表情嚴肅。

少年小心翼翼、擔心無比地點點頭。

“阿長哥,你說我會不會有什麼毛病?我不但夢到我們那樣子在一起,我還、還……”少年的眼角帶上一抹羞澀,吞吐着,囁囁的不知怎麼往下說。

“你還什麼?”弓長的臉也紅了,聲音也變得有點低啞。

“我……射精了。”

弓長的臉瞬間變成一塊大紅布。半天,“是嘛,這個……這個……也許你到年齡了,那個、我想應該很正常。”大馬路上討論這個會很正常?

“真的?你覺得這很正常?”少年的眼睛亮了。

“不是,我不是說你夢到我們在一起正常,我是說……你會有春夢很正常。”弓長結結巴巴的回答。

“為什麼?這兩者有什麼區別?阿長哥,我在國外生活了七年,我知道什麼是同性戀,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我只是擔心你會覺得我不正常……”說話間,少年的眼神中帶了猶豫與悲傷。

同、同、同性戀?不是不知道這個詞,只是從來沒有往這方面考慮過,被這麼突然一提,這個不算生僻的詞彙竟帶來十足的衝擊性。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做了那樣荒唐的夢,而小航竟也夢到了?這代表了什麼?

猛然間,弓長有點茫然。

我是同性戀么?如果我是,那我為什麼一想起自己要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就會有股說不出來的噁心感?就算那人是小航。

等等,這一切似乎都太快了。為什麼自己事先一點感覺都沒有?而這段時間和小航的曖昧,似乎也是從自己做了那個夢開始。

我為什麼會做了那樣的夢?為什麼這個夢清晰到,我現在還能回想起一些細節?為什麼這個夢不會像其它夢一樣,時間久了就會變得模糊不清,甚至完全想不起來?

“阿長,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會排斥我么?”

沉默了許久,弓長才回答道:“我不知道。”他能怎麼說?在自己也做了同樣春夢的情況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排斥同性戀,他都沒有資格去訓斥向他說出實情的少年。

這麼一會兒閑聊的工夫,他們已經從天橋走到了熱鬧的新維商城大廣場上。本來弓長想去專門的銀樓看一看,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裏了那就正好去逛逛,因為他想起該商城的一樓除了化妝品,好像也有不少首飾珠寶櫃枱,正好可以比較下樣式和價格。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吧,你還小,對這種事還比較朦朧,我想這只是青春期的一種反應。也許你這段時間和我太親密了,又沒有其它要好的朋友同學,我覺得你應該嘗試擴大交際圈,盡量去認識些和你同齡的夥伴。我想,慢慢的這種癥狀應該會消失。”

“你這樣認為?”少年的神情很平靜,“我以為你也對我有同樣的感覺。那天晚上在你醉倒之前你曾說過:有些事你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有些事你卻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而我就是你想要卻不敢伸手的界限!”

心中突然痛得厲害,他說了。他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但卻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場景下說的。是真的么?我早就對小航有那樣的想法?

“你因為我未成年,因為我和你同樣都是男子,所以你只好一直壓抑自己,把我當弟弟看,把我當朋友,把我當成重要的人來關心愛護。可是你應該不止這樣想的,不是嗎?”

少年越說,弓長的內心感覺也就越發模糊,似是而非。似乎就是少年說的這樣,似乎又完全不應該是這樣。逐漸的,弓長有了一種迷失在走不出來的老衚衕中的感覺。

想清楚,一定要想清楚,也許事情並不像小航說的那樣。

“小航,你聽我說……”

“總算趕上你們了!”隨着一聲大叫,一道矮小的身影從兩人身邊的地下通道內竄了出來。“幸虧我對這裏地熟。”老頭不滿的嘟嚷,恰好攔住二人去路。

弓長收回想要對少年說的勸告,虎起臉看向攔在他們面前不倫不類的小老頭,喝道:“你要幹什麼?”

心煩,連帶說話的語調也變得惡狠狠起來。這麼粗的嗓門,這麼凶的態度,一般人見了恐怕嚇都嚇跑。但小老頭似乎沒看到弓長難看的臉色一般,湊到弓長面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後突然轉頭看向李應閑。

“離開他!”

什麼?應閑眯起眼睛,臉上卻適當的作出驚愕的表情。

“你是他的凶星,你的氣勢越強他就越弱,遲早一天你會害死他!”

“喂!你他媽的胡說八道什麼!”弓長火大了,他還沒理清他對少年到底是什麼感情呢,就有人跑出來說什麼對方是他凶星的鬼話,這不是在有意觸他霉頭嗎!

“嗨!大小子,說話客氣點,我可是為你好,越早離開這個人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別等到……”

“住口!我看你一把年紀不跟你計較,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把你送到警察局!滾!”弓長發火了,就為了騙兩個錢,竟然敢瞎說成這樣!要不是看老頭差不多已年過半百,他早就一巴掌拍過去。

“瞎說?哼!這位小哥,你可知道你身上的晦氣在三丈外就衝到老道我身上了?你以為我想攔住你啊,你以為我無聊來討罵啊,老道我想賺錢才不會找你們這些五大三粗、動不動就對老年人不禮貌的傢伙呢!

“你看,滿馬路那麼多中年婦女、年輕女孩,你怕我沒生意做啊!告訴你,老道我的生意好得很!如果不是看你陰德積的多,老道我才不想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大小子,老道我就實話跟你說,如果你想下半輩子都活得舒舒泰泰,家裏人平安長壽無風無波,我勸你從現在開始,就離這不明來歷的傢伙越遠越好!不是老道沒警告你,你再跟他處下去,輕則諸事不順、家生變故,重則禍事不斷甚至家破人亡!

“好了,老道話說到這,聽不聽隨你,反正我已經把後果告訴你了。看你陰德積的多,這次就算你免費。下次如果你要找老道,嘿嘿!記得捧着大把的錢來啊!”

自稱道士的小老頭,不帶停頓的一口氣說完自己想說的,嘿嘿陰笑着看了看面帶微笑的李應閑,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弓長,嘴裏又嘀咕了一句什麼,竟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轉身走了。

“……神經病。”這是弓長對這個野道士的唯一評價。

真的是神經病么?李應閑望着小老頭離去的方向,腦中回味着對方所說的“不明來歷”這四個字。這野道士到底是在瞎貓碰死耗子胡說八道妄想騙人錢財,還是……

應閑轉頭看了一眼身邊表情不愉的弓長,還沒想好說什麼反被對方先開口安慰了。

“別聽這些騙子胡扯!十有九個半都是靠嘴皮子賺錢。這些人唯恐天下不亂,就算這世上真的有什麼神秘莫測的事情,也不是這種人能看出來的!

“什麼凶星不凶星的,像我妹看的那什麼十二星座還有血型算命什麼的,再加上生肖吉凶,生辰八字,還有什麼八卦、陰陽、風水之類的,每個說的都不一樣。要真信這個,人也不用活了!

“人覺得那個靈,那是因為總有會被說中的地方,人嘛,經歷啊感情啊環境啊,地球六十多億人口有類似的也不奇怪。有一、兩個地方被說中就覺得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了。說白了,算命就是統計學!”

弓長直搖頭,他雖然相信這世上有難解的神秘,但他並不迷信。很多事情其實只要想想就能明白。

“也許我真的是你凶星也說不定。我知道國內對同性戀的看法,如果你因為我對你有感覺而避開我,我也不會怪你的。”

“胡說什麼!我幹嘛避開你。”

看着面前低着頭語氣寂寞無比的少年,就算弓長他真的打算今天之後稍微和對方拉開一點距離,如今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不但不能拉開距離,哪怕日後只要對少年稍微有點顏色,恐怕對方都會以為自己相信了野道士所言想要離開他。

奶奶的!你這個死道士可害死我了!老子要是變成同性戀,都是你害的!

“走吧,陪我給我妹挑禮物去!別被這種小事影響心情。”不想再在同一個話題上打轉,弓長硬拉着對方向商城走去。

商城的一樓熱鬧卻井然有序,活潑中又顯出品味。圍在今年新出款香水櫃枱的年輕女孩們正興高采烈地說些什麼,並互相打開香水瓶蓋嗅一點味道,評價衡量與自己是不是合適。弓長兩人正在仔細挑選禮物,自然也沒有留意到不遠處的那些年輕女孩。

“阿長,你覺得這條手煉怎麼樣?你不覺得很別緻,而且符合你的要求?”應閑點點玻璃檯面。

弓長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小姐,麻煩你把這條手煉也拿給我看一下。”

“好的。”

這是一條上掛八個小扁鈴的手煉。扁鈴只有裝飾作用並不會叮噹作響。只是掛了扁鈴倒也不是特別稀奇,有意思的是八個堪稱微型的扁鈴上又各刻有一個漢字,合起來正好是:青春永駐吉祥如意。

而且手煉煉身的設計也很別緻,如菱形一個一個相連,菱形為中空,中間就鑲嵌着一個個可以隨意轉動的精巧小扁鈴。

櫃枱小姐笑咪咪地介紹道:“這是專門為年輕女孩設計的,所以用上了青春永駐四個字。最適合送給女友或心上人。”

弓長看了也非常喜歡,直誇應閑眼光好。一看價格,他噎了一下。

竟然比項鏈還貴!一條手煉就賣到了兩千八百八。

櫃枱小姐一眼就看出弓長在為難,主動提出他們這個品牌的白金飾品正在打折,現在買的話可以打八折,但只到這個星期為止。又說這種款式只此一家,這個價格也包含了設計費等等。

弓長清楚這只是櫃枱小姐的促銷手段,打折期肯定會延長再延長。但一個是他急着買,另一個也確實喜歡這條手煉的樣式和蘊含的寓意,更何況這種款式還只此一家。

咬咬牙,買了!

“小姐,幫我們開票吧。”沒等弓長開口,應閑已經示意銷售員包裝那條手煉。

不遠處圍在化妝品櫃枱旁的某個女孩,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向這邊看來,隨即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拿來!”弓長一把奪過票據去付款。

應閑笑笑沒跟他爭。他不是笨蛋,絕不會在這種事上去刷弓長這大男人的面子。

“航哥!”

應閑轉過頭。

“你怎麼在這裏?”其實李銀想問的是,你錢籌到了嗎,怎麼會有閑心來逛商場。

“李銀,是你啊。今天沒上課?”倒還真巧了。

“我們本來就在放暑假,我的暑假補習也結束了。到開學為止我還有將近二十天的完整假期,現在我當然是在放假中。”

李銀甜甜的笑,終於忍不住問道:“航哥,你怎麼還有時間在外面亂逛?你可知道我哥已經……”

“我知道他已經着手跟你們父親的老戰友們籌措資金。小銀,你在擔心我嗎?謝謝你。”李應閑面帶真誠的道謝。

“航哥,不用謝,我們都是一家人。可你知道我哥他……你就不擔心一旦我哥坐上家主之位,你會被流放到很遠的地方?”

李銀臉上有着擔憂也有着憐憫。

李應閑溫柔地笑,“有什麼關係呢?其實我覺得讓你哥做家主也挺好。我想我的性格可能不適合跟人硬爭什麼,如果爭不過也就算了。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也挺開心。”

“真的嗎?”李銀的眼睛睜大,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開心,“航哥,你真的這麼想?如果你真這麼想那就太好了!我去跟我哥說去,讓他不要對你太過分。

“還有……航哥,剛才那位先生是不是你朋友?我好像見過他,不過一時想不起來。”總覺得剛才那人似乎並不像什麼有錢人。

“你當然想不起來,他不是你們那一階層的人。”應閑失笑,“他就是拾寶街賣餛飩的,今天我是陪他來給他妹妹買首飾的。

“你知道我和你哥的零花錢都被封了,你哥還有自己一個小公司可以運作,我嘛,只有幫人洗碗混碗餛飩吃了,我就是這麼和他認識的。”

“什麼!航哥,你在給人洗碗?你!”怎麼可能!

李銀根本無法相信,能和她那個厲害老哥一起競爭家主之位的李航,就混到給人洗碗混飯吃的地步。難道李航有別的什麼目的?那他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他會和一個街頭討生活的餛飩攤主攪和在一起?

懷着一肚子疑問,李銀被同行的朋友們叫走。臨走時,還回望了一眼付完錢過來找李航的那個餛飩攤主。很有男人味的男人,但不是她喜歡的那一型。

“誰?”弓長把單子遞給櫃枱小姐隨口問。

“我堂妹。”

弓長偏了偏頭,隱約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李航好像是跟他提過他有一個妹妹。

“阿長,”李應閑忽然開口,“上午我陪你,下午你陪我好不好?”

“幹嘛?我還要出攤呢。”弓長小心接過精美的禮品袋。

等了半天不見有人回聲,轉頭一看,那未成年正用一種哀怨以極的眼光看着他,配上他那張孩兒面,那樣子真是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朝天翻個白眼,“說吧,你想去哪裏?”

某實際年齡已三十六的少年咧開嘴笑眯了眼,“遊樂園!新開的最大的那一家。”

自從李應閑告白以後,好吧,姑且讓我們把那段對話叫做告白吧。應閑對弓長的騷擾也日益變多,而且還正大光明。就因為他太正大光明,弓長那幾個朋友倒也沒有看出應閑對弓長的特殊心思,只道兩人感情好而已。

當然,這其中也有像徐天這樣雙眼明亮人又精出油的社會老油條,每當看到兩人在一起時臉上都會有些思索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什麼明顯動作,那樣子倒有些像在等待什麼發生一樣。

而這什麼也真的發生了,不是弓長和應閑兩人之間有了什麼,而是那個騙了鄰居錢財,丟下家小失蹤七年多的弓老爸忽然回來了。

弓老爸出現的那天沒有天打旱雷,也沒有八月飄雪,更沒有天崩地裂,就是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一個普普通通的瘦高男人,拎着一個半舊的行李箱走進四合院,敲響了弓家大門。

那時,弓長剛好起床。聽到敲門聲也沒多問,拖着拖鞋就去開了大門。

弓老爸的變化不大,頂多就是人瘦了些、皮膚黑了些、樣子枯燥了些。整體看起來也就跟邁入中年的其它男子一樣,就那個樣!

弓長曾經想像過很多次自己再次看到父親后的場面。大多數都是直接揮起拳頭把人揍一頓,然後把人趕得越遠越好。

本來他是這樣想,當時也想就這麼做的,但在看到父親活生生的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弓長慢慢放下舉起的手臂,發現自己的憤怒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平靜得幾乎不像平時的自己。

“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

短短的對話結束,兩人都避開了對方的眼光。

“咳,我坐了一夜火車,有點累。我和你媽的房間還是老樣子吧?”

“嗯。”

“你爺爺奶奶還沒起來吧,有什麼事等你回來再說,別吵醒他們,鄰居們看了也不好。對了,你上班了吧?你媽呢?”

弓長不說話,轉身走回屋裏拿了洗漱用具,走到院裏的水池邊洗臉刷牙,洗漱完回屋拎了錢箱準備出攤。

直到看到大兒子做着七年多前與他同樣的事情,弓老爸才喏喏開口小聲說了句:“你在賣餛飩啊。”

徐天接到弓長電話的時候有點吃驚。

弓長竟然約他出來喝酒,而且不是在他的餛飩攤上,是真的去下館子。

徐天答應了,他沒告訴弓長,這天晚上他必須去陪一個很重要的客戶吃飯。

朋友,就是用在這種時候的不是嗎?

他們去了東南路一家火鍋店。反正喝酒嘛在哪兒都行,弓長不挑剔,徐天喜歡吃火鍋,兩個人就來到了這家每天都忙得熱火朝天的火鍋城。

“你說現在為什麼什麼地方都喜歡加個‘城’字?就這麼雞屁股大點的地方也叫城?不就兩層樓嘛!如果照此推斷,我那餛飩攤不也能叫個餛飩鄉、餛飩村啥的。”弓長酒喝多了開始發牢騷。

徐天苦笑,他不討厭出來陪弓長喝酒,但他討厭喝醉酒後不講理的弓長。而今晚上弓長明顯有把自己灌得爛醉的趨勢。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打聽出,弓長到底為了什麼要拉他出來喝酒。

“哎,徐天,你那女朋友呢?就是上次來攤子上吃餛飩的那個滿洋氣的女孩。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結婚?我和她還沒到那個分上,只是先處處。”徐天把羊肉片涮進鴛鴦鍋中不辣的一邊。

“處處?你不會在玩弄人家小女孩吧?我記得你好像已經跟她處了快一年了吧?”弓長皺眉,示意徐天給他斟白酒,他不要喝啤酒了,害得他老往廁所跑。

徐天搖頭,“弓長,你想法也得改改了,不是男女處一陣子就得談論婚嫁。這年頭女孩子比男人還開放,我不是她第一個男人,相信也不會是她最後一個男人。況且就算我想結婚,也得對方答應啊。”

“哦?她不答應?為什麼?”

“為什麼?”徐天再次苦笑,“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鄰里幫你介紹你也不要?”

弓長不吭聲,拿起桌邊推車上的羊肉盤,一古腦全部倒進火鍋里──辣的那一邊。

徐天罵了一聲,想搶救已經來不及。

“嘿嘿,闊少,今晚你付帳。”

“憑什麼!”徐天氣,叫來服務生重新要了一盤羊肉片。

“憑我比你還窮!”

“少來了,我要是闊少,還會為了買房子買車心煩?唉,女人哪,跟你交往要看你有沒有錢途,考慮跟你結婚要看你有沒有房子、車子和票子,真要結婚了就連你的工資卡也不放過。”

“所以還是哥們好啊,頂多叫你請吃一頓火鍋……順便借你錢不還,嘿嘿。”

“不還?想得美!爺我這是在放高利貸,看準你這個勞力鬼將來準是賺大錢的貨色,現在借小錢,將來讓你還大頭。到時候我也不用貸款二十年買房買車了,呵呵,你就是我的明天呀!

“弓長,你實話跟我說,你叫我出來陪你喝酒到底為了什麼事?”

弓長把鍋里的羊肉撈起,也不沾佐料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填。

“再給我加瓶酒,我要五糧液。”

“還茅台呢!休想!”

徐天要了一瓶劍南春,弓長頓時樂了。

“你要真不想說,就跟我聊聊你和那小鬼的事吧。”徐天給他把酒滿上,心想今晚得叫弓武來幫忙一起把這大塊頭扛回家了。

“小鬼?你說小航?”弓長扒拉扒拉那一頭硬發,神色間有點迷糊。

徐天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談話時機,也該是解開那小鬼密底的時候了。用他二十五、六年的社會經驗打賭,那叫李航的少年絕對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明明那少年看起來就是一個有着一張娃娃臉、還會害羞的無害大男孩,但不知為什麼他每次看到他,總會不由自主地警惕起來。他想知道為什麼。

“我看你和他關係很好。他到底是什麼人?我怎麼不見他住在附近?”

“小航啊,他就住在這附近啊。”

“哦,是嗎?他家哪裏?”

“徐天,你問那麼多幹啥?那孩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也不容易。”弓長摸摸鼻子,上面辣出了汗,“有時候我看着他都覺得胡塗,我對這小子到底怎麼了……”

“你說什麼?”徐天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

徐天看着面前絕對不是因為酒精而變得面紅耳赤的大男人,只見他右手在臉前亂揮着,似乎在試圖趕走什麼一樣。

“他說他也做了一個夢……”弓長的表情一變,兩手抱頭眉頭緊緊皺成一團低聲喊:“煩!真他媽的煩!偏偏都在這時候來煩我!小航煩我,他也煩我……靠!”

他?誰?

“他回來了……”弓長透過徐天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坐牢的時候我甚至想殺了他,可……”

“弓長,你話說清楚好不好?”徐天有點後悔放任他喝這麼多酒了。

弓長收回目光望向他,眼光迷亂,表情甚至有點瘋狂,猛灌了一口酒,砰一聲放下酒杯,用一種像說秘密的表情對徐天小聲說道:“他就這樣回來了,哈!還很驚訝的對我說:你也賣餛飩啊。哈哈!”

徐天想到是誰了。一想到現在誰在弓家,徐天更加後悔讓弓長喝這麼多酒。怎麼辦?今晚讓弓長睡他那兒?

一瓶劍南春去了大半,弓長喝酒的速度仍舊沒有慢下來,只是表情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嘻嘻哈哈,一會兒又紅了雙眼。

“你說他為什麼回來?你說他那行李箱裏都裝了些什麼?

“如果裝的都是錢該有多好啊,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又是從哪兒騙來的還是偷來的,只要能用在我們身上。這樣小音也不用愁拿不到國費生名額,小武也能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交個好女孩,爺爺奶奶也可以安心養老,老媽她……她也肯回來了吧?

“你看,徐天,我到現在還在做夢!我都告訴自己多少次,不要再去做一些不現實的夢了。可是呢,我還是會偷偷去買十塊錢的彩票,做一些能中大獎的美夢,嘴巴上卻說著我已經認清現實。人哪,還真他媽的賤!”

徐天去奪他的酒瓶,被弓長打開。

“徐天,你知道么,我好想去上大學。哪怕只要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一定不會放棄了,怎麼樣我也不會……”

徐天看着捂着眼睛的他,抓起酒瓶默默為他把酒斟滿。

許久,久到徐天以為弓長已經就這樣睡過去,正想掏電話。

“徐天,我媽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在一起五年了,但那個男人現在離開她了,因為嫌她老……我操他祖宗的!

“一年半前她回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借錢給她做生意,我借給她了。有時我會去看看她,她老得很厲害,看起來倒比那個男人更蒼老一些。你知道么,我媽原本比那人小五歲……”

徐天這次是真的吃驚了,弓長從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他竟然到現在都沒有告訴他。忍不住想,除了這件事以外,弓長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他?

“呵呵,養兒防老……這句話還真沒錯!老了,就都回來了……沒有一個是衣錦還鄉,都等着我這個兒子養他們呢!行啊,我養。他們生養我十八年,我養他們二、三十年……也是應該的。只是……真的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弓長去抓酒杯沒有抓到,抬起頭看向自己最好的朋友,怪笑着:“徐天,我是不是個很糟糕且不孝順的兒子?其實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在乎家人對么?其實我更想……”

更想什麼?弓長沒說,徐天也沒問。

弓長低下頭,聲音幾乎變成呢喃。“小航……”

嗯?

“徐天,我對小航……”下面的話無論徐天怎麼努力都沒法聽清楚,弓長醉了,剩下四分之一的劍南春倒有一大半倒在了桌子上。

沉默了一會兒,徐天掏出手機打給弓武,讓他來幫忙送他大哥到他家過夜,十分鐘後來的卻是弓長那個專用洗碗工。

徐天發現,自己很不願意在這時候看見這張明明很討人喜歡的娃娃臉。

李應閑像是看不出他臉色一般,很靦腆的對錶情不善的徐天解釋,因為晚上沒看到阿長出攤有點擔心,到他家去,找結果他弟正好接到徐天打來的電話,而他弟因為家中有事一時走不開,他就自告奮勇來幫忙了。

徐天皮笑肉不笑地說句麻煩你了,正要扶起癱坐在椅子上醉眼朦朧的弓長,卻被李應閑快手接了過去。“我來吧,我勁大。”

李應閑對徐天笑,把弓長一隻胳膊搭到自己脖子上,微一使勁就把人擔了起來。

“你明天還要上班吧?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

“你要帶他去哪裏?”徐天從椅子上站起身。

“我家。是他弟拜託我的,在電話中聽你說他哥醉了,立刻拜託我今晚讓他哥先住我那兒。”

“不用,弓長住我家就可以了。麻煩你幫我把弓長一起……”

“我答應他弟的。”高大少年微笑着毫不讓步。

“你確定你一個人沒問題?喝醉酒的弓長可相當沉。”徐天改變戰術。

“沒問題。就這點路,不行我會叫車。”李應閑立刻堵死對方所有進路。

人在李應閑手裏,徐天就算擔心也總不能上去把人搶過來。雖然他還不清楚這兩人之間到底有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瞞着他,不過想來弓長一個大男人總不會吃什麼虧吧。這樣一想,也就一邊說著路上小心的話一邊目送二人離去。

看不出來這小鬼年紀不大勁頭倒挺大,擔著酒醉的弓長走路竟沒一點搖晃。徐天放心之餘拿起桌上的賬單結帳去了。至於李航的底細,改天他會記得好好審問弓長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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餛飩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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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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