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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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平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招應同學們吃，一邊琢磨這帳怎麼結。想好的要吹吹牛誇誇家鄉山水的事也沒半點情緒說了。乘着馬波沖兩位女生胡侃的時候，他來到服務台，跟老闆娘商量，滿臉老實誠懇的樣子。
“大姨，我是岳北大學社會學院的，你看這是我的學生證和身份證，咱是老鄉，錢我帶的不足，你看這飯錢能不能先欠着，我用身份證押你這兒，下星期一一定結帳。”
老闆娘敷衍着看看身份證，不咸不淡地道：“吃飯不交現錢，哪有這樣的事。到時你要不來，我們上哪找你？撒急的還是我們。岳北大學老鄉多得是，天天有來吃飯的，要是都欠，我這小店還開得下去嗎？跟同學借借湊湊吧。”
劉志平看行不通，轉身走開。身後老闆娘嘀咕道：“吃飯怎不看看兜里有多少錢？大學生這麼沒數！”把劉志平說得好一陣羞愧。
老闆娘出的“借”招，劉志平也想到了。但借人家的錢請人家的客，這事做起來太荒唐。可現在是沒別的辦法了。借也只能找馬波了，密山是個大窮鬼，一星期吃兩回菜，買一次菜吃兩頓的主，借錢等於借他的命。向女生借怎麼好意思？
回到桌上坐下，敬一圈酒，劉志平沖馬波說。“老馬，你都喝三瓶了，也不方便方便？走，我和你一起去，廁所在二樓，樓梯很窄，別到時喝暈了上不去。”
“我靠！志平，你真小看洒家的水平，啤酒五七六瓶還用上廁所？”馬波這話一說，劉志平知道讓他上廁所是行不通了。
過一會兒，劉志平來到酒店門口，讓服務生喊馬波出來一下。服務生馬上過去了。很快，密山出來，“志平，你找我有事？你吃個飯怎麼坐不住，不趁機向美眉們獻殷勤？”
“我靠！”劉志平心裏罵。服務生顯然喊錯了。“沒事，你去找馬波出來一下，我怕他喝醉了，在女同學面前出醜。”
密山進去，馬波出來。“你這主陪坐不穩，不冷場嗎，要不是我給撐着，人家兩小姐早生氣了。有什麼鳥事？說。”
劉志平把他拽到一邊，戚戚惶惶地道：“老馬，我錢帶的不夠，就一百多塊，借我一百。”
馬波一下子明白志平的處境，知道他為什麼坐不住了。他此時覺得讓劉志平請客是勉為其難，更不該喊兩位女同學來，逼他死撐面子上了吊。
“志平，這帳我結。下次你再單獨請我。”馬波說。
“不行，借我一百。”劉志平不容商量的口氣。
“我的錢在上衣里，衣服掛在椅子上，我進去拿。”馬波沒有當著溫小雅他們的面拿錢，而是把衣服穿上又出來。把一百元錢給了劉志平。
有了這一百元，劉志平心裏踏實了。回到桌上，情緒一下子振作起來，有說有笑了。物質決定精神，這是劉志平正在學習的哲學原理。這次難堪的請客，讓他體驗了一回這一原理的真理性。一個人物質上不富有，精神上怎麼會有快樂？少一百塊錢，他草急得要命，多一百塊錢，他一下放鬆了。財不壓人，就是這理。
他開始有興緻觀賞兩位女同學。除了自己的妹妹，如此近距離地看女孩子吃東西，這對劉志平來說還是第一次。溫小雅把菜送到嘴裏，嘴唇就嚴嚴地包緊了，只有牙床在不緊不慢地工作。別人與她說話，她也不開口，只是用鼻音應對着，咽下菜去才說話。小玲子把吸管咂得吱吱響，吃着喝着也不停地說著。
劉志平心想，這就是檔次，一個人的魅力即使在上牙磕下牙的簡單運動中也能表現無餘。想想自己“吧唧吧唧”地伴奏着吃，與現代文明相差多遠啊。後來他經過反思，找出根源，其實還是物質與精神的關係問題。難怪聖哲說物質與精神的關係問題是哲學的根本問題。什麼事都可用這關係解釋清楚。一個飢腸轆轆的人面對少得可憐的食物，如何會有從容的吃相？要文明，就得有物質保障。
六瓶啤酒喝光了，馬波一人喝了四瓶，劉志平和密山一人一瓶。劉志平問還要不要酒，馬波說喝足了，不要了。問要不要吃飯，溫小雅說吃太多，沒地方盛了。其他四人則一人要一碗麵條吃起來。溫小雅說聲各位慢慢用，我上趟洗手間，就離席了。等她回來，大家也吃完了。劉志平說聲你們先走着。自己就去吧枱結帳。
劉志平冷着面孔沖老闆娘問：“多少錢？”很酷地從褲后兜里掏出二百元錢。
“喲！小老鄉這麼不客氣，板著臉怪嚇人的。”老闆娘像戲弄一個小學生樣拿腔作調地道。“一共是一百三十六元，有人已結了。”
“誰結的？”劉志平心裏一陣發緊。
“那個穿紅衣服的靚妹。”老闆娘轉身指向窗外。
“是她？溫小雅！”
溫小雅看見劉志平吃飯的時候老是坐卧不寧的樣子，猜到他是囊中羞澀，就假說上洗手間，替他把賬結了。
劉志平頓時明白，溫小雅，這個市長的女兒，他眼裏遙遠太空裏的星星，這次把光亮照射到自己的頭頂上了。此前，他覺得溫小雅只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如果說剛上大學野遊的那次身體上被迫的零距離接觸，僅僅留了一點美好的回憶，成為同學們開玩笑的鮮料，別的並沒有多大的影響。但這次不同了，她不動聲色地為劉志平結了請客的帳，等於是在他心靈的曠野里放了一杖原子彈，引起巨烈的反應。那爆炸的溫度，讓他感到灼熱得難以承受的溫暖；那炫目的強光讓他看清一個漂亮善良的天使形象，也把他照得無地自容。一個二十歲的男子漢，還靠父母種菜交學費上大學，用中世紀的收入方式來對付二十一世紀的消費，逼得父母覥着臉四處求借，請一次客還要女同學垂憐。不對呀，志平！他在心底里痛責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了，自己必須奮起改變這艱澀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