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夏的午後,微微的暑意惹人睏乏。
踏進外科病房大樓的一瞬間,撲面而來的涼氣讓我頭腦立刻清醒了起來。
肚子裏剛填滿東西,心中就不慌了。能正常吃上頓午飯,對干外科的人來說也是種小幸福。從上午九點上台,一直到下午四點才能脫身的情況並不少見。有時在台上真餓得不行了,只能讓護士端瓶葡萄糖液插根管子,就着吸兩口來緩解災情,但,也不能喝太多,不然要跑廁所。
午後的病房人格外的少,各病區傳出滴滴的器械響聲打着節奏,讓安靜中透着絲絲緊張。摁電梯上到四樓普外六區,一路上遇見兩個面色凝重的病人家屬,和一幫子嬉笑打鬧的探病學生。
走進六區,自己的腳步聲在走廊中顯得格外清晰。路過護士台,只看見張麗鳴一個人在做新病歷卡,唉,又進新病人了。
“是不是趙大主任收的?”所謂的趙大主任,就是我跟的副主任醫師趙挺。最近他發了瘋似的猛收病人,我跟着也累得夠嗆。現在六月份,正好醫學院來這裏的實習生因為畢業都走了,事事都要我這小住院親力親為。
“怎麼,怕了?”張麗鳴果然了解我的心思,平時我們倆就很聊得來,“少來這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我見了噁心。是陶主任組上收的病人,勞不了您的大駕!”
切,這麼凶!果然,溫柔的護士在內科,兇猛的在外科,最強悍的是手術室的。可憐我打交道的兩群都非善類。
被張麗鳴損完幾句,一看才十二點多,決定還是去值班室小睡片刻。今天星期四,不靠頭不着尾,向來比較清閑。晚上還有飯局,先將養好精神再說。
我,周成,今年26歲。八年前,考上了在離家千里的S市的醫科大學。這所二流的醫學院校,實在太適合我不過了。大學五年過得真是個渾渾噩噩,別人吃我也吃,別人睡我也睡,別人談戀愛我也戀了回。總之大學生活體驗了個七七八八,考前通宵十小時搞定16K300多頁的教材,安全上壘的工夫修鍊得爐火純青。
三年多前臨近畢業時,我已經準備好收拾行李打道回家鄉、與女友上演出揮淚斬情絲的感人場景,誰知一直與我無緣的幸運之神偶爾拜訪了一次。就是這偶爾一次的狗運,讓我進了目前所在的這家三甲醫院,順便挽救了我岌岌可危的愛情。對女友我的解釋就是,為了她我拼盡全力留在S市,誠心足以感天動地。所以這段愛情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我所在的安愛醫院,前身是解放前的一家教會醫院,解放后收歸國有,變成S市第二人民醫院兼S大附屬醫院。五年前醫院改制,成為事業民營性質,又用回了“安愛”這小資情調嚴重的名字,也算趕了把潮流。不過,安愛作為S大的附屬教學醫院這點還是沒變。
當初臨畢業時,一看成績我知道自己考不上研,再說自己也不是繼續讀書那塊料,就老老實實開始找工作。老家那裏就勞動父母大人出馬,我自己在S市當地以及鄰近市活動了下。向安愛投檔,純粹是隨大流亂投的,可說沒抱任何希望。
意外的是,我這隨手一投竟拿到了面試資格,不過到那地步我還是沒抱任何非分之想,免得以後失落。直到面試三天後,通知我合格了去體檢,我還在納悶今天明明不是愚人節,誰那麼無聊啊,靠!
最後,值得我驕傲一輩子的是,我得知真相后的反應堪稱優雅理智,只不過把胳膊掐清了一塊以證明不是黃粱一夢,而沒有像范進那種上不了檯面的傢伙得了失心瘋。
話說回來,我原來的家鄉,雖比不上S市發展得這麼好,但在全國來說也算個中等水平。父母健在、家庭小康、關係網也有些,把我弄進當地最大的醫院是沒問題的。我哥哥比我優秀很多,七年前就出國留學了,是周家最大的驕傲。在他的光芒下我向來平凡,不過我的優點就是從小懂得正視自我,所以大學畢業我很認命的打算回家侍奉爹娘當孝子。
但好運既然已降臨,再放手顯得實在太矯情,估計要被班上那群眼紅的傢伙剁成碎片,所以我順理成章的留了下來。當然了,有那麼出色的哥哥為參照,我這點小光芒不會給我爹娘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過,只要以後向人介紹起周家二公子,他們別那麼語焉不詳,本人就心滿意足了。
總而言之,對於將平凡、普通、中庸等各色詞彙詮釋到極限的在下而言,進了這家大牌醫院,實在是人生唯一的傳奇亮點。
於是這一傳奇就傳奇了三年,直到現在。
***
在值班室睡得正香,突覺氣息不暢,“誰啊!”順手揮去。
睜眼一看,原來是趙挺這傢伙正笑嘻嘻捏着我的鼻子,“你小子還真能睡啊,看看都什麼時間了,快起來!”
“唔……”硬被喊醒,腦子裏還迷糊着,一看錶才2點剛過,“什麼事啊,趙大主任?”
“有急診,半小時後上台,你快給我醒醒去!”
“啊?今天不是三區接急診么,怎麼又落我頭上?”不會吧,真是看不得我一日清閑。
趙挺氣不打一處,“什麼落你頭上?我還沒抱怨,你倒先造反了啊。”
“小的不敢。”
“別一副我虐待你的樣子。三區兩台大手術,都沒下來呢,你抱怨也沒用。”說著話,我的頂頭上司轉身走出了值班室。
我戀戀不捨的告別床鋪,向手術室方向爬去。
其實那,在安愛醫院這三年,我基本上都過得很愉快。
剛開始工作時,我自然不能免俗,經歷過一番對未來美好夢想的毀滅性打擊。說打擊其實過了些,在了解醫院這環境真實一面后,我只是稍稍失望了下。治病救人,說到底也不過是種養家餬口的工作。要是天天揣着白求恩精神在心口膜拜,估計為醫學獻出生命的人數該直線上躥。而且生老病死這些事看多了,人自然就淡了、冷了。這些道理時間一長自然明白。
一進醫院我就定科在普外六區,在六區呆了半年後,是外出輪轉。胸外、腦外、泌尿外、腫瘤外,還有救護車,一個個輪過來,平時偶爾回自己科室幫幫忙。在外輪轉的日子等於半自由人狀態,我也樂得清閑,錢雖然多不起來,可也少不到哪去。不時玩把情調,哄哄女朋友的資金是足夠了。
不過本人的好日子半年前也就到頭了。我相信肯定是平時忘了燒香,菩薩才會罰我落到趙挺手裏。估計混進這醫院的好運已經用完。
想到這,就鬱悶得不行。
出門沒見趙挺影子,應該已經上去了,向護士台打過招呼我也趕緊上去。
手術專用電梯的光標一直停在頂樓不下來,只能去擠普通電梯。小小的空間塞滿了人,不過看我一身的白大褂,眾人還是默契的給我讓出一方地盤。在到達八樓的手術室前,電梯每到一層都要停一下出去幾人,啟動停止時都要頓上一頓作足準備。就這麼一路顛簸着,我面帶優雅微笑到達了目的地。
急診手術單已經送上來,我施展魅力才從看門阿姨那裏磨來件大號的手術內衣。
換好衣服,洗過三遍手,抬着胳膊進了手術室。一看趙大主任還沒人影,同組的汪波先到了。
“趙主任的尊駕還真是慢呢。”聊了沒兩句,汪波又開始上腔。
我在護士的幫助下穿起無菌手術衣,一邊應付着汪波不陰不陽的話。反正勾心鬥角這種的事,少摻合為妙,再說我也沒這資格摻合。
據說汪波和趙挺是同一年進醫院的,今年都32歲,算是平輩。不過趙挺後台硬,後來又留洋進修了幾年,如今是安愛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相比之下,汪波只能按部就班的升職稱,到現在仍然是主治醫師的命,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升上副主任。
照說個人有個人的命,有些人命就是賊好,跟這種人比簡直找氣受。但汪波顯然不這麼想。
半年前,又去美國進修了兩年的趙挺一回來就升了副主任。普外六區重新分組時,我和汪波一起被分到趙挺組上。從那以後,汪波的臉色就沒好看過幾天。反而是趙挺的脾氣不錯,有時我都覺得汪波過分了,他居然還能笑笑忍下去。
私底下趙挺對我說過:“汪波這人不是真的壞,至少不是陰着壞。要是今天他面上笑嘻嘻好兄弟,底下動手腳暗整我,那才真該防備。說不定我早把他踢走了。小子,好好記着點,人這好壞不是看面上的。”
話說到最後,他教訓小朋友似得拍拍我頭,弄得我惱也不是笑也不是。
看了眼病歷,男,58歲,肝硬化史三年,凌晨開始大量嘔血,暫時無黑便。初步診斷為食管下段靜脈曲張破裂引起的大出血。
肝硬化併發門靜脈高壓,導致靜脈破裂出血。而肝硬化的病人本就凝血功能差,簡直雪上加霜。不過這種情況還不算太麻煩,手術應該能控制,沒什麼大風險。
趙挺磨磨蹭蹭了半小時才帶着進修生小盧上來。汪波自然一番話中帶刺,趙挺依舊裝聾作啞。
某人一出現,手術室兩個未婚的小護士立刻精神倍增,一個是熱情似火,一個是含羞帶怯。唉,人家可是英俊瀟洒,前途無量的黃金單身漢,不是我們這種小魚小蝦可望項背的。雖然本人對女友的忠心天地可表,可這時節殘存的男性自尊,還是忍不住酸了一把。
應付完兩位可愛的小姐,趙挺突然湊到我耳邊說:“你怎麼跑這麼快啊,害我在下面好找。”
我愣道:“找我?什麼事?”
“當然是有好事。”
“好事?”我一聽來勁了。
“沒錯,又來兩個新病人,給你鍛煉機會。等這台完了,你下去再應付吧。”
一聽這話,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
果然不出所料,這台手術很順利,術中輸了400毫升全血,病人情況穩定。手術是兩點三刻開始,五點結束,正趕上下班時間。
不過我的心情卻變得抑鬱,原因無他,又被趙大主任批了。
趙挺有名言“手術不出血”。這話聽着荒唐,其實代表了手術的最高境界。
手術層次清晰、步驟正確,一台手術下來的出血量確實不多。趙挺說這是從他以前的帶教那以前聽來的,實習那兩年,他只記住了這麼一句話。他說完用眼角瞟瞟我,意思我明白,就現在我周某人這點覺悟還不如他實習那會。
今天這台,我電刀下刀的位置確實有問題,出血量多了那麼一點點的一點點,結果又被念上了。其實他的教訓我還算服氣,尤其他對事不對人,事情過了就沒事了。
再說人家的確有資格教訓我,他這一把刀,算是安愛的招牌之一。就拿汪波來說,無論再怎麼嫉妒,也沒底氣直接非議趙挺手上的本事。
外科醫生就靠一把刀,好不好全是開出來算,哪怕你今天吹噓自己“從頭開到腳”,沒實績全是屁話。
三年前剛進醫院那半年,我分在六區陶主任組上。那時趙挺還是主治醫師,沒獨自帶組,是另外劉主任那組上的。有次夜間來個急診膽囊,正好湊到我和他一起上台。這台手術下來,真是大開眼界。那麼漂亮的切口我真是第一次看見,出血又少,動作又快,四十分鐘就搞定。
我和趙挺的合作就那麼一次,自此對他敬佩萬分。直到兩年後他回國后獨自帶組,我給分到了他組上,才了解這惡魔男的真正本性。但,為時已晚,我被奴役的生涯已拉開了序幕。
雖然趙大主任教訓得有理,可本人心情還是鬱悶。做到關腹腔那步驟,手術已基本結束,趙挺扔下我們收尾巴,自己先下了台。汪波老婆出差,今天要去接女兒,所以也早早的走人。就剩我和小盧兩個人收尾巴。
我一想到樓下還有兩新病人,死豬不怕開水燙,反而急不起來。手術結束,和小盧慢條斯理的洗完澡,回到科室一看快六點了。
跑到護士台去找新病人的病歷夾,翻開一看我愣住了,趙挺竟屈尊把兩份病歷都寫了。
“周成你小子怎麼磨蹭了這麼久?”正高興着,趙大主任不耐煩的聲音傳了過來。
看在他幫我代勞的份上,我的面部和善度直直往上躥,語調也放緩了不少,“什麼事情啊?”
“健欣的葯代今天請吃飯,你別說不知道!看看現在幾點了。”
“哦,我忘了。”其實我是記得的。不過這種飯局我本來就不感興趣,原以為要加班,根本沒打算去。
“你快點,現在路上堵,再給我拖喝西北風去吧。”趙挺晃悠着車鑰匙就逛出了病區。他是有車一族,和這兩年才紛紛買車的不同,因為有個能幹的老爸他早就過上了四輪生活。
什麼是貴族?這就是貴族啊!我這種吃食堂、住宿舍的草頭老百姓如是想。呵呵,本人估計和那以為皇帝天天吃紅燒肉的傢伙同一水準。
趙挺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囑咐我:“今天那兩個新病人的病史我寫完了。”
我正一樂,只聽他繼續:“剛才我和24、35、37三床談過了,都明天出院。正好騰出來三張床位,我已經答應人明天住進來。”
我……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惡魔果然還是惡魔。
***
“喲,趙主任來這麼晚啊,真是不給面子。”豬頭男一見趙挺,熱情得像三十年未見的親兄弟般的撲上來。
“哪裏的話,下午有手術剛下台就衝過來了。對了,何波家裏有事,今天缺席,下次你逮着他了再罰!”趙挺在人前的風度實在無懈可擊,不像我只會木訥得跟在後面。
“哪裏哪裏,你們來就是給我老章天大的面子!”
豬頭男我也認識,健欣的銷售主管。他們有三四個葯是普外的常用藥,所以差不多每個月都要在飯桌上見一回。他見了我能喊聲“周醫生”,本人就知足了。要是哪天他也熱情似火的來和我勾肩搭背,非抖落我一地雞皮疙瘩不可。
今天我很榮幸的再度坐在趙挺鄰座,第N次見識他長袖善舞的魅力。
算起來,幾乎每次我都在他鄰座。他酒量號稱千杯不醉,有他在旁擋着我也算逃過幾劫,本來就是兩杯啤酒的量,早認命了。前兩年的年夜飯,最後我都被灌到回自家醫院掛水。
酒過幾巡,那些葯代輪流敬來敬去就那麼幾句話,我聽得耳朵累。看着趙挺來着不拒得像灌白開水似得灌白酒,暗暗有些擔心。
趙挺今天是難得喝高了,突然對我來了一句:“你知道,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嗎?”
我一愣,仔細想了想回答:“是我來面試時,你是外科的評審代表?”
倒不是我特意記這麼清,實在是一排爺爺奶奶大叔大嬸中,夾雜這麼個封面模特般的帥哥,想不記得都難。
聽了我的回答,趙挺只是笑笑不語。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我也懶得追問。
***
禮拜六的早晨,我滿身疲累的從床上滾下。一夜下來,沒有空調電扇的宿舍小房間,全是躁熱,趕緊打開門透透氣。
今天本公子有約會,女友肖冬梅下達旨意,要去新開的巴西餐廳。雖然她破天荒的說要請客,我當然不會那麼拎不清,還是乖乖準備好了錢包。以過往經驗來看,每次到最後都是她請客我買單。
刷完牙洗完臉,一照鏡子還是副沒睡醒的樣。實在是這兩天太累,真怪不得我。
前天健欣的葯代請吃飯,飯後自然要去娛樂。一看他們要去夜總會,我趕緊開溜。說實話,要不是本人意志堅定,早就破了處男身。為未來老婆守身是原因之一,最主要還是外面玩的實在太臟,做還做得提心弔膽那多沒意思。
所以我看苗頭不對,找了借口先走。誰知道沒走幾步,趙挺也跟了出來了,說是喝多了玩不動。看他那副樣子還要開車放心不下,沒辦法,我只能上車一路監視着他安全到家。到他家樓下了,趙挺又發神經,非拖我上去喝了三杯藍山咖啡,聽了兩張冷爵士CD。
陪着他高雅到了11點,我實在撐不住要走,趙挺突然倒在沙發上冒出句:“愛情啊愛情,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這麼不長眼!”嚇人一大跳,半天我才領悟原來他失戀了。
唉,這麼個老男人,不乖乖討老婆生兒子去,還學小年青玩戀愛遊戲。光這點,我就鄙——視他!
後來回到宿舍睡下,我才慘了,咖啡因的神經興奮和利尿作用,一直鬧到近天亮才罷休。
然後昨天頂着黑眼圈去上班,結果在手術台上從上午九點直到下午四點。就在我以為噩夢結束時,被胸外幾個弟兄拉去打牌,又輸得手痛肉痛心痛。
好!難得沒輪到值班的雙休日,一定要補償回來。
約會是在下午,我上午先去病區逛一圈。補開了幾個醫囑,去交給值班護士處理時,只見護士台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怎麼回事啊?”那家屬有點面熟,像是我床位上的。
值班的小范一看見我,立刻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把我拽到那男子的面前:“喏,你爸就是周醫生管的,你問他吧!”轉過頭對我說:“他是27床的大兒子,一早跑過來吵藥費不對。跟他解釋半天不通,你來說吧!”
這些小姑娘一個比一個厲害,平時就喜歡把我當下人差遣,今天要是換了陶主任或者趙挺,她們怕是氣都不敢吭一聲。
認命的,我開始給那氣得滿面通紅的中年男子解釋起來。27床的林老頭查出來胃癌,已經定在下周一行胃大部切除術。這三天林老頭的醫藥費近三千,所以他大兒子跑來吵鬧。其實這點真不算多,林老頭年紀大病情重必須用好點的葯,我們也問心無愧。
其實真正問題出在他們林家幾兄弟身上,怎麼分擔自家老頭子醫藥費一直沒吵停過。這三兄弟條件都算不錯的,隨便哪個都拿得出這錢,可是遇到要分攤的時候就吵個沒停。
可憐我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這麼給磨在這事上。直到最後我這好脾氣的都發了火才罷休。
冬梅對男朋友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帶得出門。這麼點小要求,我當然要全力配合咯。衣服全部由她挑選置辦,出門在外花錢絕對不小氣,只要沒事保證隨叫隨到。
所以說,戀愛是女人的天堂,男人的地獄。
你問我既然這麼麻煩,為什麼不換一個?
說實話,自從大三有幸升任肖大小姐第二任男友,到現在有五年多了。五年多的感情是原因之一,五年多的經濟投資才是關鍵啊!現在換馬,前期投資不都打水漂了嘛,虧。
“你今天胃口不好?”吃到一半,她開口問。
“恩恩,這兩天胃不太舒服,不敢多吃。”其實啊,實在是這高檔的料理對不上我低俗的口味。中午醫院隔壁6塊錢一份的盒飯太香了,我還多添了一勺飯,所以……
冬梅當然想像不到在她調教下,品位變得優雅起來的男友,會幹出這般惡俗之事。她只是微微一笑,說:“你真是不會照顧自己,看起來認認真真挺成熟一人,其實對自己的事最迷糊。以後我不在你身邊怎麼辦啊。”
我趕緊點頭稱是,其實心底不以為然。你宿舍燈泡是我幫你換的,抽水馬桶塞了也是我來通的,門鎖壞了還是我叫人來修的,到底誰照顧誰啊?
等等……以後我不在你身邊怎麼辦啊……等等,這話怎麼……
我猛的抬起頭,“難道你……”
冬梅一臉悲傷的說:“是的,對不起,成,我……”
“你得絕症了?!”這、這、這簡直是人間慘劇啊!藍色生死戀的真實翻版——
我還沒傷感結束,冬梅兇巴巴打斷了我的臆想,沒風度的吼道:“什麼絕症!是我要和你分手!”
“哈?”——我徹底傻眼。
***
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如果這時老天潑場傾盆大雨下來就完美了。那我就能衝到冬梅宿舍,痴情的在樓下等一夜。第二天,我因為被雨淋而發燒昏倒,她被我的深情所感動,再度回到我的懷抱。
可惜,現在是六月初夏,天空純凈的連朵雲都看不見,更不用說瓢潑大雨了。
再說了,就算老天可憐立刻搬朵烏雲過來,我也在考慮以上計劃的可行性。咳咳,我承認,一結婚就要給別人兒子當爸,實在不是我這年輕脆弱的心靈能承受的。由此可見,我愛冬梅不夠深,不配繼續和她在一起。
自我檢討完畢,我的鬱悶,還是繼續鬱悶着我。
相處了五年多都沒碰過的女友,突然告訴你,她懷了別人的孩子,下個月就要結婚,還順便邀請你來觀禮。這實在是我樂觀上進(?)的二十六年人生中,遭遇過最殘酷的事。
回宿舍坐定,卻發現煩躁的根本無法定下心來。嘆口氣,我再度換了衣服出門,摸摸口袋裏錢還夠,就學人家來個一醉方休吧。
千萬不要以為我是去酒吧那種墮落的地方買醉,每次看見超市裏的東西加個“0”擺那裏賣,我就覺得心痛。就算失戀,我也不會和錢過不去,所以我說的買醉,是指去隔壁的超市的買罐裝啤酒來醉醉罷了。
拎了一打啤酒剛出超市門,我就後悔了。以我的酒量五罐就絕對放到,頭腦一熱買這麼多,真是浪費。
“周成!”
“誒……”
聽見自己名字,我反射性的應聲抬頭,一看之下更加鬱悶,居然是我的煞星趙挺。尤其不爽的是,他身邊那朵護理之花羅嬙,俊男美女甜甜蜜蜜,簡直專程來刺激我剛受創的心靈。
“你好。”羅嬙微笑着向我打招呼。她是內分泌科的,我去他們科會診時見過幾面。不過呢,我根本不指望人家會記住我的名字。
寒暄了兩句,羅嬙居然開口邀請:“我們正要去‘沸點’,小周一起來吧。”她說著說著,眼睛笑成可愛的月牙形,還有小小的酒窩浮現。
她說的“沸點”是S市比較大的一家迪吧,我怕吵,就婉轉的拒絕了。
“來嘛,去的都是醫院的人,反正今天趙主任請客,不去白不去。”
“那……好吧。”美女都如此放下身段邀我了,我再推辭那真是不識抬舉。呵呵,我承認,本人小小的色心作祟也是有的。不過,耳邊很快傳來趙挺的嗤笑聲,讓我連忙後悔起自己的立場不堅定。
羅嬙進超市買東西,我和趙挺等在門口。他掏出支煙自顧自抽起來。
“給我一支。”我出聲討煙。
“你不是不抽的嗎?”
我撇撇嘴,沒好氣的說:“我失戀了,想墮落一回還不行啊?”
趙挺靜了半天沒出聲,一副驚訝的表情瞪着我。拜託,我這當事人,在得知被判出局時都沒驚訝到這程度呢。
過好久他才回神,扔了支煙給我。點上我就猛抽兩口,這煙口味清淡,一點不嗆人。
“真分了?”他吐了一口煙,表情籠罩在煙霧夜色下看不清。
“恩,徹底斷了。我的初戀,再見了。”我說的輕鬆,其實心底的苦澀遠不止這些。
這時候我真挺感謝趙挺的,他沒有追問分手理由之類的私隱,只是用力拍拍我的肩。男人間無言的理解支持,比一千句空洞的安慰都更有效。
“我沒事。”我故作輕鬆,“對了,你加油,艷福不淺那。剛才我是不是太不識相了?”
我指他和羅嬙的約會的事,打擾別人戀愛是會遭天打雷劈的。
趙挺居高臨下的一笑,“少跟我來這套,我在外面玩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擦鼻涕呢。”
我暴——
一支煙沒完,羅嬙提着袋子出來了。我最後還是跟他們去了“沸點”。
我買的那些啤酒都扔在趙挺車上,然後進迪吧花十倍價錢喝一樣的東西,實在忍不住感嘆幸好花的不是自己的錢。我這些心思要是給趙挺知道了,包準又被嘲笑到火星去。
除了我們三個,還有一男兩女也是自己醫院的。這幾個和羅嬙一樣,也都是點頭之交,不太熟。其實只要是不同科的,基本上都不怎麼熟,很少能玩在一起。但趙某人的本事我不敢低估,他和誰都能混得爛熟。
那三人中,有兩人是一對,剩下婦產科的時髦美女王雪琳,一晚上和羅嬙在互別苗頭,不動聲色的親近趙挺。
我這才明白羅嬙把我拉來,是想把王雪琳推給我,不要和她爭。我實在是榮幸之至,沒想到區區不才在下我還有這種功用。可惜羅嬙的如意算盤也打錯了,因為王雪琳也不甩我。
眼前幾個要麼是卿卿我我,要麼是情場得意,看得我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想着一醉方休,酒喝得漸漸猛起來。
迪吧昏暗的燈光下,只留神到趙挺不時投來的關注眼神,知道他是擔心剛失戀的我。
“愛情啊愛情,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這麼不長眼!”我借用趙挺的名言來抒發心情。
看見他嚇一跳的神色,我囂張的大笑,然後醉得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