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詭式（下）
“必死無疑！”陰沉的聲調，徒自說出口來，已然有些駭人。倘若配上穹天流轉的雷電，就不僅僅是攝人心魄了。燕引身體微微有些哆嗦，越來越多的閃電，劈在了半空中然後消失。雙耳之內只餘震雷之聲，抬眼望去，全是耀耀紫芒。
他吸了吸鼻，連空氣里亦滿是焦灼的氣味，便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中唾沫。哪料喉頭乾澀，竟然難以下咽。又有好幾股閃電打了下來，在顱頂上十來尺外，堪堪消散。他只覺頭皮一麻，嚇得縮了縮脖頸。
如此情形下，燕引頭腦渾濁，昏昏沉沉中哪還悟得透什麼極步之法，聽着那一聲雷，見着那一弧電，便是連要訣都記不清了。突然，一股異常巨大的吸引，狂暴地撕扯着他，若無這腳下空間禁錮，他早已被卷到半空中。
這劇烈的氣流無端端忽現，宛如遠古巨獸，鯨吸之下萬物都被吞噬。原本濃墨般的霧氣也無法逃脫，大團大團的逆卷而上，直往那狂流的源頭，丈大天窟而去，且是甫一入內，皆杳無蹤跡。
片刻未到，沙礫地內所有事物幾乎一空，除了禁錮空間裏的黑色沙子與站在其上之人。原本黢黑一片的地方，沒有墨霧障目，恢復了本來景象。這時，燕引才緩過氣來，方才雙腳被定，身體卻硬生生受了那巨大力道，虧得幾年煅筋煉骨，又習了神妙體技，才堪堪抵抗住了。若要換作從前，只怕狂流驟起時，便被扯成了兩半屍骸。
正是喘息關頭，一陣沉悶至極的轟雷聲響，從穹洞內透射而出，片片青紫雷電想必盈滿欲泄，已然無法收束了，將每一團烏雲都映得蘊育搖光。
九皋遠處，備有玉案記功德。雷積高穹，匯聚萬束消盈惡。
自古以來，天雷便負赫赫威名，劈得死凡夫俗子，殛得滅**修士。更不消說直直立在下方，跑不了也逃不掉的燕引，端得便是個活生生的靶子。雷霆聲息愈來愈大，只憑着無匹氣勢，已將其下那人震得頭暈目眩。
突然萬籟俱靜，沒了半絲音響，天地之間卻生出莫大的壓抑。兩洌艷紅從燕引雙耳浸了出來，原來是那大聲稀聲，臻至巔峰的雷鳴已聽不見，卻可生生震得人兩竅流血。燕引顧不得劇烈痛感，急急朝那穹洞望去，那裏只有浸透整片天空的青光。
雷霆蘊滿，匯聚千萬束已要傾天而落。燕引面若死灰，感到心跳都硬生生駭得停滯了。來不及多轉念頭，蒼白的面上已映上了青紫芒色，形神俱滅只在眨眼瞬間。便是這絕望時刻，他慕然看得見那雷柱緩緩貫來。“難道這便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嗎？”時光似乎被拖得老長，竟能容忍他有閑暇胡想。
這玄之又玄的奇妙時刻，燕引閉上了雙眼。閉眼之前，卻有兩方景象映入眼底。通透明澈的青雷，環繞其上的紫電，緩緩落來時，竟然有着將被凈化的錯覺。眼角餘光處，還看見了個人，就遠遠地晃過一眼，還不及瞬時光陰，然而獨獨記清了他臉上表情。剛毅的面容上沉沉肅穆，眉頭皺得深緊，眼裏急切的擔憂一覽無餘。
“平常間，腳步每次踏出，步伐皆隨意念而動。只有意念隨步伐而動，辨識的空間，方是腳步所能感受的最短極限。這便是極步的本源之理。”一句話流過心間，清晰得無比，正是方才雷霆將落時，想破頭也記不清的極步要訣。燕引閉着眼，意念早已沉浸在靈識深處。他無知無覺地念着話語，若能聽得了，全是那“意念，步伐”二詞。
雷柱穹天而來，澎湃的氣勢，早已壓迫得那凡人七竅生血，只是他意沉識海，全然感受不到身體慘況。突然，燕引陡然睜開雙目，在漫天雷電的映耀下，似乎眼含熠熠神光。然後他急聲輕喝：“糟糕，還是參悟不透！”同時，靈力貫入雙腳，在橫豎一死的危情下，想要以強力破除空間鎖。
全力邁開腳步，燕引抱着壯士斷腕之志，已是做了丟車得帥的下策。狠心之下，崩斷雙足，亦要留得性命。他使出全力邁步，已是咬緊牙關，做了最壞打算。無論如何也不願呆立原地，生生被雷劈得形神俱滅。
“啪！”地一大步，不可置信的是，燕引居然破除了空間鎖，跑了出去。他微微怔了一下，立刻驚醒現在不能分神，甩開步子，拚命朝黑砂空地外奔逃。
一口氣衝到沙礫地外，顧不得喘氣歇腳，他立馬回頭望去。結果，哪裏見得半絲雷光，一簇閃電，天空上烏雲無影無蹤，穹洞更是無從說起。剛剛經歷的一切仿若幻夢一場。福至心靈，燕引猛然醒悟，肯定又是伏力那老傢伙戲耍了他，竟列下了如此逼真的幻陣，駭得自己現在也驚魂未定，手腳顫。想罷，他便要狠狠抱怨兩句，泄出心中強烈的不滿。
燕引轉過頭，正要找尋伏力所在之處，好過去理論理論他的不良行為，卻猛然定了神。他終於察覺到，周遭所在都有些不真切，遠遠看去皆是迷濛景象，如罩薄紗如籠輕煙。揉了揉眼，他念想：“莫不是方才幻境太過動魄，已留下心中陰影？”又凝神望去，身處風景依然迷迷不清，居然比前刻還要虛幻。
這山，生怪石成奇崖。那水，依然泛流波美如畫。長春木，寒氣花，今朝是歲臘。
可是，當一切都褪去本源，山水草木竟不知了真假。至少，燕引目光的盡處，業已找不到原來景色，眼裏全是扭曲的天空大地，沒有一處看得真切。最後，所有事物居然散出蒙蒙白光，如煙如幻，一派蜃樓之象。
盯着那白光太久，他眼睛有些酸痛，便眨了眨。一瞬間光景，待他眼皮抬起，一切業已不同。遍觀之下，全是石岩，哪還見得半分山谷冬色，竟是恍若南柯一夢，又回到了初聞伏力之言的洞天內里。
燕引使勁晃了晃頭，想把之中怪異的感覺甩掉。應是沒有多少作用，他的目光有些慌亂，茫然失措間，急急尋找大漢的身影。
伏力靠着石壁，面朝入洞處盤腿而坐。他微微嘆息，面有不甘之意。過了半晌，才頹然抬起頭來，看向早已候在身前之人。張了張嘴，終究是未吐一詞，徒自長聲而嘆。他做出這般姿態，燕引更加忍不住了，疑聲問道：“大叔，這裏難道……”
伏力卻在此時出言打斷了他的詢問，娓娓而道：“對，山谷的一切，皆是幻境。卻也算不得幻境，只是藉助這奇山洞天之靈，運轉的一種陣勢。自你踏進此洞天之中，我已將陣法全部開啟了。悠悠韶華，彈指而過，你我二人在內里，確實渡過了將近四載年歲。所見之景，雖是術法而成，所歷之事，卻也真真切切。四載苦修，我有意傳道予你，雖是緣分造化，卻另有一番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