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表姊夫!
好沉重的一聲呼喊……
沒錯,不管那被遺忘的過去如何,他現在的身份是白淺雲的丈夫,雖說最近淺雲的表現很令人失望,但她畢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相公……」
輕聲的嬌喚將洛抑天從自己的思緒中拉扯了出來,他面無表情地往門扉眺去,只見白淺雲正翩然地步進書房。
將視線從她的身上拉回,他低頭看着攤放在案上的兵籍書冊,那態度幾乎是將她當成了不存在似的。
望着丈夫的冷漠,白淺雲的心中竄過了濃濃苦澀,但她依然巧笑倩兮。
「妳今兒個真好興緻,捨得離開妳那些珠寶首飾了嗎?」他諷刺的說。
「夫君,你怎麼這麼說嘛!」她嬌笑道,幾個蓮步輕移,人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然而,正當她往他厚實的臂膀倚過去的時候,洛抑天卻突地站了起來,讓她撲了個空。
「呵,你說的可沒錯,那些金銀珠寶可是任何情愛都比不上的。」這句話是出自她的口中,洛抑天冷冷地重複着。
「夫君,那只是一時的戲言,當不得真的。」她輕嗔。
怎麼說也做了兩年的夫妻,她多少懂得他的性子。
一旦他認定了,再多的解釋他只會覺得厭煩,所以她很故意地說。
「是戲言嗎?」若是以往,這樣的解釋他或許會接受,可是最近她的表現就活脫脫是個貪財勢利的女人。
讓人看了就覺生厭!
「當然是戲言啊!夫君怎麼說也是相貌堂堂、威儀恢宏,哪是那些金銀珠寶所比得上的呢?」
犀利的眸光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言不由衷,一股厭惡之情打從心底快速的竄升。
不想再聽這些毫無意義的廢話,洛抑天突然靈光一閃,對着白淺雲問道:「對了,我記得當初我失去記憶醒來之後,妳告訴我咱們曾經有過一段同甘苦共患難的歲月,那段往事可不可以再說給我聽聽?」
「呃……夫君怎麼突然提起了這個呢?」
「最近我頭痛得頻繁,一些往事的片斷也跟着隱隱約約的浮現,我想若是妳再說些給我聽,或許能喚醒我的記憶。」
以前,他從不在意自己的記憶是不是能恢復,反正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着也挺好。
可如今,他卻開始覺得在乎。
是因為她吧!
縱使在陰錯陽差之下,不能與她共結連理,可是卻仍希望能想起一切有關她的事情。
「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有什麼好說的呢?」
白淺雲笑着回絕了他的要求,但瞧在他的眸里卻覺得她是有意閃躲。
「怎麼會沒啥好說的呢?那可是咱倆之間最珍貴的回憶啊,我想要記起來,等將來老了的時候,還可以同咱們的孩子說說。」
洛抑天嘴裏誘哄,但銳利的眸中卻快速的閃過了一絲精光。
不敢再說,是因為正主兒已經出現了吧!
「怎麼,忘了?」語氣帶着微微的諷意,他其實並不想逼她太緊。
終歸是夫妻呵!
也因為是夫妻,所以即使對於上官曦芸有再多不一樣的感受和悸動,他也只能悄然地放在心裏。
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責任。
「怎麼可能忘呢?那時你奉命去剿山賊,我好奇所以跟了去,可是途中不小心在林子裏迷了路,你救了我,然後……」
像是背書似的,白淺雲娓娓道來,而因為她的講述,洛抑天的腦海中也跟着浮現那些過往,只不過主角全都換成了上官曦芸。
以前他就覺得奇怪,像淺雲這樣溫婉膽小的姑娘,平素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冒險。
但若是換成了上官曦芸,那就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奇怪了。
「是嗎?那妳記不記得咱們曾在林子裏埋下一些東西,說好等到老了之後可以一起去挖出來?」
「這……」白淺雲原本還帶笑的臉色倏地變了,她瞪大眸子望着他,眸光中充滿了驚嚇。
「怎麼,妳不可能不記得吧?明兒個妳帶我挖去,妳沒有失去記憶,應該知道埋在哪兒的。」
「你記起來了?」
「嗯,雖然只是片片斷斷的,可就記起了咱們倆曾經親手埋過什麼東西。」洛抑天爍爍的眸子直勾勾地瞅着她,將她眸底的驚恐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其實,他並沒有記起來,這不過是想要弄清楚整件事情來龍去脈的小小試探,既然上官曦芸不肯親口告訴他,他只好自己想辦法去了解了。
纖細的身子晃了晃,看着他目光中毫不遮掩的憤怒,她一顆心跌至了谷底。
他知道一切了,知道了她的謊言,知道她偷走了他和曦芸的幸福,他一定很恨自己吧!
這樣的想法讓她的心倏地揪緊,一股熟悉的疼痛再次毫不留情的襲來。
「你……知道……」
「對,我已經知道陪我一起去查探的人不是妳,也知道我愛上的女人不是妳,更知道……」
「夠了!」白淺雲努力和疼痛相抗衡,大吼着。
雖然她之前佯裝是個貪財勢利的女人,想讓他討厭她,這樣待自己離去時,他才不會太傷悲,可是當真正面對他的不屑,她卻發現自己無法承受。
她不要聽到他的怨恨,不想看到他眸中的鄙夷,她驚慌地想要逃離,但心房不斷傳來的疼痛,讓她走得跌跌撞撞。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拚了命的要離開。
初時,面對她激動的反應,洛抑天只是冷眼旁觀。
但見她纖細的身子幾乎支撐不住,整個人就要撲跌在門檻之際,他終究還是不忍。
他快速的起身,幾個箭步衝上前去,正想扶起她時,突然有人快了她一步。
「表姊,妳怎麼了?」
伸手扶起差一點就往門檻撞去的白淺雲,上官曦芸焦急的拍着她那宛若白雪一般沒有絲毫血色的臉龐。
「我真的……錯了……對不起……」拚着最後的力氣,白淺雲努力集中逐漸矇矓的視線,望着來者說道。
不該呵!
她真的不該為了一己的私心,傷害了她從小就疼愛的表妹,也傷害那她第一眼看到就深深愛上的男人。
「表姊……表姊……」再多的責難、再多的怨懟,在那一句對不起之後全都消失無蹤。
愛情和親情啊!
上官曦芸終於了解當初娘為什麼寧願自己女兒心碎也要以死逼着她進宮,那是因為做娘的總是了解女兒。
若是那時她不顧一切的去找洛抑天,說出事實,而得到了今天這樣的狀況,她想她會愧疚一輩子的。
上官曦芸心焦萬分的抱着昏了過去的白淺雲,抬頭看向冷然望着這一切的洛抑天,忍不住低吼道:「你對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妳該問的是,她對我們究竟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你……」她氣憤得想要怒吼,可是她知道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她試圖穩住心神,然後用命令的語氣指使他,「快派人去找康泰天康大夫,快!」
也知道現在不是釐清一切的好時機,筆直凝視着上宮曦芸的洛抑天揚聲喊了仆佣,然後不待她再開口,他大踏步的上前,一把橫抱起白淺雲癱軟的身軀。
「康大哥,我表姊的病……」一等白淺雲的手腕被輕輕放下,心焦如焚的上宮曦芸就搶上前問道。
無言地搖了搖頭,所有的回答全都化作了一聲長嘆。
「你的意思是,表姊的病已入膏肓?」
「是沉痾,但還不到無力回天,只是……」又是一記長嘆,康泰天再度搖頭。
這個笨女人呵!
明知結果會是如此,但她依然虛擲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心意他懂,她想用自己的命換回眼前這對男女原本應該得到的幸福,可是……真的可行嗎?
就算真的可行好了,那她自己的生命和幸福呢?
「只是怎樣?」上官曦芸着急的問道,康泰天這種慢條斯理的說話方武簡直就快要急死她了。
「藥方雖有,藥引難求。」
「藥引是什麼?」
「天山上千年不化的冰晶,得用那水加上千年靈芝熬成藥,方能穩住她的心疾。」
天山山勢險峻,終年風雪不斷,一般人若是貿然上去,多半命喪其中,再加上還得找到千年不化的冰晶,那更是難上加難啊!
上官曦芸聞言一愣。
她相當清楚那冰晶有多麼難以尋得,再加上環境的險峻,這絕對會是一次嚴苛的考驗。
「如果沒有那冰晶,表姊她能撐上多久?」深吸了一口氣,她試着讓自己冷靜下來。
「至多兩個月!」
命已在旦夕,這兩個月還得細心看護,萬萬不能出上半點的差池才能得以續命。
「只有兩個月嗎?」上官曦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兩個月……
真的好短、好短!
要她眼睜睜的瞧着自己唯一的親人步入死亡,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所以……只怕她得冒險試上一試了。
水亮亮的眸子下意識地往洛抑天的方向一瞟,就見他那雙炯眸也正凝視着她,心冷不防的漏跳了一拍。
他應該不會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吧!
他若知道自己要去天山涉險,絕對會要跟,可是她卻不怎麼想給他跟。
畢竟他現在還是「表姊夫」,理所當然應該留在京城裏陪着表姊養病,依表姊在乎他的程度,若是有他陪伴,病情一定會很快好轉。
更何況這路途遙遠,他們孤男寡女的,難保不會被人說閑話,所以她決定自己去一趟。
「康大哥,這天山山勢險峻,要找那冰晶也不是件簡單的事,還是先拜託你想辦法穩住表姊的病情,我再去央求皇上想想辦法,好嗎?」
「嗯!」康泰天點了點頭。除了這樣,只怕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應承,上官曦芸又將目光移回洛抑天的身上,只見他依然沉默,彷佛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似的。
一陣濃濃的不悅湧上心頭,因為他的冷然。
不該是這樣的,他怎麼可以好像什麼事都與他無關似的。
難道他忘了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他的結髮妻嗎?
又或者是,她這輩子傾心愛上的男人,其實不過是個沒血沒淚的男人?
心頭才浮現這樣的可能性,滿腔的憤怒就跟着湧上了心頭,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走人。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洛抑天還是什麼話都沒說、什麼事也沒做,任由冷然的沉靜籠罩在房內。
良久之後,他才回身邁出門扉,頭也不回地離去。
門扉才闔上,康泰天便朝着躺在楊上昏迷不醒的白淺雲走去。
輕輕地執起了她那宛若無骨的手,低喃道:「小傻瓜,這樣做真的值得嗎?妳難道不知道,很多事情一旦過去就回不了頭了?唉……」
星子高懸,月兒高掛。
深夜裏,寂靜的官道上突然響起了急驟的馬蹄聲。
策馬狂奔到幾乎是不要命的速度,任由那冷冽的疾風將她吹得頰畔生疼,但上官曦芸握着韁繩的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
現在時間寶貴,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回天山,為表姊取回冰晶做為藥引。
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即使她渾身已經因為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而生疼,即使不斷的奔波讓她感到頭疼萬分、渾身虛軟,但是她還是不肯停歇。
然而,人的體力終究有限,在經過這一路的奔馳之後,上官曦芸的視線已經逐漸模糊,就連手腳也顯得無力而不聽使喚,頭更是重得像是要從頸項上掉下去一樣。
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她知道自己該好好地睡上一覺,但心急的她卻又因為趕路而錯過了宿頭。
放眼望去四下皆是一片荒野,看來今兒個得要露宿荒野了。
「吒!」地一聲,上官曦芸酸疼不堪的手終於扯緊了韁繩,馬兒一得到指示,立時跟着緩下了步伐,然後在一條小溪邊停住。
但這廂她的馬才剛停下,後頭卻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想來也是個同她一樣的趕路人。
上官曦芸下意識地回頭往傳來聲音的方向望去,就見後頭又是一人一馬的行色匆匆。
咦,不對!
她抬手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應該是自個兒眼花了吧!
不然怎麼會在這兒看見他的人影?他不是應該遠在京城陪伴表姊嗎?
「妳該死的不要命了嗎?」好不容易追上了她,洛抑天劈頭就是一陣罵。
沒有人趕路像她這種趕法的,他一路上從她後頭追着她來,發覺她簡直就像是不要命似的。
被他這莫名其妙的一陣怒吼得她耳朵生疼,也證明了他真實的存在着。
她搖了搖頭,試圖在昏沉沉的腦袋瓜中找回自己的理智。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該死的要是不來,怎麼知道妳那麼不要命?」洛抑天沒好氣的道。
她怎麼還是那麼莽撞,跟以前簡直是一模一樣,一丁點兒的長進都沒有。
咦,以前?
又是這種熟悉的感覺,最近這種感覺常常浮現,有時甚至還有一些片片斷斷的景象會出現在他的腦海。
或許……
「你應該在將軍府陪表姊的。」對於他的出現,上官曦芸不滿的皺起了眉頭。
「可是真正需要我陪的人是妳。」
很難形容當他發現她竟然膽大妄為到想要隻身一個人去闖天山時,心中的那種焦慮和憤怒。
他擔心她,非常非常的擔心,生怕她的莽撞會送掉自己的小命,所以幾乎沒有半刻的耽擱,他在看完她留下的信后立即翻身上馬。
本來以為她走沒多久,應該很快就可以追上,可是他卻整整追了三天。
她簡直是不要命了。
「我很好,幹麼要你陪啊?」儘管此時的她頭痛欲裂,可是她還是不願示弱的說道。
她會好才有鬼!
瞧瞧她那蒼白得像鬼一樣的臉色,還有微微發顫的雙腿,洛抑天很清楚的知道她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她得要休息,否則人還沒到天山就已經病倒了。
想到這裏他更氣了,勁腿一掃俐落地下馬,他抬頭瞧着她,沒好氣的道:「妳要是真的好的話,自己下馬來讓我瞧瞧。」
下馬?那很難嗎?
上官曦芸理所當然的接下戰書,但當她也想像他一樣瀟洒下馬的同時,她的腿不過才一使力就忽爾一軟,整個人眼看着就要摔落地面。
「啊--」她驚呼了一聲,緊閉着雙眼準備迎接落地后的撞擊。
可是等了許久,該有的疼痛沒來,耳邊卻響起他那強而有勁的心跳聲。
她才睜開眼,就冷不防地撞進了兩潭深泓之中。
「你……」
;退想繼續逞強嗎?」與方才的怒吼不同,洛抑天冷冷地問。
可是這樣的態度卻更教上官曦芸心底發麻,以往只要他用這種冷冷的聲音,那就代表他真的生氣了。
心中警戒突生,她小心翼翼地挪移着腳步,正準備從他的懷裏跳開時,他那雙結實的手臂忽爾一轉。
一陣的頭昏眼花之後,她發現自己被按在他的膝上。
「你究竟要幹麼?快放我下來!」她揚聲命令着,可是聲音卻因疲累而顯得虛軟。
這種姿勢太羞辱人了吧,她好歹也是當今皇上的嬪妃,他憑什麼這樣對待她啊?
上官曦芸氣急敗壞的掙扎着,可是她越掙扎,壓着她的手勁就越大,讓她幾乎動彈不得。
正當她回頭想要斥問他之際,卻看到他厚實的手掌高高地舉了起來。
「你……你……可別亂來!」她嚇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妳太過膽大妄為了,如果我今天不好好給妳一個教訓,以後真不知道妳還會做出什麼危害自己的事來。」
話聲剛落,洛抑天的大掌已經重重地拍上了她的豐臀,那一聲巨響帶給上官曦芸的不只是痛,還有屈辱。
他憑什麼這麼打她?
她的這一生若不是因為他的「遺忘」,怎麼會過得這樣亂七八糟呢?
屈辱和氣憤的淚水不甘心地在她雪白的頰上蜿蜒而下,她緊咬着牙,不管他打得有多痛,都倔強的不肯開口求饒。
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過疲累,還是情緒太過緊繃,突然間,一陣暈眩猛然襲至。
她甩了甩頭,不願就這樣屈服,可是眼前卻逐漸漫過一陣黑霧。
「妳下次要再敢這樣……」
洛抑天的威脅都還沒有說完,卻突然發現懷中的人兒沒了掙扎,渾身虛軟地癱在他的大腿上。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將她轉了過來,就見她原本燦亮的雙眸緊閉,水嫩的雙頰還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曦芸,妳怎麼了?」
他輕拍着她的雙頰想要喚回她的意識,可是觸手而來的那一陣滾燙卻教他的心下一驚。
這個該死的女人!
竟然生了病還不肯休息,這麼咬着牙趕路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難道不知道,如果淺雲的病好了,那他們之間只怕就難再績前緣了嗎?
她……難道真的不在乎嗎?
洛抑天心緒複雜地瞪着沒了意識的她,很想惡狠狠地將她搖醒加以質問,可是……
雙手才觸及她的肩頭,一陣愧疚和心疼就緊緊纏繞在他的心間。
其實,是他的錯吧!
錯在他不該忘了,甚至到現在他都還想不起來他們究竟共同經歷過什麼?
這隻懂得替別人着想的傻丫頭,哪能怪她呢?
這樣轉念一想,洛抑天的怒氣盡泄,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包含着濃濃寵溺的柔情。
雖然他還是想不起他們之間的過往,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想起來,可是這段時間她帶給他的悸動還是同樣深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