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房裏,一位姑娘正練著字,手上的筆如行雲流水在輕透的宣紙上飛舞著,那充滿勁道的字透著一股不屬於女人的剛硬。
寫下最後一撇,計香羅小心翼翼地放下筆,取過飄雲遞過來的手巾,輕輕擦拭着手。
「小姐,您的字瞧著倒是益發好了。」
「你瞧得出?」
鳳眸淡淡的朝着飄雲看去,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那語氣聽來輕鬆,卻讓人隱隱察覺到一股壓力。
「跟着小姐這麼多年,就算再沒眼力也該瞧出些什麼了。」
沒有迴避計香羅打量的視線,飄雲的態度很平靜,說出來的話更帶著一絲絲驕傲。
「你倒是不害臊。」食指朝飄雲光潔的額際點去,帶著一點不屬於大家閨秀的輕佻,計香羅沒好氣地啐道。
「主子不害臊,咱們做丫頭的又怎麼敢不從之。」要比伶牙俐齒,飄雲是四大丫鬟之冠,只見她眸光流轉著一股靈竅,那略帶不敬的話讓計香羅笑開。
「這些丫頭裏面,也就數你最是伶俐了。」計香羅笑完忍不住嘆了一聲,心中不無感嘆。
兩年前,她才知道爹並沒有對她不聞不問,而是羅氏從中作梗,隱瞞了她的消息不讓他知曉,當爹知曉她所受的苦后,便立刻將她帶回計家。
只是人雖回來了,卻仍舊不能安心,身邊這幾個丫鬟都是羅氏派來的,她自然不敢相信,對她們也多有防備。
對於她的猜忌,飄雲看在眼底,也不多說什麼,只是逕自替她做了很多事,前幾次她能讓羅氏吃下那些悶虧,倒還多虧了飄雲。
她細細擦拭完自己那宛若青蔥般的纖指,這才繞出了書案,在軟榻上倚著休息,飄雲貼心的遞來了一盞熱茶。
接過了熱茶,計香羅水靈的眼兒一睇,緩緩問道:「昨天夫人找你了?」
「是的。」飄雲輕巧的回答了一聲,便在軟榻旁的一個墊子坐了下來,順手拿起美人棰替主子輕捶小腿。
「那你把短箋交給她了?」
「那是自然!」飄雲答得理所當然,毫不猶豫的語氣讓計香羅心中驀地升起了一股暖意。
這飄雲當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想來那時也大膽,為了不讓自己孤立無援,她在試探幾個丫鬟后便選上了飄雲,把飄雲當成心腹,很多她刻意想要讓羅氏知道的消息通通讓飄雲傳遞過去。
「那她怎麼說?」讓飄雲伺候着舒服的瞇起了眼,計香羅淡淡問道。
「自然是氣壞了。」飄雲扯出了一抹笑,想到那時夫人一臉的憤恨,她就忍不住佩服起小姐的算無遺策。
那張邀駱家大公子一敘的短箋,果然引來了夫人胸臆中的熊熊怒火。
「夫人氣得一把揉了短箋,向來端莊的模樣也全都沒了,封嬤嬤勸了好久才將夫人的怒氣給勸息。」
聞言,計香羅絲毫不覺得意外。
羅氏向來深恨自己佔了嫡出大小姐的身分,所以凡事斤斤計較,更想要替女兒計香恩謀一門比她還要好的親事。
娘很早以前就替她議了一門親,是城裏名門望族賀家的嫡長子,賀攝雲。傳言他是個身子骨弱的,隔三差五就會犯病,有時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也屬正常。
只是雖然男方是個病殃子,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不錯,可謂是一等一的好親事,羅氏若想要超越,也只有將計香恩嫁給王孫公子才行。
這兩年來,賀家沒少上門來議親,只不過都被爹以賀攝雲的身體為由給軟言回絕了,她怕若是真惹惱了賀家,退了親,那麼名義上身為她母親的羅氏,就有權利支配自己的婚姻,就算前頭有她爹擋著,可爹又哪裏知道女人之間那種暗藏的手段呢?
所以她才會故意使計惹惱羅氏,為了自己,她一定要拚上一拚。
「那她想怎麼做?」
「既然小姐是想在文小姐的文會上和駱公子相見,夫人便囑咐奴婢那一日便緊緊跟着小姐,到時她們自會找人告訴奴婢該怎麼做。」
聞言,計香羅點了點頭,心裏頭也開始計較著一切。
看來,羅氏也不太相信飄雲,才沒把計劃提前告訴她。不過不打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那日在羅氏的算計之下,她一定能出門便行了,這當然不是因為想見計香恩的心上人,而是她必須跟賀攝雲見上一面。
冷不防地憶起了那曾在她腦海裏響起無數次的冷冽嗓音和漠然態度,計香羅的心驀地往下沉了沉,那個聲音的主人絕對不是一個可以讓人隨意糊弄的男人。
看着計香羅的臉色,飄雲心裏很清楚,小姐總會在某些特定的時候藉口出門,包下朱雀大街前頭一間客棧的包廂,然後倚窗而望。
旁人只道她是在看景,只有她知道不是,小姐是在看她未來夫婿—賀攝雲。
沒有察覺飄雲望着她的眸光中那一抹瞭然的光芒,計香羅那隱隱生魅的鳳眸驀地闔上,掩去了眸底的激動。
想要見他一面的念頭,在她終於弄清楚自己和他的關係之後就從來沒有停過。
這些年,她努力讓自己改變,不但在琴棋書畫上精進,更研讀兵法,試圖洞悉人性,並且發誓不再做任人宰割的大家閨秀。
從一個處處被欺凌的孤女,到如今人人都不敢小覷的嫡長女,若非是他那帶著輕蔑的言語不斷刺激着她的心,她知道以自己原本逆來順受的個性,是絕對做不到的。
但她在感謝他的同時,也痛恨着他的輕蔑,那種複雜的心緒時不時的就在她的心裏頭盈繞著。
所以她努力讓自己變得聰慧而強大,只希望有一天能在他的面前展現她的自尊和驕傲。
如今,這天終於在她的算計之下來到,有那麼一剎那,她竟然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