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氣,在七月里騷動。
高溫再度降臨,帶走涼爽。
柏油路上,對流的風扭曲變形。
他需要一台冷氣。
下午一點天氣正熱的時候,就算是躺在地上,仍有汗從額頭上滑下。電扇壞了,屋子裏問得可以。惟明的腳從他身上跨過,拿着一疊期末考卷,進到房裏批改。
他躺在這裏很久了,但惟明一直忙着,還沒空理他。
「買冷氣好不好?」他的視線隨着惟明移動,然後汗水就滴到了地上,這樣一個夏天,也許他會脫水而亡。
「我沒錢。」惟明回答得很實在。一份薪水養兩個人,已經有些吃力了。如果再加上電費什麼的,那會把他的存款吃光。
看了惟明一會兒,他死心地收回視線。天真的很熱,放在桌子上的巧克力都融得軟趴趴,要流出包裝紙外了。他想,他的內臟一定也像那些巧克力水一樣,在身體裏融得一塌糊塗。
用盡全身的力氣,他爬向廚房,開了冰箱的門就把整顆頭給塞了進去。內臟融了不要緊,腦袋融掉事情就大條了。他的人生惟明都已想好,先考上大學,然後再去考個公職,有穩定的工作,也不怕現在居高不下的失業率。所以腦袋很重要,他要顧好它。
滿足的嘆了口氣,他上半身幾乎都窩進了冰箱裏,動也不動的,像被催眠的蜥蜴,兩眼無神。
幾個小時過後,惟明從房間裏出來,見他這個樣子,蹲在他旁邊苦笑。
「你不熱嗎……」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記得以前的天氣沒這麼熱的啊?好象有什麼溫室效應,課堂上學過,說是會讓地球越來越熱,南北極的冰山也在融化,海水水線在上升。
他希望下輩子如果投胎,可以是一隻南極企鵝,有天然的冰箱用。不然北極熊也不錯,至少不會讓太陽曬過的空氣,逼到發昏。
不過,如果融到最後,連南北極也融了,那該怎麼辦?
「心靜自然涼!」惟明回答。
「那是老師用來騙學生的!」尤其是國文老師,更常講這句話。
「我就不感覺熱。」
「因為你體溫比我低。」惟明的額上見不到一滴汗,衣服和肌膚也是乾爽的。不像他,冒着臭汗。
「去洗個冷水澡吧,會舒服點。」
「我都洗三次了。」他有氣無力。
「那怎麼辦?」惟明也想不出方法。最後,乾脆打開冷凍庫的門,颳了些霜撒在他身上。
「涼了嗎?」
「還差一點。」
接下來幾分鐘,只見惟明笑着摳起那些結了很久,有些硬的霜。手指都紅了,還是沒有停止休息。
「幾點了?」惟明越是對他好,他無法響應的愧疚就會湧出。心想不能這樣下去,他要暫時離開。
惟明看了一下手錶,「三點多快四點了。」
「那好!」他跑進浴室洗了把臉,又出來,「酒保的店四點開,我去他那裏吹冷氣。」
惟明的瞼色有些難看,「你還未成年,不許老往他的店去。」
「那我們一起去好了,你開車載我,省得我騎腳踏車騎到腳發軟。」
惟明沉默着。
他當然曉得惟明還是放不開他,雖然最近沒有什麼亂來的舉動,那雙會放電的眼睛也收斂不少,但他就是感覺得到,惟明的心還沒從他身上離開。
頂多,只是回到之前相安無事的情況而已。或許,他該努力幫惟明找個對象,轉移惟明對他的注意力。
「算了,你自己去吧!」惟明轉回房裏繼續改他的考卷。
「酒保的店裏都是Gay,放心啦,我對Gay是沒興趣的。」他留下個保證,下樓騎着腳踏車就往外沖。
街上,摩托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看看自己的破爛腳踏車,搖了搖頭。惟明沒錢,那他就去打工吧!反正現在放暑假沒事做,空着的兩個月不利用也浪費。家附近的便利超商好象在徵人,存夠了錢,他就來買一台冷氣,換一台腳踏車,省得暑假過得跟股市一樣慘綠。
在大太陽下猛衝了半個小時,就快到酒保的店時,天空突然來了個雷聲。他停在紅綠燈口,有滴雨水掉到他臉上。
旁邊的機車騎士念着:「又下雨了!」
好些人在等紅燈的當口拿出雨衣穿上,他不信邪,只剩一段路而已,兩肯定不會下的那麼怏。
然後,藍天突地變黑,劈里啪啦的雨莫名其妙的打了下來。有人躲避不及,淋成了落湯雞。
典型的夏日天氣,午後雷陣雨。
他在雨里垂下了頭,酒保的店就在眼前。老天爺可能是看他最近不夠慘,所以這麼玩他。
雨里,空氣變涼,酷暑消失得不見蹤影,他也渾身上下濕透。牛仔褲吸水后變得厚重,他故做瀟洒地在雨中騎車漫步,假裝自己很詩情畫意,欣賞路旁咖啡店內的顧客,由玻璃櫥窗投射而出的目光。
把車停在店門口,他脫下上衣擰出一灘水,穿上後進了酒保的店。
店裏頭燈一樣昏黃,酒保在吧枱調酒,冷氣開得特強,於是,他的牙齒開始打顫。
「外面下雨了嗎?」
「不然我身上的是什麼?」
「如果你不說,我會以為那是汗水。」
他的臉皺成一團,「你這個笑話真難笑。」
酒保自己哈哈了兩聲。「你沒事跑來幹嘛,沒看見門口的牌子,未滿十八歲禁止進入嗎).」
「我以為那個牌子只是裝飾用的。」他坐上吧枱,屁股濕濕的很難受。
沒啥人的酒吧里冷氣聲音嗡嗡響,裏頭唯一的小包廂傳來了爭吵聲,酒保把調好的兩杯酒放在托盤上,像沒聽到似的。
「包廂有誰嗎?」他問。
「客人。」酒保把托盤推到他面前,「幫個忙,送到裏面去。」
「你的店員呢?」
「結婚,辭職了。」
「結婚?結婚幹嘛辭職,他老公要他在家裏當家庭主婦嗎?」
「不,他是怕被老婆發現自己是個同志。」老闆擦着玻璃杯,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
「怎麼跑去跟女人結婚,不是喜歡男人嗎?」他倒是有些詫異。
「有些人受不了壓力,就會拒絕承認自己是同志。跑去結婚生孩子,害慘另一個女人!」
包廂里的聲音越來越大,他跟酒保只聊了幾句,就連忙往裏面去。
打開門,一個煙灰缸往他臉飛來,他一閃,幸好沒被砸中。
包廂裏頭的景象很混亂,幾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壓着一個男的,他只消瞄一眼就知道在搞什麼了。
「先生們,強暴現在是公訴罪,判刑很重的呦。」拿起手中的酒往正拉下拉煉的少年身上澆去,「麻煩控制控制自己情緒,別在公共場合發情好嗎?」
「干你屁事!」幾個人握起了拳頭就要往他身上打來。
他擋了幾下,把杯子砸在那群人身上,弄得對方頭破血流。但見沒人肯罷休,他這才說:「報警了呦,最近的警察局就在對面的銀行旁邊,想不想賭賭看警察多久才會來啊?雖然台灣的警察出了名的動作慢,但是,這段兩百公尺不到的距離,不用十分鐘吧:」
結果,那群人面面相覷了會兒,立刻奪門而出一鬨而散。
躺在布沙發上的少年衣衫不整,雙手遮掩着瞼,他只看了眼,便把門帶上,「沒事了,休息一下再出來吧!」
外頭,酒保還是若無其事的擦着杯子,但越是裝得沒事,他就越覺有問題,「你早知道他們在裏面做什麼了吧!」
酒保點了點頭。
「我如果晚一步進去,就發生強姦案了!」
「他自作自受。」
「那個他,想必跟你很熟啰。」酒保這次弄了杯甜酒給他,大概算是跑腿費吧!他喝了一口,酒精度不算高,跟啤酒不相上下。
後來,那個他從包廂裏頭走了出來,也沒啥表情,坐到他旁邊。
「怎麼是你?」他方才沒發現,原來是同校的學長,孟淳安。
淳安穿着紅格子七分褲,白上衣,還帶了頂有些可愛的帽子。那樣子看起來就是十足的零號妹妹裝扮,配着他有些清純的娃娃臉,走在路上,簡直是會引人……呃……引Gay犯罪。
人生無處不相逢,但如果同在GayBar相遇,未免也太巧了些。
聽說,世界上有百分之十的人口是同志,會不會,這百分之十都給他遇上了?他的身邊,除了學校那群共同逃課抽煙的死黨外,幾乎每個認識的,全是Gay。也許,開學后他得去問問那些人,喜歡的,到底是不是男人。
如果不是在酒保的店遇上孟淳安,他還真不知道,原來同志隱藏人口這麼多。
「沒見過像你這麼沒心沒肺的人。」淳安搶過他的酒,喝了起來。
「喂,我的!」
「沒關係,我再調一杯給你。」酒保又弄了一杯給他。
只不過再調的那杯有些辣,他才喝了一口,就嗆得說不出話來。
他聽見酒保說:「你帶人到我店裏亂搞還敢這麼理直氣壯。」
「誰叫你都不理我。」
「店裏人手不夠,我忙不過來,哪裏來的美國時間陪你。」酒保仍是平穩的擦着杯子,只不過,同樣一個擦了再擦,好象永遠擦不幹凈一樣。
淳安突然把箭頭轉向了他:「方曉畢,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被酒嗆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回問他:「我給你這種錯覺了嗎?」
「你不喜歡我?」
「應該是說我不喜歡男人。」
「你不喜歡我,那天在頂樓看見我的時候怎麼會雙眼發直?」
「因為你長得像女的。」他跟淳安還沒熟到可以把那夜的事情講出來。一定會被笑,他這種偏差型的天使執着症候群。
「所以你對我動心了?」
「沒有。」他當然否認。
「那,你把我當女人就好了!」淳安露出邪邪的笑容,「反正暑假兩個月無聊,跟我交往吧!」
「不要。」他一口回絕,「你是男的,我不跟男人接吻。」
「可是你都說我的臉蛋很像女孩子了啊!」淳安往他靠近,讓天使般美麗的臉孔落在他眼裏,「你難道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嗎?」
他沉吟了一下,跟外表的清純完全不搭嘎的淳安,簡直是個生來欺騙社會大眾的傢伙。他有些動搖,但多半是淳安背影帶給他第一眼印象的震撼。
一模一樣的感覺,期末考那天初次見到淳安,他就想起了那年颱風夜,裸身的天使少年。
「我對你的興趣,僅止於把你的衣服扒下來。」也許這樣他就能確定,淳安到底是不是他記憶深處的那個天使。
「哎呀,你怎麼這麼色!」淳安有些意外,但笑着,手隨即就攀上了他的肩,「可是我比較喜歡按照順序來,這樣吧,先給我一個吻,你認為如何?」
「不要,我說了我不喜歡男人。」
「你這個人還真是矛盾,想脫我衣服卻不想吻我,我有口臭嗎?」淳安什麼也不管,整個人的重量全攀在他身上,唇硬是要堵上他的。他躲來躲去重心不穩,一個不小心,抱着淳安,就從吧枱略高的旋轉椅摔下了地。
腰直接撞上堅硬的地面,他疼得差點沒叫出來。淳安的牙齒也咬到了他的唇,當場血就由嘴邊滑落,沿着臉頰滴到地板上。
在他懷裏的淳安察覺到自己幹了什麼事,有些愧疚地站起身,順勢要把他拉起來。
但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淳安退了兩步,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嗨!」他苦笑,打了聲招呼。
惟明居高臨下俯視着他,神情是,有些妒意、有些怒意,卻,極其壓抑。
「你怎麼來了?」說話牽動傷口,他疼得趕緊閉上嘴。不過幸好不是咬到舌頭,否則,惟明可能會顯得更糟。
惟明向酒保拿了幾張面紙幫他把流出的血擦掉,然後把他扶了起來。
「因為外面下雨,你又沒拿雨衣。我猜你淋濕了,所以帶一套乾淨的衣服過來。」惟明手中拿着一個膠袋子。
他伸手要拿,沒想到惟明卻握住了他伸出去的手掌。
「怎麼?」他納悶。
「回家!」惟明拉着他,轉頭就要走。
「你不是拿衣服來給我換的嗎?我現在冷得不得了,先讓我把濕衣服脫下來再走不成嗎?」
「不行!」
看來,剛才的事刺激到惟明了。他望向酒保,酒保只說了聲:
「保重!」
一旁的淳安,還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
其實。
整件事,他都好無辜。
◆◇◇
「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
惟明將他拉到酒吧外頭,灰色的天大雨不斷下着,雨聲幾乎要掩蓋住惟明的音量,他費工夫地豎起耳聽着,但惟明下一句直接朝了他的耳朵喊。
「你到底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他見惟明怒氣沖沖地質問的樣子,自己也不高興了起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歇斯底里。」
「因為以前我不知道你會跟男人接吻,也不知道你老早就曉得我喜歡你。」雨下得大,他們站在遮陽棚蔭下一塊地上。來往的車呼嘯而過,濺起柏油路上積水水花。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死心?你是Gay就該去找Gay,幹嘛老衝著我來?」他不客氣地回了惟明同樣沖的語氣。年輕氣盛是他這年紀的專利,面對惟明,他忍得已夠多。要喜歡誰,該喜歡誰,他不需要別人干預。
為什麼惟明一句喜歡他,他就得為這份感情負責?
他不會認真,不會對哪個人認真的。全心全意投入的愛情太可怕,唯一這種東西,哪天失去,就再也不會有了。
一如他死去的哥哥,一如惟明的哥哥。幸福用盡,快樂用罄,便什麼都不剩。保持現在的關係不好嗎?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不要有太多羈絆,不會有太多糾葛,他求的是平淡,他不需要愛情。
「我愛你。」但,惟明還是堅持。前些天才答應井水不犯河水,這下又為外來誘因而完全拋諸腦後。
「你好煩!」他聽厭了。這種事,男人和男人,不會有結果的。
「我愛你。」
他不想理會,轉身要走,惟明卻一把抓住了他。
「放手!你要我說多少次,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我永遠不會愛你……」就要失控了,他的唇在顫抖着,惟明受傷的神情活像是被他拿了把刀往胸口扎。
一個巴掌火辣辣的過來,是惟明憤怒的斥責。
他凝住了氣。
見着,惟明的眼淚掉了下來。
愛情,就是這個模樣。當你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註定,就要被他不斷傷害。
他傷了惟明,一個愛他至深的人。
惟明退到遮陽棚外,什麼也不說,默默地把他的腳踏車塞到汽車行李箱裏。雨越下越大,沒撐傘的惟明也淋濕了。
他無力地坐在酒吧門口,自動門因他不住地開開合合著。
只不過貪個冷氣吹,沒想到,竟搞成這樣。
裏頭的淳安好奇的走了出來,見他歪着頭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問:「不是吧,你們居然吵架?你們兩個感情向來很好的啊!是為了我嗎?為了我才吵架的嗎?」
「你閉嘴啦!」情形都已經夠僵了,他不要淳安再攪局。
「其實,我這會兒都感覺到你有點喜歡他了,幹嘛不承認?」淳安瞄了惟明一眼。站在外面淋雨,裝酷啊!
淳安再說:「當Gay很見不得人嗎?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要否認?」距離夠遠,聲音又是只在耳際,淳安肯定惟明不會聽見這段對話。
「我和他不是你想像的那回事。」
「不然是哪回事?叫你和我交往你又不肯,要是你和我在一起,說不定他會打消把你追到手的主意。」
「你不了解他,他那個人就算說要死心,心也是只死個一天兩天。等見你態度鬆懈,有機可趁,就又故態復萌了。很難搞的!」他又是搖頭又是搔頭,再這麼下去,大概離精神崩潰不遠了。
「要不就讓他上,要不就離他遠遠的。你這會兒是自己放不開,態度曖曖昧昧。他當然會以為自己還有機會,當然會以為可以和你在一起。」淳安都覺得有些好笑,「聽說你對付女人很有一手,遇上了男人,怎麼,就變白痴了啊?」
「惟明和那些女人不一樣。」如果一樣,那就好辦了。合得來就上床,合不來就分手。
「喜歡就喜歡,說那麼多,你到底在ㄍㄧㄥ什麼?」
想了想,他又嘆了口氣。原因很多,而且還牽涉到男人的尊嚴問題。
但見他與淳安說上兩句話,惟明遲疑了一下,立即又趨向前來。
惟明在他跟前頓了頓,有些不曉得怎麼開口,一時半刻后才說:「回家吧,回家換套乾淨的衣服。」
惟明把手扭到了背後。
其實,惟明倒也沒傷到他多少。那巴掌只在最初幾秒有些疼,惟明雖然氣過頭,但還不至於真會下手多重。臉頰現在老早沒啥感覺了,他只是覺得,自己被打是活該。
「衣服等一會就幹了。」他想着,該怎麼向惟明道歉。
惟明拉起他,臉色有些愧疚,「你會感冒的。」
同時,淳安也拉住了他。
「幹嘛?」他問。
「不考慮跟我在一起嗎?!」淳安微笑,故做無邪的問着。
他伸手,猛地撥亂了淳安的頭髮,當成了回答。
「走吧!」惟明打掉了淳安的手,醋意依然濃厚,聞得人鼻子都要酸起來。
他們兩個人濕答答地坐進了車裏,惟明發動車子,雨刷掃開雨水,讓車窗外的矇矓視線清楚了些。
他在想着該怎麼開口道歉。
「對不起,剛剛打了你!」惟明先開口。
「我沒事。」錯的人好象是他才對!
「以後不會了。」
他陷入沉默。明明惟明那麼容易就把對不起三個字說出口,怎麼他努力了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唉,一定是他品德有問題。的確,是個爛人。
「晚上想吃些什麼?」惟明邊開車邊問。
「麻辣火鍋。」
「麻辣火鍋?」惟明想了想,「那很花錢。」
「算了,當我沒說過。」心情有些鬱卒,惟明老對他這麼好,他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惟明。如果惟明能夠回絕這頓晚餐的話,說不定他會好過些。
他真的很想大喊:傷我的心吧,多打我幾拳吧,把我丟下車吧,趕走我的罪惡感吧!
可是,惟明卻說:「那好吧,晚上去吃麻辣鍋。」
天啊,惟明幹嘛對他這麼好呢?他拿頭去撞玻璃車窗,無力。
「不要晚上,我現在就想去。」乾脆任性到底好了,他喃喃念着。
「現在?你身上都還濕的,會感冒!」惟明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身上的衣服一樣擰得出水來。
「我要去吃麻辣鍋,吹冷氣。你不想去就算了,我知道當老師的賺不了多少錢。我老是在花你的錢,而你養我已經花太多錢了。」這樣,惟明大概會生氣,一口回絕,直接把他載回家了吧!
結果,事情並不如他所預料的般。
惟明把他載到了市中心一家著名的麻辣火鍋店,兩個人濕淋淋的走進冷氣開得超強的店裏面。他發狠點了兩盤牛肉、兩盤羊肉、兩盤豬肉,什麼菜啊、腸啊、餃啊的叫了一堆。
惟明還是什麼話也沒講,就任他這般揮霍。
後來他才明白,惟明一直為了自己打他的事情懊惱後悔,麻辣鍋,是當作補償用的。惟明以為讓他吃頓好的,他會開心點;哪知道,他越是吃得撐,心裏,就越是難過。
惟明對他太好了,好得讓他,感受到一股,甚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