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顆透明的水珠,沿着她的發緩緩滴落,落在畫紙上,碎成花。
專心的男人抬首,一臉怒。
“滾開!”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吹風機嗡嗡的聲響就像關穎玥心中的狂怒,狠狠吹亂長發。
她已經想不出再多的形容詞罵他,他的陰晴不定、反覆無常,不按牌理出牌實在讓她完全沒有任何脈絡可循。
她真佩服小雞可以待在他身邊多年,那種主子,她只是跟他交手兩天,她就想拿菜刀直接將他劈成兩截。
好不容易穿幹了頭髮,身上穿的是今天換了第三次的衣服。
還好她在G開頭的成衣店多買了好幾套休閑服飾,否則剛剛被水弄得一身濕,哪有東西可換。
但再看看旁邊那濕答答的內衣……算了,她適才跳舞跳得好累,看看時間,離與拖吊車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小時,就先讓她休息一下吧。
拔下吹風機插頭,坐在大通鋪上的她頭靠着水泥牆,沒一會兒就沉沉睡着。
畫了十幾張圖稿,最後終於定稿的唐思旅伸了個懶腰走進卧室,看見睡着的關穎玥時有些納悶的蹙了眉頭,心想她睡在他房間幹嘛?
正要叫醒她,水眸輕掩的平靜姿態不知怎地讓他不捨得破壞。
他坐到她身邊,就近看着她,心想,她一定是上天派來解救他的繆思,因為他已經整整一年想不出系列作品了,只有一點零星小作發表,根本無法撐起公司,他為此心焦煩悶,這一陣子更是乾脆的泡在酒精里,想看看是否能因此醉到引發靈感,可全都徒勞無功,就只有在看見她時,他的腦袋在瞬間炸開,靈光迸現。
他清楚,他絕對不能放開她,不管她要什麼,他都給,只是在台灣設個櫃,那有什麼問題,一通電話就行了。
不過小雞警告他不能答應的太輕易,免得她得了便宜,就忙着當她的經理大人去,鎮日工作忙碌,哪來時間陪他激發靈感。
所以他的承諾至少得等到這次的系列作完成才行。
他低聲道:“你會得到你該得的。”
他再狂妄再任性,該給的,一毛都不會少。
外頭餐廳傳來奇異的聲響,唐思旅納悶的走出去,看到來電震動的手機正在桌上抖抖抖。
他未有任何猶豫,擅自接了手機。
“小姐,我們是拖吊車,來拖你的車子了。”
拖吊車?車子?
“等一下。”
他走進房間,正想搖醒睡着的關穎玥,手才剛要碰上她的肩,沉靜平和的睡容讓他猶豫的收回。
“在哪?”他走出去問。
關穎玥醒來時,頸子像落枕似的僵硬無法動。
“噢……”她低聲哀號,靠手掌的推力將頭與牆分開,再費了好大的勁,忍着疼痛,才讓像被上了石膏的頸子扳正。
身子一動,就感覺有樣東西從她的大腿處掉落。
她納悶低頭,那是一隻手臂,屬於一個“不可理喻”的男人的。
此刻他窩在床上睡得熟,人趴着,臉側着,右手彎壓入身子底下,左臂則是剛放在她大腿上的那一隻。
老實說,這男人在睡着的時候,看起來還挺無害的,一點都想像不到他醒着時有多讓人抓狂。
她輕輕撥開覆蓋在額上的亂髮,長型的眉眼露出,合起的睫毛濃密,她忍不住撥了撥自個兒的,心想,跟她有得比呢!
關穎玥伸了個懶腰,才想着不知現在幾點,心中忽然打了個突,驚跳起來。
她的……車子啊!
拖吊車公司怎麼沒有打電話給她?
她慌張的衝出屋子,門口一輛鐵灰色的車子霍然止住她的沖勢,她有些難以置信的偏頭打量,車牌號碼顯示這車的確是她的。
車身十分乾淨,不見昨晚掉落田裏的痕迹,好似昨天發生的一切是場夢。
該不會是唐思旅幫她將車子弄回來並洗乾淨的吧?
她回身,意外看到身後站着唐思旅,臉臭得像剛吃了一斤大便似的。
“你很吵。”他怒聲低語。
她想起小雞說過他有下床氣,而且是很兇猛到六親不認的那種。
“我的車……”她指着外頭的車子,語氣柔和得似安撫,“是你幫我弄回來的嗎?”
“啊。”
啊?啊是啥意?是對還是不對?
唐思旅手指着車,“滾!”
中原標準時間十一點整,是唐思旅起床吃午餐的時間。
十點十分,是小雞上班--煮飯--的時間,所以她也要跟着在這個時間“上班”。
因為這項長期抗戰不知會持續到何時,關穎玥只好再跟齊郁舍請假,拜託他先拿她的年假補上,若是不足,後續再說。
今年公司給予的年假是兩星期,還好她尚未用掉,這表示她有兩個星期時間可以跟唐思旅耗……不,她是一定要在兩個星期內讓他在合約上籤上大名,不然也要親耳聽到他要求唐思聰答應設櫃的事。
然而時光飛逝,很快的,她的年假已經用掉一半,合約還是毫無進展,倒是他工作室桌上的圖稿積了一大疊--那是她每天被“虐待”的成果。
據小雞說,他這兩天就會完成一系列的設計稿,接着他就會親手打樣,等樣品出來,送到美國去,才算完成初步工作。
通常打樣這事不是交給專業的金工師傅嗎?他連這都自己來?
小雞解釋,他習慣親自打樣,這樣才能做出與他想像中毫髮無差的作品來。他是個非常龜毛、精準、要求的人,過去曾經有大量生產的成品長度多出了一公分,就被他要求全部退貨。
這事她曾經風聞,當時大概是被崇拜心情給遮瞎了眼,所以才會覺得唐思旅根本是苛求的專註完美,是件帥氣的決定,現在卻只覺得這男人有毛病。
就好像他每天一定要想盡花招把她折磨得慘兮兮,才能迸出靈感來一樣,他真的是神經病!
而且,他除了第一天跟第二天以外,不曾再碰過她的身子,卻用那雙超級熾熱的眼盯得她全身發燙。
她從不知道,原來做春夢也會有快感的。
啊……那該死的唐思旅!她只是這樣回想,就覺得下腹又是一陣熱。
說不定哪天是因為她太過“饑渴”,主動衝上去把他“吃”了也不一定!
不是把她當“雞”嗎?卻只用眼神盯着她是怎樣?
她越來越覺得匪夷所思了。
“小雞。”關穎玥終於忍不住起身到廚房,決定解開這“世紀之謎”。
“什麼事?”忙碌得一臉汗的小雞頭也不回。
“我想問,當初唐思旅不是叫女人來上床的嗎?怎麼他……都很安分?”
“什麼?”小雞終於回頭,“上床?”他有沒有聽錯?
“你不是要經紀公司派模特兒過來?”
“對啊!”
“模特兒是好聽,就跟傳播妹的意思一樣,真正的目的是要陪客人上床啊。”
小雞抹掉額上的汗,蹙緊成一團的眉眼寫滿困惑,“我是真的要叫模特兒,因為大師這次的主題與女體有關,但他說他看着照片迸不出任何靈感,所以叫我去找個讓他有感覺的女人。”
“是這樣?”從頭到尾都是她誤會了?“不是上床?”
“什麼東西啊!”小雞深覺被侮辱的上前來,一張臉怒氣沖沖,關穎玥駭然倒退一步。“你竟然認為大師是會召妓的人?”
大眼骨碌碌轉了轉,“真的不是?”
“廢話!”小雞踮起腳尖,揪住她耳朵怒吼,“他是大師!大師耶!他不是個GAY就很不錯了!你竟然以為他會召妓?&*#%*……”小雞一疊連聲罵了數句髒話,“王八蛋!你侮辱我的大師!你混帳!給我滾!滾滾滾!”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忙解釋道歉,“因為他第一次看到我就親我、還對我上下其手,我以為他是要女人跟他上床……”
“X!”小雞罵了個鏗鏘有力的髒字,“他看上你是你的榮幸,是你這一輩子最大的榮耀,是就算死了也無憾的幸運!你徹徹底底侮辱了”繆思女神“這四個字!我真他媽的想不透為什麼會是你,你把大師想得那麼下賤沒品,你更是侮辱了他這次作品的精髓,我真恨不得……”他舉起手上菜刀,“砍死你!”
這是一個瘋狂的粉絲!
比她還要瘋狂!
關穎玥額上發著冷汗,顫巍巍的望着那把剛用磨刀石磨過,閃亮逼人的菜刀,恐懼的吞了口唾沫。
“真的很對不起,是我弄錯了……”
“吵死了!”房門猛然被拉開,時間尚未走到十一點。“大師”的下床氣正處於高峰。
“對不起,大師,吵到你了。”但小雞胸口中的怨氣不發不行,“那個女人竟然以為你當初要她,是為了跟她上床,還說你表面上叫模特兒來啟發靈感,實則要女人上床,實在是太過分了!她把你想得這麼差勁,虧她還有臉每天過來見你!”
站在唐思旅身側的小雞,手上的菜刀忿忿然指着一臉歉意,不知該怎麼收拾殘局的關穎玥。
“一切都是我的誤會,我真的很抱歉!”她懊悔當初怎不一開始就問清楚。“多餘的辯解我不再提,只請求大師的原諒。”
“什麼叫多餘的辯解你不再提?態度這麼跩,看了更有氣!”小雞真想砍她兩刀來泄憤。
“我不是態度跩,我只是覺得過多的辯解是狡辯,都無法否定我誤會的事實,所以……”
“飯呢?”一腳屈在板凳上的唐思旅不耐煩的挖着耳朵。
“大師,她……”
“飯好再叫我!”他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因為唐思旅人就在餐廳內睡覺,爭執的兩人不得不閉了口,小雞惱怒的瞪她一眼,乖乖回廚房去做事,關穎玥則坐在另一張長型板凳上,心想該怎麼彌補這個錯誤。
誰料想得到嘛,他一開始突兀又沒禮貌的所作所為,竟然真是單純為了靈感而來。
她熟知的是報章雜誌上寫的他,又怎麼會曉得他為了靈感會去親一個陌生女人,不只吻,還抱着她亂摸……任何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認為他是有企圖的亂來嘛!
她只是用很“正常人”的思維去解讀他,又不是故意要把他想得那麼差勁的。
不過,他不是會召妓的人耶!懊惱的嘴角忍俊不住微微上揚。
他只是一個為了設計,無所不用其極去取得靈感的瘋狂藝術家罷了。
果然是她的偶像!
誤會一解開,關穎玥覺得當初的崇拜心情又盡數回籠,此時此刻,她欣喜愉悅,倒是把他整她整得慘兮兮的那一段暫且給忘了。
自大型方包內拿出她的紫紅色記事本,抽出白色珍珠筆,翻開以藍色便利貼做了記號的那頁,將上頭的“召妓”、“色狼”、“沒品”、“賤人”等難聽形容詞或名詞統統劃掉。
在這些難聽字眼的上方,就端正寫着“唐思旅”三個字。
“原來你真的這麼想我的。”
關穎玥呼吸一窒,全身寒毛盡豎,大有死期將近的恐怖預感。
紫紅色記事本慌亂砰然掩上。
她不曉得他看到了多少,但上頭的形容詞每一個都足以讓人火冒三丈,看到多少也不重要了吧。
小臉微微發白,額上隱隱冒着冷汗的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