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鎧斳的臉才苦,逆黨勾結閹臣、圖謀不軌,是最讓人防不勝防的。
十三衙門裏有總管太監、首領太監、副首領太監,八品敬事房,再加上其餘雜役,太監,人數近兩千多人,他們臉上又沒寫着也是亂黨,害他手下的人不管是枱面上或檯面下全都忙得人仰馬翻。
“所以,我雖然監控杜王爺,但已有線索指出,想在皇太后壽宴那天搞鬼的藏鏡人不只他一人,咱們絕對不得閑了。”
對這個答案,東方紫不意外,古今歷史上為了篡位奪權造成多少悲劇數也數不清,偏偏權勢太誘人,有心人寧願賠了性命也要掌握大權。
“祁晏呢?”他又問。
“你知道的,西北的人、小金川部落陽奉陰違,數次與官軍發生衝突,他無暇多顧了,這京里的事,我們倆可得撐着。”鎧斳頓了一下,“你那裏呢?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江南掀波了,一名大學士被發現受盡嚴刑拷打而亡的丟棄在路邊,循線查出他有強烈的反清思想,亦反皇黨的一員,身上帶有部分反皇黨在外的屬下分堂名單,不過……”東方紫抿抿唇,“查到後來,線索斷了,只知道下毒手的是杜王爺在外秘密收的義子所為,但該名義子行蹤不明,就連見過他面的人也沒有幾個,而那份名單,應該就是被他帶走了。”
在嚴肅交談的此刻,兩人目光同時移往窗外,都注意到那對同樣引人注意的傾城佳人已經有說有笑的往他們這裏走來們對視一眼,知道談話的“進度”得加快了。
“總之,皇太后的壽宴防護勢必要做到滴水不漏,就算是十三衙門裏的叛徒也難玩出花樣來。”東方紫道。
“那就丟個餌……”鎧斳笑咪咪的道:“就說你拿到你口中的那一部分名單,當晚會送到御花園給我們,有些人擔心,便會自亂陣腳。”
“不成,那是什麼場合?不會壞了壽宴嗎?還有皇上跟太后的安危,甚至是──”東方紫倏地住口,濃眉一蹙。他怎麼會想到她?
好朋友是什麼?肚裏的蟲嘍。斳賊賊笑說:“甚至是筠格格的安危?我人雖然沒到宮中,但你很清楚宮裏也有許多我佈下的眼線,我聽他們說,宮裏多了一隻鶵鳥跟一隻母鳥,形影相隨。”
東方紫僵着臉,再次答非所問:“究竟有幾分把握?”
鎧斳撇撇嘴角,自己剛剛的那些話憑空被忽略了。“十分,有這麼件的事,‘某些人’鐵定得分神爭奪,至少會互相殘殺,我們便能隔岸觀火。”
“好,就這麼辦。”
東方紫話語一歇,敲門聲同時響起。
韓小喬隨即打開了門,巧笑倩兮的看着丈夫,“我想帶筠格格去逛逛,她來京城這麼久,竟然還沒去過前門大街呢。”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鎧斳濃眉一挑,拍拍好兄弟的肩膀,“人是你帶回來的,你就將她丟給宮裏那些外表美則美矣、俊則俊矣的皇姊妹、皇兄弟去圍剿吞噬,沒好好顧着?”
“我又不是奶娘。”東方紫沒好氣的脫口而出。
“也是,你又沒奶。”鎧斳不怎麼正經的哈哈大笑。
東方紫氣得牙痒痒的。好友明知他的意思,卻又故意順着字面上的意思走。
倒是兩個美人兒,韓小喬捂嘴偷笑,筠兒漲紅了一張俏臉,誰也不敢瞧。
基於“自己帶來的女人自己顧”,東方紫就在鎧斳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語半強迫下,不得不也跟着上馬車。
秋天了,馬車行駛在落英繽紛的京城街道上,筠兒坐在車窗旁,目不轉睛的看着這一幕美麗的初秋影致,紅的、黃的落葉緩緩飄落。
但秋風微涼,更甭提她將一張小臉就靠在窗旁,不一會兒,一張白皙的俏臉已被風凍得紅紅的,她擤着鼻子,因為鼻涕都要流出來了──
驀地,一條薄被丟到她的膝蓋上,她獃獃的低頭看着。
“你是我帶出來的,受了風寒,皇上唯我是問。”東方紫冷冷的道。
他哪怕皇上會怪罪?皇家御用三少中,沒有一個是因為害怕皇上會如何如何才替皇上賣命的,每個都很有個性。鎧斳賊賊的朝好友挑了下眉,眸中儘是戲謔。
倒是小鶵鳥很乖,用哪條薄被包住自個兒得身體,再包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然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看着轎內,發現還有幾條備用薄被,但她還沒起身──
東方紫已經開口,“我們不會冷,你那顆頭將車窗也塞滿了,涼風進不來。”
筠兒粉臉一紅,連忙坐好,可涼風因而透窗而入,怕又冷到其他人,她連忙又將頭塞過去。
東方紫額際抽動,無言也無奈。
韓小喬努力憋住笑意,拿着手絹捂住嘴,可惜仍是忍不住,躲進丈夫的懷裏噗哧偷笑。
還是桀驚不馴的鎧斳大方,他毫無形象的拍腿大笑,看向好友的眼神不忘示意──你可真了解筠格格。
半晌,馬車停了,一行四人一一下車,沒想到筠兒習慣性的伸又又拉住東方紫的衣服。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她一愣,順着他的視線往下,困窘地紅了臉,連忙抽回了手。
糟糕,她不會習慣成自然了吧?
四個外貌出眾的皇室貴族在前後有侍從環繞的保護下,不引人注意也難。但面對群眾的注目,他們倒是姿態從容,穿梭在熱鬧非凡的北京大街上逕自逛着綢緞鋪子,鞋帽店、茶莊、酒鋪……
東方紫看到筠兒雙眸熠熠發亮,這裏看看、那裏瞧瞧,跟着韓小喬吃吃喝喝,笑得好不燦爛。
也是,處在這樣比較庶民的生活氣息,她較能感覺自在吧。不過,他亦注意到她仍會不時的看向他,彷彿怕他不見一樣。
鎧斳顯然也將這情形全看在眼底,走到好友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的道:“她真的把你當母鳥了?嘖嘖,這一生……甩不掉嘍!”
東方紫回給好友一記瞪視,心裏其實也擔心這小格格對他的依賴甚深,他會不會惹禍上身了?
沒錯,東方紫發覺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一時的心軟,開了一房方便門,要再關上,難了。
筠兒當跟班當上了癮,從早到晚,除了睡覺、沐浴、上茅廁的時間外,在宮裏她一定跟在他身後,他簡直要瘋了!
宮裏的格格、阿哥們對筠兒這樣得行徑,從一開始的冷嘲熱諷,漸漸的也有佩服的聲音傳出來,畢竟,東方紫不是一個可以黏附的人,他習慣獨來獨往,筠兒的行為可說是膽大包天。
只是,除了這兩種聲音外,也有另一種雜音──筠格格恬不知恥,硬是要勾引東方紫。
這等竊竊私語對在宮裏也布了不少暗樁、以便隨時掌握宮中情資的東方紫而言,應該是聽慣了,可不知為何他聽了仍然覺得不堪入耳。
自覺事態嚴重,他更是心火直冒。就在這一天,筠兒一如往常到他住的院落外守候時,卻見他己經在等着她了,而且嚴峻的目光一掃立即落到她身後。
“怎麼沒有宮女隨侍?沒有奴才跟着,你這樣怎麼像個金枝玉葉?”雖然她的行為舉止早沒有一個皇格格該有的樣子。
他突然的指責令她嚇到了,但還是回答,“我不習慣,所以要她們別跟了。”
筠兒低着頭,因為她撒了謊,她不讓宮女們跟的最大原因是她想跟着他,而她們若再跟着自己,他一見身後掛了那長長的一串粽子,不更火大才怪。
東方紫抿緊了唇,看着她頭垂得低低的。
不同於格格、阿哥間對她的評價不一,宮裏的宮女、太監們倒都傳言她這個民間格格很親民、很善良,是個凡事不會刻意使喚奴才的好主子。
可她終究是金枝玉葉,該有的架子還是要有,免得被人欺負到頭上,而那些不堪的流言也才會停止。
“就算不習慣也得慢慢習慣,你畢竟是格格,讓宮女跟着,也會比較少閑言閑語。”他竟然開口安撫她?!他一定是瘋了。
東方紫生着自己的悶氣,轉身就要往皇上寢宮去,沒想到她又跟了上來。他眼角餘光見另一座亭台里多名格格直往他們這裏望,一咬牙,猝然轉身道:“筠格格,我非管事,也不古道熱腸的傸義之士,更不想當母鳥。”
他生氣了!筠兒的目光也移向亭台里那些珠翠環繞的格格們。
“我、我一直都知道有很多人等着想看我鬧笑話,因為我是來自民間的格格,而偏偏宮裏的格格已經有好多好多了……”她深吸口氣,繼續又道:“我只是想,也許跟着你,犯的錯少,樹敵便少,耳根子也可以落得清靜,還有……”她想為他積福、念經迴向,但這可說不得。
“還有?”他問。
“嗯,這些都是我的內心話,雖然你可能心不甘情不願,是被迫聽我說。”她悶悶的道。
她倒很有自知之明嘛!“你皇上的女兒,與那些人一般,真有什麼心結,皇上是明理人,會為你主持公道。”
“是,皇阿瑪是真的很好,他雖然忙,也不忘差太監總管送東西過來給我,還會特別抽空找我去說個話,但他終究是日理萬機的皇上……”她交纏着十指,“我不夠聰明,也不喜歡只有巴結、選邊站的皇室生活,要適應真的好難,我好懷念尼姑庵里簡單的生活。”
“你一定要跟我談心事?”他不喜歡她毫不保留的傾吐心聲,那代表她對他全然的信任。
“不成嗎?你討厭嗎?可在宮裏,我能如此放心說心事的人,只有你。”
東方紫怔怔看着筠兒誠摯發亮的眼眸,一顆心不禁感到遺憾,紊亂跳動起來。
“我有事要見皇上。”但漕意識里,他仍然抗拒那股不該有的悸動,想甩開她。
“我也去,我不會吵你們,我會很安靜。”她着急地步上前,一再重申。
他強忍着那股想吼人的衝動,冷冷的拒絕,“不行。”
她咬着粉紅唇瓣問:“可上回不也讓我跟了?”
“得寸進尺了?上次可以去,這次你就跟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他再也忍不住的大聲出言諷刺。
他罵得對,但這宮裏這麼大、人也多,她卻沒有一個可以真心誠意相待的朋友,現在連他也不屑跟她當朋友,她卻只想強迫他……
筠兒鼻頭酸酸的、眼神黯淡下來,委屈的承認,“是,是我忘形了,對不起。”
東方紫看着她,此刻的她就像一隻被人丟棄的小貓,那麼無助又可憐兮兮,一股濃濃的不忍從他心底升起,“……算了,走吧。”
她眼睛頓時發亮,“阿彌陀佛,感恩。”
他別開臉大步向前走,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了婦人之仁,腳步陡地一停。
該死!這一切究竟怎麼開始的?他怎會在不知不覺中就讓她給黏上了?
“怎麼了?”他一停,筠兒可急了,連忙繞到他眼前,一臉緊張的看着他。
瞪着這張美麗的臉孔,那雙水靈明眸里有着對他全然的信任與誠懇,他的心不由得悸動起來……
然而很快的,他又蹙起眉暗忖,不好了!
一種詭譎難辨的預感湧上心坎,看來待孝聖太后壽宴一結束,他是立即轉返江南較妥當。
由於兩人走走停停,久候不到他們的總管太監已急急尋來,“東方爺,呃……格格吉祥。東方爺,皇上已在御書房等候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