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才剛亮,小春背着包袱腰間系起龍吟鳳唳劍,走到湮波樓前院招來小二,點了碗陽春麵又叫兩斤鹵牛肉,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來。
這陣子關在藥房裏也沒吃飽過,這回南方聽說又是飢荒又是瘟疫的,臨行前得吃得飽些,免得到時候餓肚子。
連吃兩碗面還覺得不太夠,正舉起手來要招小二再上一碗面時,突然一個白影在他身旁空位坐下,低沉清冷的聲音響起:“一籠素包子。”
“咳!”小春看見來人,嘴裏那口面直往上嗆,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雲傾沒提包袱,那柄銀霜劍碰地往桌上放,端起小春手邊的茶盞就着他喝過的痕迹緩緩啜了幾口。
“雲傾……怎麼這麼早?”小春扯起笑臉道。
“不早,再晚一些就找不着你人了。”雲傾冷哼了聲。
瓷盞冒着熱氣,但溫熱的茶水並不能除去自己體內陰寒的惡氣,雲傾手指凍得都僵了,房裏雖有火盆,可他卻是一夜未眠。也托這一夜未眠的福,隔壁廂房晨間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當這人推開房門躡手躡腳踏上長廊時,他立刻就跟着出來了。
服了兩天小春新制的的“驅蟲葯”,雲傾雖然還沒記起以前的事,卻對這人行事作為更熟悉上幾分。原來這趙小春打定了的主意不會更改,這兩日的按兵不動只是為了今日無聲無息偷離湮波樓做的準備。
這人篤定前程茫茫,不想他有意外,寧願偷偷溜走,也無意捎上他。
哼,幸而他早有準備。
“素包子來哩!”小二端上一籠白呼呼熱騰騰的的包子,雲傾拿了一顆先捂熱了冰冷的手指,而後吃了幾口。
小春見雲傾冰着張臉靜靜地吃着他的包子,心裏突突地跳個不停。自己本想不告而別趕緊找那沃靈仙去,誰知湮波樓大堂門口都沒邁出便被雲傾給當場抓着,早知道就別貪嘴叫面吃,早點爬出城去就不會這麼尷尬。
小春連忙說:“我沒跟你說就想走是我不對,可也是惦記着你現下身子的情況。此行兇險,你又不能動武,我只怕帶你出門會有意外,絕對不是故意要將你拋下。”這事小春已經解釋過許多次,可雲傾似乎都沒聽進去,還是坐着不動。
小春又說:“我真的只是出去幾天罷了,找到人便會立刻回來,去去就回,很快的,雲傾,你就留下來等我吧!”
雲傾靜靜地啜了一口茶,道:“我要再信你一個字,就跟你姓趙。”
小春噎了一下,跟誰姓這話他以前常在講,雲傾這會兒分明是拿話來諷刺他。
算了,小春肩膀垂了下來,邊吃面邊說:“你想一起去就一起去吧,不過自己得注意點,我一會兒拿些葯給你防身,你千萬別讓自己使上內力。”
雲傾臉色稍微好看了些,點下了頭。
“小二,五十年竹葉青!”砰地一聲左邊黑影一個屁股坐了下來,嚇得小春心肝又是一顫,筷子都掉了。
蘭罄取了雙筷子夾起小春稍早叫上的鹵牛肉,咂巴咂巴地吃了起來。
小春彎下腰想拾回地上沾了灰塵的筷子,雲傾止住小春的動作,從桌上的筷桶里拿了對新的出來,取了塊白帕子擦拭一遍,交給小春。
“那髒了,用這對。”雲傾說。
蘭罄眼也不眨地看着雲傾,自己的手突然也抖了一下,而後筷子“不小心”同樣掉到地上,他眸內光芒閃啊閃地,手都搭在桌上等着雲傾拿新筷子給他了,可雲傾壓根沒看他。
蘭罄拍桌站起來,還沒有任何動作,小春立刻將手中那對被雲傾仔細擦過的筷子交到蘭罄手中,趁着蘭罄張手握箸的同時,為這人把了一下脈。
嗯……幸好……是真瘋……
脈相彈濁,小春確認了蘭罄此時尚未清明后鬆了口氣,拉着蘭罄坐下。
“你也別拍桌子,看這桌子都被你拍裂一塊了。”小春說。
蘭罄有了筷子便高高興興地吃起他的牛肉來,壓根沒理會小春說些什麼。
蘭罄接着又倒了杯陳年竹葉青給小春,小春皺着眉說不喝酒,可蘭罄哪容得小春說不,那杯子舉着對着小春的嘴便送去。
小春躲,他便追,結果兩個人像小孩似地閃躲追逐,到最後蘭罄乾脆捏着小春的下巴,把酒往他嘴裏一倒。可蘭罄倒得用力,那酒水灑了出來往鼻子裏頭嗆去,小春揮開蘭罄整個人跳了起來,咳得鼻涕眼淚直流。
蘭罄臉色瞬間陰了下來。“誰讓你敬酒不喝喝罰酒!”
喝!蘭大教主的殺氣當場上來,小春聽得這人又道:“你把我手弄斷、還把我送給白白吃的豬埋了,又躲在房裏不出來,你讓我很生氣!”
小春可沒在怕這人的,蘭罄一拳呼過來,小春架開,隨即一拳還回去,兩個人最後實在是鬧累了,才重新坐回原位。
“等會兒幫你換藥。”小春說。
其實蘭罄的傷在他眾多珍貴藥膏伺候下早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每回拆繃帶換藥這人都樂得像什麼似的,想想讓他開心開心倒也無妨。
“喝酒。”蘭罄斟了杯酒給小春。
小春剛好渴了,舉杯便往嘴裏倒,酒水落喉后他才想起自已酒量不好喝不得酒,但想了想也就算了,隨後又拿出葯來,替蘭罄敷藥。
被冷落在一旁無人聞問的雲傾見小春和蘭罄打了一架后反而更加親密無間,心裏不痛快,放在桌沿的手一掐,便掐碎了桌子一角。
碎木之聲令小春一驚,連問了好幾聲:“怎麼了?”
雲傾淡淡地說:“沒什麼,只是突然一股怒氣衝上腦來。”
“呃!”小春搔頭,忘了這人十足醋罈子來着,可他見着地上碎成粉末的木屑,又叫了起來:“不是叫你別妄動真氣,如果傷了自己怎麼辦!”
雲傾見小春望着自己這時,竟比對上蘭罄還驚慌,挑釁地往蘭罄那裏瞥去,心裏自是有些得意。
蘭罄眼一眯,也是接受到對方的挑釁,正想回以顏色,卻聽得小春大喊了聲,往那空中一指:“看,豬在飛!”
蘭罄眼一亮,還真往上頭看去,嘴裏直喊着:“哪裏、哪裏,在哪裏?”
小春心想,這時不趁機快溜,尚待何時,立即便抓住包袱往門口衝去。
他本想一個人隻身上路,快快將沃靈仙帶回,哪知不止雲傾冒了出來,連蘭罄也來湊熱鬧,真不知這兩個人默契怎麼能培養得這麼好,讓他一個頭兩個大。
只是才跑到大門口,連門檻都還沒跨出去,雲傾眼一眯,拿起桌上那好大一壇五十年竹葉青,便往小春砸去。
他自是不會再傷小春,所以那力道拿捏得好,罈子一飛,壇口往下,恰恰牢牢地將小春的頭給套住。
裏頭酒水嘩啦啦地往下流,可滲出的速度緩慢了些,套得又牢也拔不出來,被埋在罈子裏頭的人無法呼吸,只得張大嘴咕嚕咕嚕地喝光半壇酒。
意識,便也從這時開始恍惚渺茫。
他見不着前方,雙手張在空中亂舞亂揮了幾下,而後幾個踉蹌,強硬挺身、在幾個踉蹌,最後終於不支,倒在斜街角的青菜攤子上。
“豬呢、豬呢?”蘭罄還在找,從湮波樓內找到湮波樓外。
雲傾走到小春面前,將他拎了起來。伸手敲敲罈子,小春身體抽搐了兩下,酒罈里響了個又大又長的酒嗝。
“在這裏,”雲傾嘴角浮現淡淡的笑容,說道:“趙小豬,我看你還能跑到哪裏去!”
蘭罄回眸恰好見着雲傾絕美的笑容,他看呆了。
街上晨起忙着趕集的販夫走卒也看呆了,一個一個挑着扁擔的、推着木車的,都停在原地看着雲傾和蘭罄。
清麗脫俗的白衣仙人,邪魅冷艷的黑衣妖姬,還有一個頭上蓋着酒罈渾身白菜葉的小夥子……這京城的早上,還真是熱鬧啊……
***
小春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
他正在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身旁左邊是玩着空竹筒的蘭罄,右邊是閉目養神的雲傾,朝外望去,奶奶個熊,前頭八匹黑色駿馬拉着,跑得那一個叫快啊,風刮著臉都陣陣生痛。
“醒了?”雲傾睜開眼,低低問了聲。
小春點了個頭,吶吶地問了句:“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雲傾瞟了蘭罄一眼,說:“我帶你走時他問我們要去哪,我說你要去找沃靈仙,他便跟着來了。”
小春一時還接受不了蘭罄和雲傾兩個人同處方寸之地卻能相安無事的事實,他覺得頭有些暈,心中存着十分不好的預感。
偷偷瞧了蘭罄一眼,發覺蘭罄不時偷瞄雲傾,而雲傾對於蘭罄這樣的舉動完全無動於衷。若是在以前,雲傾老早一劍揮去了,如今這情形簡直匪夷所思到一個詭異的地步。
難道同命蠱已經完全影響雲傾,讓他不對蘭罄反感了。小春深吸了一口氣,眼裏淚光閃爍。奶奶的,不要啊!
“天快黑了。”雲傾說。
蘭罄這時將頭伸出窗外,吹了個嘹亮的口哨,前方駕馬的馬夫立刻放慢速度,朝着轉入最近的一個小鎮。
小春又是一陣頭暈目眩,這兩人啥時如此默契,一個喊天黑,一個便知道要喊停馬車準備歇息。
小春的鼻子有些酸酸的,雲傾和蘭罄相安無事他該慶幸才對,可一想到雲傾心裏頭多了個人,那人叫做蘭罄,他實在難受。
馬車駛入鎮上,木輪在石板子路上喀啦喀啦地滾着,小春被震得頭暈骨頭酸,加上惦着這兩個一下子好起來的人,臉像含了酸梅子似地皺成一團。
雲傾說:“他說他知道沃靈仙在哪裏,我也甩不掉他,才讓他跟。”
小春點點頭。“靈仙被下了百里尋香,他走了那麼久,那點味道也淡到我鼻子聞不出來,靠師兄來找的確快上許多。”小春接着又問。“我睡了多久?”
雲傾稍一停頓,才道:“有幾天了。”
小鎮街上熱鬧非凡,喧嘩之聲從窗帘透入了車廂里,覺得實在吵得奇怪,隱約還聽見好些人的斥吼怒喊,小春忍不住攀過蘭罄的身子,掀開帘子往外望去。
窗外夕陽殘紅垂在天際,染得鎮上建物陰譎一片。
馬車越駛越近,那些聲音也越來越大。
“原來八大派也不過如此,干盡雞鳴狗盜之事卻還自詡正義之士,我呸!”左邊穿黑衣服的開口。
“烏衣教殘害武林正道強奪各派武功秘笈、鎮門之寶據為己有,我們這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右邊花花綠綠的一群人也分不清處誰是誰,亂七八糟地爭相說話。
“沒錯,這些寶物與秘笈原本就是我們正派所有,魔教無恥佔去,此次搭救受困的司徒前輩時順手取回,再理所當然不過。”
“哦?那你們口中的司徒前輩呢?我怎麼沒見着人,只看見幾個揣着秘笈不放的小人?”左邊傳來笑聲。
右邊那些人臉色又紅又綠地,跟着不知是誰喊了聲:“殺了這些烏衣教餘孽!”隨後左邊再有人喊:“救回少主!”頓時刀劍齊鳴,場面立刻混亂了起來。
前頭駕車的車夫把馬車筆直往那混亂中心駛去,如入無人之境,直停在一間略微簡陋的客棧前。
蘭罄步下軟榻先離了車廂,一堆人在他身旁又打又殺地,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把前頭飛回來的尋香鳥放入竹筒里,跟着踹破人家客棧木門,走了進去。
雲傾隨後下車,對眼前一切同樣視若無睹,他見小春還趴在窗口觀望,眉頭一皺,便進去拉着小春的手,將他扯了出來。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雲傾說。
“烏衣教和八大派打得火熱,我之前聽說八大派準備圍剿烏衣教,可今日這情形也不知是誰剿誰。”小春看得正津津有味,雲傾把他往客棧裏頭拖,他那雙眼卻還是盯着眼前打打殺殺的鬧劇不放。
“興許只是兩路小啰啰,別管,不干你事!”見小春眼發亮,雲傾便覺不祥。他第一個反應是將這人拖離這陣混亂,以免多生枝節。
“啊,見着個熟人!”小春叫了聲:“就曉得肯定會有熟面孔,沒想到小寒他家那根木頭居然也在這裏。”
情勢危殆,小春扭了兩下,雲傾不讓走,反而將小春手腕扣得更緊。小春見穆襄手裏頭抱着個孩子,十來個黑衣人朝着他猛攻,心裏一急手一縮,那回春功裏頭的縮骨功就這麼給他使了出來。
雲傾忽見小春的手掌瞬間化得如同三歲稚兒般細小,他一下子扣不住,竟任得小春自由離開。
雲傾怔楞地看着空蕩蕩的手掌,心裏頭瀰漫著苦澀,彷彿被抽走的不是小春的手,而是他的心一般。
小春搭上腰際,腰間那把神兵利器一出鞘,頓時龍吼之聲響徹雲霄,尚未開打,就有幾個功力尚淺的往旁邊倒去口吐白沫起來。兩方人馬皆有。
原本被團團圍住無力招架的穆襄楞了楞,小春沖了過去道:“穆襄,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
他又看了穆襄懷裏那孩子一眼,調笑道:“唉呀,才多久沒見而已,你連孩子都生了啊!”
穆襄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倒真沒想到會在此地見着小春,苦笑道:“這孩子不是我的。”
“放開少主!”一柄劍刺了過來。
小春閃過身去,那柄劍劍峰一轉劃破穆襄胸口逼迫穆襄鬆手,而後趁勢挑起穆襄懷中的娃兒。
小春只見那娃兒被過大的力道挑了出去,身軀高高飛起,彈得老遠,心裏頭一驚,腳下縱雲梯一使人跟着沖了出去。
那娃娃看起來不過三歲左右,骨頭還軟經不起摔,小春轉頭啐了那個莽夫一口,娃娃要真沒人接着落了地,只得塞回娘胎里再重生一次了。
小春踏在不知誰的頭上,藉力使力再一個半空迴旋蹬上去抱住那娃兒。
好不容易心裏踏實了點,前頭突然竄出了個人一掌打上他肩,跟着又有人扯住他的腰帶將他拽下。
他泄了氣重重摔到地上,悶哼了聲,這時一堆人不分黑的白的全都往他身上撲來,使勁地往他懷裏挖。
“奶奶個熊,抓人就抓人,誰掐老子屁股!”小春吼了聲,硬是放出體內十成功力,炸飛了壓在他身上的那堆人。
整條街亂七八糟地,殺人的被殺的、傷人的被傷的,老百姓不見蹤影,只有佔據於此的黑白兩道歪歪倒倒繼續打殺。
懷裏的小娃兒給嚇着了,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小春拉了拉褲腰帶,夾了夾發疼的屁股,恨恨地啐了聲:“娘的,就一個小孩子也搶成這樣,傷着了怎麼辦!”
他想他的屁股絕對烏青了,又腫又痛還有些麻麻的,最好別讓他知道是誰掐的,否則肯定不會讓那人好過。
“趙兄弟,把那孩子給我!”穆襄走向前一步。
“小賊,把我家少主交出來!”一名長相清雅的烏衣女子喊着。
小春懷裏的孩子聽見那女子的聲音,抬起小臉眼淚撲簌簌地掉,嘴裏喊着:“姊姊,姊姊抱──”孩子小手伸得老長,身軀整個往那女子方向探去。
小春想起自己曾經見過這個娃兒和這名女子,可他還是一縮,離兩方人馬一大步。“你們打完再來領小孩好了,刀劍無眼,我先替你們顧着。”
他轉身便逃,見又有人跟上來,反手便是一把粉末迎風散出,後頭來人僵了僵,乒乒怦怦地倒了一地。
“哼哼,小爺我不是不出手,只是出手一個人就倒掉你們一大群,怕傳出去讓你們失了面子而已。也不打聽打聽我趙小春什麼來頭,敢追我,不想活的再繼續來啊!”小春得意的聲音才歇而已,倒地的那些人中竟有幾個動了動,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早知道魔教中人詭計多端,幸好提前服下解毒散,你這小妖這點毒還殺不了我黃山派弟子!”搖着站好的老頭子目露凶光看着小春,老早將他當成烏衣教一伙人看待。
幾個長期浸淫毒藥不畏懼普通迷藥的烏衣教弟子也搖晃着站了起來,他們盯着小春手中的奶娃兒,緩緩一步一步踏了過來。
“喝,這啥年頭,還有沒有天理啊,連人都不怕迷藥了!”小春一驚,立刻轉身往後跑,後頭的人急起直追,懷裏的娃娃哭得更大聲,吵得他耳朵就快聾了。
就這麼繞着小鎮跑過來又跑過去,小春猛地發覺自己從一進城便沒見着這鎮裏的居民。雖說江湖仇殺時不時在發生,打得激烈一點,鎮上百姓躲起來也無可厚非,可這鎮死氣沉沉安靜太過了,於是越跑,小春越覺得詭異非常。
大街小巷地轉,一邊讓人追着跑,一邊仔細尋找蛛絲馬跡,在發覺被一把燒成灰燼的義莊,和門窗緊閉的破舊民房裏傳來的隱隱哭聲后,小春背脊冒起了冷汗。
他轉了兩個圈又回到馬車停着的客棧前頭,抬眼瞧見雲傾迎風立在那高高的屋脊之上正注視着他。
朝雲傾一笑,雲傾哼了聲別開眼,小春心裏卻是一陣暖。原來雲傾關心着他呢,這就夠了。
跑得有些累,小春停下來喘了口氣。瞥見身旁又粗又大的狼牙棒往個瘦小的烏衣教人揮下去,小春一腳踹開,省得見人在自己眼前死了。
又跑了兩步,發現有個穿黑衣的劍勢凌厲正朝躺在地上的人砍去,小春沖了上去軟刃卷上對方劍身,暗運內力吸附,軟刃一抽,硬是將那人的兵器從掌中帶開。
“八爺!”小春忽聞對方道。
他斜着頸子往上望去,看見是張不苟言笑、眉直鼻挺、滿布陰戾的臉,而這張臉他實在是熟,想當年他還曾經被這人追着繞城七八圈,差點沒給喘死。
“靳護法,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沒想到在這兒都能見到你!”小春笑着將靳新對地上那人落下的殺招隔開。
“八爺,這人留不得!”靳新臉色一暗。
“留不留得那也是我說了算,我說留得,便留的得。”小春說。
“要殺便殺,趙小春你無虛惺惺作態,我不會領你的情。”底下那一臉青腫慘不忍睹,渾身刀傷劍傷的男子驟然出聲。
小春楞了一下,低頭望去,見着那人後,顯得有些獃滯。
“我以為你早死了。”小春說。
“讓你大失所望是吧,偏偏我仍活着。”神色慘白的司徒無涯怒視着小春,他猛烈地咳嗽着,唇邊滲出血絲,臉雖腫得歪斜又衣衫破爛狼狽不堪,可那身不卑不亢的高傲氣勢還是讓他挺有前武林盟主的架勢。
在小春發楞的時候,他懷裏的娃娃掙扎了兩下,往司徒無涯掉去。
司徒立刻伸手接住。而那娃娃彷彿要宣洩之前諸多委屈般,哭得一聲比一聲還響亮,嗓子都有些破了。
“孩子,別哭、別哭!”司徒輕輕拍了拍那娃兒的背,聲音硬是收起了剛強,多了份柔情在裏頭。
“……”小春望着這一大一小,神情古怪地說道:“現下活是還活着,只可惜你離死也不遠了。”
靳新聽小春這一說,以為小春允他了結這人,劍才剛要朝司徒無涯落下,小春卻伸手截住他的招式,低聲再對司徒說:
“我救誰都可以,就是不該救你,畢竟你這人心也不知是怎麼長的又黑又硬,為了你眼中的武林利益,不但救命恩人可以殺,連自己妹妹也不惜犧牲。”
“……”小春望着司徒,司徒也直視着他。
小春說:“是,你是沒錯……錯就錯在我救了你……”
小春說話近似喃喃自語,司徒無意明白這人說些什麼,他只是緊緊攬住自己懷中孩兒,力道不敢過重,輕輕拍打着,只盼能讓這孩子不再哭泣落淚。
“把小孩給我。”小春伸手。
司徒怒目相對,道:“這孩子是我的,你休想把他交給蘭……”
話尚未說完司徒便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血花噴濺到他懷中孩子的臉上,將那孩子嚇得不輕。
小春皺眉才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不知何時烏衣教人與正道人士將他們團團包圍,打鬥仍在繼續,而他們被困在其中脫身不得。
此起彼落的咳嗽聲被兵器交接聲掩蓋,小春震開幾個朝他攻過來的黃山派弟子,啐了聲,吼道:“別再打了,你們幾個咳了這麼久,難道都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嗎?”
正掩嘴咳個不停的黃山弟子一聽見小春如此道,便吼了:“烏衣教的小賊又使下三濫的手段放藥害人了!”隨即立刻又打了過來。
“奶奶的,先停下來聽我說成不!小爺我還沒做過會讓人咳到吐血的葯,你們這咳不是我使的,這鎮有問題,興許是瘟疫啊!”
小春急得直跳腳,吼了半天卻沒人將他的話聽進耳里,一個一個還是喊打喊殺地,刀來劍往砍也砍不累。
小春簡直要給氣炸,最後環視一周后算準風向,奮力躍至高處朝下灑出一把又一把的鮮紅粉末,頓時使得底下雞飛狗跳。
“辣椒粉、是辣椒粉!”周圍有人喊着。
“大家小心,快閉氣!”
當有人意識到情況嚴重時已經來不及,幾乎所有人在接觸到小春這獨門暗器“辣椒丸”的剎那,便立即被嗆得鼻涕眼淚直流,完全無招架之力,門戶大開任人宰殺。
小春暗暗一笑,掏出能短時間迅速增進功力數倍的“龍筋虎膽丸”,不怕死地連吞三顆,手中原本有氣無力捲曲纏起的軟刃倏地化直,一柱擎天。
他再將所有功力直逼其中,剎時劍身震蕩龍吟鳳唳之聲衝激而出,當下飛沙走石、天地變色。各門各派正忙着閉氣,被帶着深厚內勁的龍吟一擊,幾乎潰不成軍,一半以上倒地不起。
龍吟停歇,小春喘了兩口氣落回地面,自個兒頭都有些暈了。
他吞了口唾沫后,說:“奶奶的,叫你們再打,很愛打是吧!”
隨腳踹飛了一個趴在地上卻還想拿劍扎他腳的,小春再說:“你們到這鎮上幾天了?我算算,沒一天也有兩天吧!這兩天顧着打殺有沒有注意到鎮上幾乎沒有居民?我想想,大概也沒有吧!那這一兩天是不是有人開始覺得精神恍惚頭暈目眩,或者發燒發熱乾咳不止?我猜猜,肯定有吧!”
聽見小春說到這兒,原本還忿忿不平擤着鼻涕、擦着眼淚的群雄開始將疑惑的目光放到小春身上。
小春突然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說:“京城以南、銘城以北,蘭州為中心,爆大疫。我雖睡得糊裏糊塗連這裏是哪裏也不曉得,可照這城鎮死寂、義莊外多口焚棺和前武林盟主司徒無涯的病貌望來,此地絕對為疫病肆虐之所。”
小春的目光環視四周一圈后,露齒笑道:“你們實在福氣,竟碰上這場百年難得一見的瘟疫。現下也不用打了,就等着吧,三天之後,絕對不會有一個活人,要誰僥倖死不了的,那再來和我趙小春拜把吧!姓趙的出了名的死不了,很想看看誰的命能硬得同我一般,閻王親自來也拘不走。”
說罷,小春燦燦地笑了。
此時的大街上明明將近百人,各門各派或坐或卧倒在地上,卻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方才的金戈劍鳴彷彿是場夢般,遙遠得如同幻境,眾人臉色一派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