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梁璟宸見母親說到後來眼眶都紅了,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孝,這樁婚事只是權宜之計,屆時和離,母親會如何失望?
但眼下待辦之事着實太多,國事為重,他還得先跟師兄弟多次夜探悅來酒樓,從中找到他得以易容取代,好混進那幫江湖人中的對象。
接下來的日子,他變得更為忙碌,白天,籌備婚事、佈置新房、採辦各式雜貨禮品、決定宴客名單;夜晚,則穿梭在悅來酒樓的屋瓦間……忙忙碌碌之間,終於來到大喜之日。
這一天,春光暖暖,萬里無雲,梁璟宸一身新郎倌服,騎着白馬,領着大紅花轎、吹喜樂的人龍,鑼鼓喧天的來到趙府迎親,再浩浩蕩蕩返回敦親王府。
這場婚禮隆重而熱鬧,街道兩旁的老百姓更是爭相觀看,人潮從趙御史府綿延到敦親王府,王府內外更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迎接貴賓,收到的賀禮更是堆積的如山高。
如雲的賓客中,不見空峒大師,畢竟是出家人,他婉拒了敦親王府的邀請,表示會在靈安寺為小倆口的未來祈福,而文武百官來的極多,因為梁璟宸受新皇倚重是眾所周知,巴結是必要的。
杜鵬也受邀出席,還出言調侃,「原來心中早有佳人,還真會保密啊。」
梁璟宸只能微笑帶過。
倒是盛裝出席的周子靖雖然清楚這只是一樁權宜下的婚姻,私下還是笑咪咪的丟給他一句,「我說過,我還真的挺期待趙姑娘成為你的妻子,沒想到,一語成讖。」
「你明知是假。」他以只有對方聽得見聲音道。
「真真假假,誰知會不會弄假成真。」周子靖實在覺得有趣極了。
梁璟宸嗤笑一聲,他又不是瘋了!
「本想鬧洞房,但應該沒啥看頭,我會先行離開,明天就回江蘇。」他對好友今晚的重頭戲沒半點期待,隨便想也知道精彩度是低到不能再低。
熱鬧的筵席過後,客人漸漸散去,但還是留下了幾個想鬧洞房的人,他們好奇新郎倌的潔癖會不會毀了這一刻值千金的美好春宵,於是,偷偷躲在新房外,但等了好久好久,送完客的梁璟宸才返回阽滿雙喜字的新房。
怎麼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眾人屏息不敢動,他們清楚梁璟宸的武功了得,若被發現了還怎麼鬧洞房?又過了好久,終於——
「等等、等等。」新娘清脆的嗓音突然響起。
「你的動作就不能快一點?」新郎的口氣很急。
「你別亂動!你弄痛我了!」
「是你自己亂動的!」
「你不動,我怎麼會動?」
「我怎能不動?你這樣摸來摸去的,你、你別夾這麼緊——痛!」
窗檯下方几個半蹲的身影,你看我、我看你,這怎麼鬧洞房?!
這對新人進展得這麼快,還有,這些露骨的話哪讓人吃得消?於是臉兒紅紅、心兒伴抨狂跳的各自閃人,有老婆抱就回家抱老婆,沒老婆的就相約往花街柳巷去,免得噴上一整晚的鼻血。
但房內其實未見半點旖旎春色。
龍鳳花燭的熒熒火光下,鑲嵌珠寶的厚重鳳冠與新郎倌帽擺放在桌上,新娘的紅蓋頭被壓在長長的喜秤下,兩杯該飲盡的交杯酒原封不動……
梁璟宸坐在新床上,趙湘琴站在床前,她的臉靠他靠得很近,近到他都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體香,她的掌心有一些水狀的粉糊,身上仍穿着霞帔喜袍。
他沒想到她這麼認真,他邊想邊看着她,因一頭青絲盤起,原本就出色的五官更見俏麗,只是,她真的靠得太近,溫熱氣息拂過他的臉頰,讓他的臉痒痒的,不由自主的動了下,換來她的碎念。
「你又亂動了…」
他連忙坐定不動,但她為了讓他的眼睛只剩半個,拿起夾子微夾起眼皮拉高,再黏上一塊假皮,做出有道猙獰傷口的疤痕。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易容時肯定有些怪東西得黏上臉,但天生潔癖讓他不甚舒服外,眼皮也感受到疼痛,「你一定要夾這麼緊?」
「不夾緊怎麼將這些假皮黏在對的地方?」她直接反問。
但也很清楚這個地方比較容易感受到痛,但也沒辦法,瞧瞧桌上的一張畫像,古代沒有相機、手機,她一個千金小姐也不能到酒樓實地去觀看他要偽裝的人的容貌,於是只能靠畫像,而這畫畫的人除了有好畫功,也要有好武功,好在靈安寺人才濟濟,謝師兄擅畫,他的畫功據稱捕捉的神韻能達九成。
這次查貪,幾名武功好的師兄都出動了,但都是以蒙面黑衣人夜探那間由各皇族、富豪為主要客人,並與附近青樓交好的悅來酒樓。
梁璟宸今晚得扮成一個右眼附近曾受過傷的江湖人,綽號「鷹眼」的楊平進到悅來酒樓。
而真正的楊平已在幾日前被他跟定師兄給抓回靈安寺囚禁,出家人雖然不殺生,但有個瘋師父在,指示點了幾個穴,就讓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楊平在身上如千萬隻螞犠啃咬下,說出不少秘密。
只是,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也有螞蟮嗎?她停手瞪住梁璟宸,「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動了?」
梁璟宸瞪她一眼,她根本不清楚讓她的手在他的臉上塗塗抹抹,他的心有多煎熬,他不喜歡碰人,也不喜歡被人碰!
她當然知道他的毛病,其實,從一開始要為他易容時,她就在他的監視下,將手跟指甲都洗得乾乾凈凈,才准去碰他的臉。
事實上,在她家亭台內的大手握小手可能也沒有五分鐘,他就已經忍不住放開她的手,跑去洗手,唉,真是麻煩的男人!
終於完成易容了,兩人都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套上楊平身上慣穿的藍袍后,站在趙湘琴眼前的已不是俊美非凡的梁璟宸,而是一名帶着殺氣的冷酷江湖人。
梁璟宸看着銅鏡里的自己,不得不承認她的易容術與師父不相上下。
此刻,已過午夜,酒樓氣氛正酣,他向她點個頭,小心翼翼的查看外頭,在確定無人後,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洞房花燭夜,新郎倌徹夜未歸,新娘子則是倒頭大睡。
敦親王府佔地極廣,亭台樓閣、曲廊亭榭、水池花木,在鳳蝶飛舞的春光下,無一不美,而梁璟宸與趙湘琴所睡的卧房位在青澤院,內有書房、廳堂、側廳、雕樑畫棟的新房妝點的喜氣洋洋,在前廊更可見到高高掛起的雙喜燈籠。
不過是一夜方過,新房內綉着龍鳳喜字的被褥已被塞到一旁,就連床前掛着綉有百子圖的紗幔也被斜束在一旁的床柱上,床上空無一人。
但在離床兩步遠,站着素凈着一張臉兒的趙湘琴,她一頭如瀑烏絲垂落後背,身着紅色單衣,一雙黑白明眸定視在床單上的某處。
至於天亮后才匆匆回房梳洗、去掉臉上人皮面具的梁璟宸,身上僅有白色內衫,視線也盯在床上——那一團代表初夜的紅花。
這血漬自然是假,是他回來后才弄上去的,眼下還濕濕的。
趙湘琴沒想到他還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新嫁娘初夜有無落紅,事關自己與娘家清譽,是她疏忽了。
「謝謝你。」她說得真誠。
「不用謝,總不能讓人傳出去,我在洞房花燭夜就不行。」他話說得直接。
她臉上三條線,原來事關男性尊嚴!他是腹黑男,她可得提醒自己別將他想的太好。
「不過,你跟一般的閨女不同,按理,未經人事的女子對這床笫之事不是應該要羞答答、困窘無措?」他意有所指的瞟了床上的紅花一眼,但她看着那一小團紅花,表情未變,連半點嬌羞都沒有。
這算什麼?在她原來的世界,網路一開,再限制級的交歡畫面也看得見,不過是塗了雞血的床單,何來的困窘?
「該叫人進來吧,血已經乾了。」
「你還真直率。」梁璟宸抿唇而笑。
「你會習慣的。」即使是假夫妻,她也沒打算把自己變成古代婦女——以夫為天,她有自己的主見。
他看着她那雙坦率的眼眸不得不承認,與她成為夫妻好像也沒有想像中的壞,他隨即開門喚了陪嫁的小芷及另一名府中小廝進來,兩人分別侍候他們梳洗、凈臉更衣。
她成了人妻,梳發由垂落的烏絲改為挽髻,一襲紅綢衣裙,更添喜氣。
他成了人夫,衣着上沒啥變化,圓領窄袖紫緞袍服,一樣的風流倜償。
這對新人着裝完畢后,小芷羞答答的跟小廝換掉沾血的床單,整理乾凈后,又有兩名小廝送上早膳,一樣是一道菜分兩盤。
但這在趙湘琴眼裏就是現代的「兩份套餐」,想必一定是假丈夫的潔癖在作祟,所以,她也沒多說,只問道:「不先去見娘和她一起用早膳嗎?我得跟她奉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