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趙英俊小朋友從小就是一個具有悲劇色彩的人物。

由於長得太秀氣，小朋友都叫他娘娘腔，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娘娘腔，於是他在配眼鏡的時候，特意選了一副具有領導人氣質的巨型黑框眼鏡，結果又被人叫做貓頭鷹。

為了不再受同學們的歧視，他決定競選衛生股長，結果卻被班上最壞的衛北搶去了鋒頭。

終於受不了打擊的趙英俊小朋友，幹了他人生當中第一件陰暗的事情，他偷偷鎖了教室的門，不讓衛北出去，卻沒想到那一鎖連累班長掃了一個月的廁所，為此他心裏對班長抱有深深歉意。

為了補償葉初，也為了報復衛北，趙英俊小朋友終於鼓起勇氣，指認了偷藏葉初作業本的罪魁禍首，眼看着衛北被老師批評，他多年來受欺壓的心理終於得到了短暫的平衡，但是很快他就為自己的衝動付出了代價，衛北那盡得他爸真傳的拳頭眼看就要落下來了，平日看起來文文靜靜的班長卻挺身擋在他面前。

同樣是被欺負，班長可以不畏霸權、大義凜然。

同樣是面對衛北的拳頭，班長可以淡定自若、不眨一眼。

同樣是文靜，班長就是能文靜得那麽有氣質、獨樹一幟。

趙英俊小朋友被這麽偉大的班長深深地震撼了，他十年的人生中，頭一次有了向前奮鬥的目標，他毅然決定追隨葉初做她的小弟。

從那以後，葉初身邊總會出現一個帶着巨型黑框眼鏡的身影，對她大獻殷勤，「班長，我幫你收本子……班長，我幫你拿去給老師……班長，我幫你去倒垃圾。」

「馬屁精！」衛北瞟了眼趙英俊的身影，哼了聲。

身旁一個跟他混的壞小孩笑咪咪地湊上來，「老大，你不知道吧，那個娘娘腔喜歡班長。」

「難怪追得那麽緊哦。」有人在旁邊壞笑。

衛北那時剛上四年級，已經跟班上的孩子們一樣，朦朦朧朧的知道些少男少女的情懷，不屑地哼了一聲：「切，什麽眼光！」

「就是嘛，一個胖妹也就那娘娘腔能看得上眼。」

「欸，我們以後叫班長趙夫人怎麽樣？」

趙夫人？衛北眯着眼睛複述了一遍，怎麽聽都覺得還是葉超重順耳，於是惡狠狠地瞪了旁邊興緻勃勃的壞小孩們一眼，「沒事討論這些事情，無不無聊啊？下節自由活動，誰跟我去踢球？」

「我我我！」大家全都爭成了一團。

不得不說，衛北成績雖然差，人也壞，但是在體育方面還是很有天賦的，學校每個學期的體育課，他都是滿分，學校舉辦運動會，他一人參加三項，跑步、跳遠無所不能。

四年級的時候，學校應區里號召組了個少年足球隊，他自然是第一撥入選的球員，身為全隊年紀最小的球員，他卻是場上最勇猛的那個，繞過對方高大的守門員，幫全隊踢入了至關重要的一球，捧回了區優秀少年足球隊的獎盃，一時風光無限。

面對他這樣的體育特長，加上他長得又好看，雖然在學校里稱王稱霸，成績又其爛無比，卻還是吸引了不少小男生投其門下、不少小女生芳心暗許。

現在他一說要去踢球，班裏一半男生都被鼓動了，還有情竇初開的小女生藉故去操場上偷看，別提有多風光了。

而葉初沒去參加自由活動課，李老師讓她去辦公室拿改好的「語文精選」，那本子厚得很，她一個人抱一疊，連視線都被遮住了。

趙英俊在後面大獻殷勤，「班長，我來吧，班長，別跟我客氣啊。」

葉初很無奈，這家夥這樣像跟屁蟲似地跟着自己，煩都煩死了，還不如衛家那壞小孩省事呢。

感到很煩的葉初抱着練習冊加快了腳步，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忽然飛過來一顆足球，由於她被練習冊遮住了視線，躲避不及被砸了個正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練習冊撒了一地。

衛北沒想到自己的足球會砸中人，跑過去一看，原來砸到了葉超重，正想說幾句風涼話，忽然被旁邊衝出來的趙英俊狠狠推了一把。

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這和平鴿小學所向無敵的學校霸王一下子傻了，等他回過神來，看到趙英俊土不拉幾的眼鏡底下怒氣沖沖的眼睛，頓時就火了。

「你干什麽啊？」他過去挑釁似地推了趙英俊一把。

那小子本來是憋着一口氣衝上來了，被他一推，氣就去了一半，人開始哆嗦了，「你……你們怎麽踢足球的？沒……沒看見這裏有人啊。」

「你們走路，沒看見我在這踢球啊？」衛北氣勢洶洶。

趙英俊一下子噎住了，剩下的那一半氣也快扛不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葉初從地上爬起來去撿地上的練習本，她的手被操場邊的小石子划傷了，手一碰本子就疼得縮了回來。

有眼尖的同學看到，大叫：「班長受傷了、班長受傷了！」

趙英俊一聽，緊張得不得了，趕緊過去查看，才走了沒幾步就被人拎着脖子給拎到了一邊。

「看什麽看，讓開啊！」衛北走進人群，看到葉初支着的手掌上嵌進去的石子，上面還滲着血絲，他撇了撇嘴，拽起葉初的手，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走啦，去保健室。」

葉初的手掌後來上了紫藥水，保健室里的護士阿姨不停叮囑陪她去的衛北，「記住傷口不能碰水，手也不能提東西知道嗎？」

「你跟她說，跟我說有什麽用？」衛北嘟着嘴，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護士阿姨脾氣好，笑呵呵說：「小朋友，年紀那麽小，脾氣可不小啊，小心以後娶不到老婆。」

「關你屁事！」

「娶不到老婆可別哭哦。」

衛北很無言。

那天很難得，葉初是和衛北一起回家的，夕陽下小河邊，剪着短髮的胖女孩安靜的走着，離她三公尺遠的地方，一個瘦瘦高高的小男孩肩上背着個藍色變形金剛的書包，手裏拎着個粉紅色的HelloKitty書包，臭着臉跟在後面。

夕陽將他們各自拉出長長的影子，金色的陽光沿着小河一直灑到路的盡頭。

◎◎◎

雖然葉初對人名的記憶力不佳，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在學習上的發揮。

從一年級開始，除了體育課之外，她每門功課都是年級第一名，就連美勞課都不例外。

學校每年給她頒發的獎狀貼滿了整整一牆，班上壁報上的獎勵欄，也總是她的那條遙遙領先，格外顯眼。

劉美麗對此很得意，逢人便愛誇獎自己的女兒。

這其實沒什麽，做父母的哪個不是天天嘴上掛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問題在於不是誰家的孩子都像葉初那麽聽話，比如衛家那壞小孩就很讓他媽頭疼。

衛北的母親秦瑤是鄉里明星高中的國文老師，教書教得很好，所教的學生不少都考上了名校，唯獨自己這個親生兒子怎麽都教不好。

秦瑤心裏着急，眼看兒子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成績單上的數字一年比一年低，特別是數學成績比百貨公司周年慶還慘烈，而她身為老師和母親卻無能為力，無奈之下，秦瑤只好給兒子請了家教。

第一個家教是個大學剛畢業的模範生，教了兩天就不來了，打了好幾次電話去催，嚇得人家到最後連聽到電話鈴聲都哆嗦了。

第二個家教是個經驗豐富的退休老教師，礙於面子死撐了半個月，被氣得舊病複發去醫院了。

秦瑤得了教訓，第三次請了個男老師教兒子數學，這回倒是教足了一個月，但是到一個月零一天時，這個人高馬大的男老師被衛北抓的一隻蛤蟆嚇回了家，據說從此以後再也不敢做家教了。

萬般無奈的秦瑤只好放棄了幫兒子請家教的念頭，重拾起小學數學課本，自己來教。

各位可千萬別小看了小學數學，特別是到了六年級，有些題目沒有點基礎，連看都看不懂。

秦瑤才教了兒子幾天，就被一道應用題難倒了，夫妻倆想了半天，誰都沒想明白，不得已去隔壁問據說是理科出身的葉建國。

葉建國連題目都沒看，直接指了指女兒，「葉子做完了。」

衛家夫妻吃驚不已，向葉初借了作業本，如獲至寶地回去研究了一番，悲痛地發現他們倆加起來七十歲，還不如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聰明，秦瑤痛心疾首之餘，作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她決定讓兒子跟着葉家女孩做作業。

衛北六年級，頭一次被父母逼着和別人一起做作業，對象還是自己的世仇葉超重，壞小孩心裏特別不爽，但是礙於衛東海的雞毛撣子，他只得就範。

◎◎◎

某天晚上放學，葉初家沒人，衛北照舊被老爸逼着去葉家做作業，去的時候葉初的作業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正在整理書包。

衛北過去之後，先是趁着老爸一走，伸手在葉初頭髮上揉了個遍，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打開書包，慢悠悠地翻作業，一邊翻還一邊念叨，「這麽多作業煩死人了，葉超重，作業借我抄一下。」

這小子抄作業還抄得那麽正大光明，臉不紅心不跳的，葉初卻不買他的帳，把作業本放進書包里，認真道：「老師說不準抄作業。」

「抄一下又不會少根頭髮，你那麽認真干什麽呀？」衛小子顯然不以為然。

於是葉初也懶得再說他，而是拿着自己的書包連同作業本放回了房裏。

衛北一看不行啊，這胖女生不買自己的帳，那這麽多作業他怎麽完成啊，於是跟進房裏去攔葉初，「喂，葉超重你別那麽固執嘛。」

「老師說不準抄作業。」葉初重複了一遍。

衛小子怒了，「老師說、老師說，老師讓你減肥你怎麽不減啊！」

葉初一怔，想了想，「老師沒說這個……」

「管她說還是沒說，你就把作業借我一下嘛。」衛北不由分說，作勢要搶。

葉初當然不給，「喂，你再這樣我告訴你爸了。」

「你能不能別張口閉口就我爸我爸啊，你以為我真怕你這麽說啊？」這衛家壞小孩在學校里混得風生水起，哪個同學不怕他，唯獨葉初從來不聽他的，非但如此還常常拿他爸要脅他，這也太有損他和平鴿小學校霸的形象了，衛北這麽一想，乾脆過去明搶。

六年級的男孩子，小男生的輪廓已經有點出來了，加上衛北本來就長得高，他這樣一步步逼過去，葉初終於有點緊張，於是她把書包抱在懷裏，慢慢往後退。

難得見葉初這種反應，衛北心裏得意，就問：「給不給？」

「不給。」

「不給是吧？」衛小子壞笑，撲了過去。

葉初轉身要跑，沒發現自己已經退到了床邊，衛北撲過去沒抱到書包，把她給抱了，兩個人同時失去重心往床上翻，衛北還惡劣地伸手去揉她頭髮，兩個半大的孩子就那麽在床上鬧成了一片。

下班回家的劉美麗看到這一幕張大了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你……你們在干什麽！」

聽到聲音，兩個孩子都從床上擡起頭，衛北先從床上跳下來，惡人先告狀，「阿姨，你女兒搶我作業本。」

「你亂說，明明是我的。」

「你說是就是啊？不信拿出來看看嘛。」

「我才不拿出來呢，你會搶的。」葉初還是很聰明的。

於是衛北又去弄她頭髮，眼看兩人又要鬧起來，總算回過神的劉美麗深深地吸了口氣，「好了，別鬧了。」她臉色發白，跟平常有些不一樣，「那麽晚了，我要煮飯了，小北你也該回去吃飯了。」

衛北雖然年紀不大，但是還是能聽出劉美麗的逐客令，朝葉初吐舌頭又做了個鬼臉之後，那小子便哼着歌走了。

葉初也朝他做了個鬼臉，把懷裏的書包整理好放回桌上。

劉美麗看着這一切，心裏那是翻江倒海啊，她可是過來人，雖然說女兒現在才小學六年級，但是畢竟已經是個要發育的女孩了，而那衛家小子就更別提了，手上肌肉都快成型了，長得更是白白凈凈、儀錶堂堂，要不是性格太壞，大概小女朋友都該交一打了。

這女孩、男孩，孤男寡女，可不能再把他們當孩子看了，就像今天這事，要是她再遲幾步，說不定會發生什麽事呢。

思量再三之後，劉美麗決定把這件事告訴老公。

葉建國聽了老婆的話之後，也覺得老讓這兩個孩子在一起不好，但是礙於鄰居的情面，總不能跟人家父母說，我怕你兒子勾搭我女兒，你們別把兒子再送來做作業了吧？

為了這件事，夫妻倆思前想後，苦惱不已。

就在葉家夫婦煩惱的時候，身為女兒的葉初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她從小就是個很安靜的女孩，別人欺負她，她也不說；別人笑她胖，她也無所謂，好像除了吃和學習之外，什麽都不關心似的。

而衛北正好和她相反，長得不錯、體育也好，不過成績差得可以。

由於葉初沒給他抄作業，他沒完成作業不免又被家長、老師一頓狠罵，心裏嫉恨葉初，就故意在上體育課的時候笑她跑步慢。

「葉超重，該減肥了……葉超重，你是在學蝸牛爬嗎？」

葉初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跑步特別累，被衛北在旁邊一煩，沒看見前面的石子，腳一扭就跌倒了。

衛北怔了怔，還算有點良心，趕緊上去扶她，「葉超重，你沒事……」話說到一半忽然呆住了，因為他看到葉初的校服褲子上沾着一灘血。

彼時衛北還不懂女孩發育會來例假，還以為是自己害她跌倒弄傷了，緊張得要死，「你流血了，我去找老師……」

「別去。」葉初尷尬地搖頭，「我去趟廁所，你……你校服借我。」

衛北沒反應過來，見她好像很堅持，只好將校服脫下來給她。

葉初雖然圓潤，但個子不高，穿上衛北寬大的校服正好遮住自己褲子上的血跡，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這副模樣，衛北心裏有些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就好像有個小爪子在心裏痒痒地撓着。

過了很久，衛北才在健康教育課本上知道葉初那天是來了例假，那一章被他反覆看了很久，書上那對於女孩發育的寥寥幾筆描寫，讓他頭一次面紅耳赤。

眼看少年的情愫似乎就要那樣不知不覺地發芽了，卻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都市更新計畫，他們住的那一片老房子無一例外，全部都被划入了改建的範圍之中。

也就是說，他們要搬家了。

房子要拆了，這正中劉美麗下懷，要知道她和老公兩人正擔心着自己的女兒會不會被衛家小子帶壞，以後的日子那麽長，離他們最近的只有一個國中，男孩女孩老這麽朝夕相處下去，遲早要出事。

現在可好了，房子要拆了，不用再和衛家做鄰居了，煩惱也就自然消失了，所以劉美麗是非常贊同這次拆遷的，甚至還成為居民代表，出面勸釘子戶配合。

在劉美麗的大力協助下，附近唯一一家釘子戶，養雞的韓老太太終於同意搬家了。

之後幾個月陸陸續續有住戶搬了出去，政府安排的住處離都更區不遠，雖然不遠，卻和以往他們住的環境有很大的區別，是社區式建築，附近有商店、有綠地，甚至還準備了停車場。

葉家也攜家帶狗的搬進了社區，頭一次住那樣的住宅區，劉美麗很高興，出去一打聽，得知衛北和他爸媽也搬了，新家雖然還是同一個社區的，但是隔着好幾幢房子，再也不用過那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日子，女兒的清白總算是保住了。

家裏同樣高興的還有阿寶，那狗小子高興得在樓下的綠地里滾來滾去，汪汪亂叫，彷佛也在慶祝自己總算堅守住了老爸的囑託，把葉初給守住了。

可憐的劉美麗和阿寶，他們怎麽知道有些緣分即使隔着千山萬水都還能相見，又何況是隔着幾棟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