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颱風雖過,但仍留有陣雨,他不想跑出去,所以留在家裏。幸好惟明回來時順道租了幾片VCD,他才不至於太無聊。
他癱在沙發上看電視,惟明在廚房幫他弄晚餐。
正當他們各自專註著自己的事時,門鈴突然響了。惟明關上爐火走到大廳開門,他回了一下頭,奇怪這樣的天怎麼會有人出門。
兩個男人闖了進來,他認得其中一個,是GayBar的老闆,叫做「酒保」的中年人。
另一個,怒氣沖沖的,見了惟明就喊:「為什麼你總對我避不見面?兩次約你,兩次你都半途放我鴿子!」
男人很生氣,惟明則是面有難色。
「你怎麼把他帶到這裏來?」
「沒辦法,他說沒找到你,就要放火燒了我的店。你知道那間店是我的心血,我不可能冒這個險。」酒保一臉歉意。
「方曉畢是哪個傢伙?」男人喊著。
惟明指著沙發上的他,他揚了下眉,揮手打了聲招呼:「嗨!」
「他?」男人看了他一眼,望着惟明不可置信地大叫:「就是他?怎麼可能?他又不是Gay!」
酒保來到他身旁坐下,對這種事真的莫可奈何。
「他怎麼那麼厲害看得出來我不是Gay?」他把裝魷魚絲的桶子遞給酒保。
「Gay看Gay,自然會知道那個Gay到底是真Gay還是假Gay!很簡單的,一眼就能判斷。」
Gay來Gay去,感覺就像繞口令似的。
「惟明怎麼放他鴿子啊?」
「還不是為了你!」酒保嚼著魷魚絲,同他一起看VCD,也不管惟明和那個男人的事到底要如何解決,怪只怪惟明待人太好,所以難免會有人會錯意。
「又干我什麼事了?」他和他們混的圈子不一樣,只限溫柔鄉。
「那個男的找了惟明兩次,前天一次,在Gay
Bar,但是因為你突然跑來,惟明拿了鑰匙就開車送你回家。昨天第二次,同樣地點,那個男人在酒吧鬧得不可開交,我把惟明找去。可是惟明到了那裏話也沒說兩句,一聽見颱風登陸,馬上又趕著回來陪你。」酒保嘆了口氣。
「那男的喜歡惟明啊?」
「不是喜歡,而是愛上了。你沒瞧見他那個瘋樣子,如果沒人理他,他可能真的會到我店裏去放火。」
「太衝動了,對我這個高中生而言,真是個不好的榜樣!」他和酒保兩個人談天,也
不理會惟明和男人究竟吵些什麼。
「這部影片很好看,我挺欣賞裏頭那個小男孩,才十二歲,卻想改變這個爛世界。」
耳邊不時有男人吵鬧聲,害他沒法子專心。
「啊,這部片子上映時我到戲院看過了,海利喬奧斯蒙演得很不錯,可是片子的最後他卻死掉了。」酒保說。
「咦,死掉?」他不喜歡看悲劇。
不知為何,與惟明談話的男人突然發瘋似的跑到沙發旁揪起他的衣領,惡狠狠地瞪着他。
「我警告你,立刻離開惟明。他是我的人,我總有一天會把他追到手的。」
他有些無辜,「老兄,沒被人愛過,也看過人家談戀愛吧?愛情是雙向的,你不努力讓惟明愛上你,朝着我喊有屁用啊?」
男人勒得他脖子很疼,還讓他沒辦法看電視。
「他心裏都是你這臭小子,哪會有我存在?我也聽過你的事,吃軟飯的傢伙,女人一個換過一個,你配不上惟明這麼好的人!」
男人針對着他來,聽得他也動怒。吃什麼軟飯?他就算和那些姊姊出去,也從不外食,惟明對他的健康管得很嚴,即便外宿,他都是吃完惟明煮的東西才出門。開玩笑,居然敢這樣說他。
他握緊了手,一個左勾舉即出,哪知拳頭才剛發至男人面前,男人就被掠倒在地。
他有些驚愕,以為自己真有那麼厲害,光靠拳風就能把人打趴下。
但待側首一望,才發現氣呼呼的惟明,帶著驚愕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拳頭。
噢,太陽從西邊爬出來了嗎?
惟明居然打人!
「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愛的只有小畢一個,你敢碰他,想死嗎?」
「彆氣彆氣!」還是初次見惟明這副模樣,他拿了塊板子,在惟明身後漏風降壓。
「咦?惟明知道你早就知道他喜歡你了嗎?」酒保見他沒啥大反應,就問。
「昨天才知道的。」他繼續扇風。
「我不管那麼多,總之我非你不可。」男人朝惟明吼了回去。
「我對你沒興趣。」惟明老實說。
「那小子不會愛你的,他喜歡的是女人。而你,水遠不可能變成女人!」
「這點我老早曉得,無須你來提醒。」
「酒保,把你朋友帶走吧!惟明心情不好。」昨天晚上的事惟明還記著,心靈受創的人情緒是會大起大落,極不穩定的。
負傷的男人被酒保拖着走了,他關起大門,惟明低着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
「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來這裏鬧事。」
「別傻了。」他坐到惟明身邊,下意識,仍是與惟明保持了些距離,「看電視吧!」
惟明回過頭來望着他,那對眼睛裏頭有着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色彩。
他回望了惟明一眼。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突然,有點曖昧,有些僵。
他知道惟明在想什麼,惟明想從他身上要到一些東西,一些他現在暫時還給不出來的東西。
「如果我是女人的話,你會愛我嗎?」惟明問。
「不會!」他倒是很直接的就說出了自己心裏頭的想法。
「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惟明說這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可憐,他心很容易軟的,但,男人哪能說愛就愛呢?
「如果你是女人,又長得像隔壁班的小寧那麼可愛,說不定我會泡你。可是,現在你是男人,而且,還想上我,所以,我有點難接受。」
「我……我沒有……」惟明滿臉通紅。
「沒有?」哼哼,他太了解這個單細胞生物了,想幹什麼,都會寫在臉上。
「……」惟明沉吟了一陣,又低下頭去,「……有……一點……」
「所以啦,我們暫時保持現狀不是很好嗎?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惟明的窘況,讓他的耳根又再度熱起來。當知道了另一個人喜歡着你自己,而且又是個長得不賴的帥哥,雖然心情有點怪,但還是覺得挺自滿的。
這代表,他的行情真的不錯。
但,他還是無法想像自己有朝一日可能會被惟明拖上床,胡亂來的情形。是,男人的尊嚴問題。
他,只想把人家怎樣,絕對不許,別人把他怎樣。
惟明的眼神,讓他耳根好熱。
突然,惟明的手指輕撫住他的耳垂。把他嚇了一跳。涼意傳來,他彷彿聽見熱鐵觸上冰塊的聲音:心臟揪住了。
「你的耳朵好紅!」
「沒事。」他搗起雙耳,往沙發後挪了挪。
「發炎了」惟明說。
「啥?」
「可能是昨天進水,發炎了!」
才想告訴惟明,耳根子那麼熱並不是因為發炎,但是頓了頓,還是把話給吞了回去。
「我去幫你拿清炎葯!」惟明轉身走到房裏去。
他看着惟明的背影,整個人癱在沙發里。
他喜歡的人只有兩種,漂亮姊姊,和可愛美眉。
暫時,並不包括第三種,男人。
只是如果,凡事都會有例外,惟明,他勉強可以容許是那個例外。
也許,等到惟明四十歲,還沒找到另外一半,他會考慮負一下責任。
但,應該還不是現在。
不然,他會很想念女人的海咪咪……
◇◆◆
VCD快播完的時候,就像酒保說的,小男孩真的死了。
惟明從房裏拿來了一條黃色小藥膏,把他的耳飾拿下,將葯塗了上去。
螢幕里黑暗的天,所有人點起了蠟燭。遠處有着車燈,有別家的燈火,在悼念著死去的男孩。
他在想,他如果有天真的翹掉,會有誰記得他呢!這個世界,人口如此之多,而且每天都在死。人的記憶很淺,新陳代謝後,會把不好的回憶忘掉。
老哥上天堂的那天,惟明的哥哥哭了一天。惟明的哥是當攝影師的,老哥死後,他把以前為老哥拍的照片全部交給了惟明。
愛情入殮了,就再也活不過來。
失去愛情的男人,至今,仍像行屍走肉一樣。
只有曾經深愛過,才捨不得忘記對方吧!
「我如果死了,你會怎麼樣?」所以就算時間過再久,惟明一定也會,記得他。
「沒想過這個問題。」惟明仔細地替他上藥,動作輕得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要死也是我先死,因為我年紀比你大。」惟明反問:「那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大概跟着你一起吧!」是直覺反應。
「咦?」惟明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答案,睜大了眼。
「沒人煮飯給我吃,不用多久就會餓死了。」
「怯!」惟明搖了搖頭,「原來我對你這麼重要!」
「是啊!」雙眼盯着電視,他實在不怎麼喜歡看悲劇。親眼看着一個人死在你面前,是很殘忍的一件事。昨天還在的笑容,一下子沒了,剛剛還聽見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想出這種劇情賺人眼淚的,實在有些缺德。
「小畢!」惟明又是那種憂心的眼神望着他。
惟明能看得見他突然湧出的哀傷,卻不相信他有足夠能力可以掙脫它們。
「幹嘛?」有時消沉是在所難免,畢竟那些東西他真的曾經失去過。但他不是常常陷在回憶里,他不喜歡往後看。
「看着我!」惟明把他的頭硬扳了過來。
「很痛耶!」影片就剩下幾秒的片段,惟明也不讓他看完。
「如果你喜歡,我會一輩子煮飯給你吃的!」
他還有些搞不清楚惟明話里的意思,「你不會是用三餐做威脅,向我求婚吧!」
「你別理會我喜歡你這件事,我只想我們像以前一樣,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可是你就是喜歡我啊!」惟明的眼神,惟明的微笑,惟明的手指,惟明的髮絲,每一個細胞都在散佈着這樣的訊息。他沒辦法忽視,沒辦法不在乎。
「我……」惟明停頓了。
「你可不可以,先試著去喜歡別人?」這句話出口時,惟明凝視了他一眼,惟明的眼神,讓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惟明靜靜的把藥膏蓋子旋緊。
沉默了一陣,他才想開口,惟明就說了。
「……那你可不可以……先試著來……喜歡我……」
要多大的勇氣,才開得了口說這樣的話。惟明的不肯退讓,真讓他心神蕩漾了一下。
為什麼,惟明要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望着他?
好像,被他欺負得很慘似的。
他的理念又開始晃搖,就快,守不住城池。
「我不會像其它人一樣離開你……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永遠待在你身邊……你快樂時……我會陪着你快樂……你傷心時……我會陪着你傷心……」惟明話說得慢,在試探他的反應,觀察他的神情。
他陷入沉默,想轉過頭不去看惟明,但惟明又將他的頭給扳過來。
「別鬧了!」他真的很容易心軟的。
「只要試一次,試一次,如果不行,我不會再提起這件事。」
「怎麼試,我對男人又沒感覺?」對女人他還有肉慾,男人,就真沒輒。
「讓我吻你。」
「啥?」
「一個吻而已,會很多嗎?很單純的一個吻而已!」惟明也有些不安。
他面有難色。他可不相信什麼純純的吻,那種東西,國小畢業的時候,就已經不知道掉到哪個異次元空間去了。一個吻的威力會有多大,他昨晚也見識過。
被拉進浴缸里,屁股貞操差點不保,惟明像頭禁慾太久,發狂的野獸。他不想去踩地雷,怕一旦鬆懈警備,會被來番轟轟烈烈的,只是,惟明帶着央求的眼神緊揪着他不放。
若沒讓惟明試個一次,惟明絕不會死心的。
所以就算,知道自己絕不能答應,還是,想賭上一把。
他如果不被動搖,惟明也就會放棄。說不定經過挫折,惟明會轉移目標去找別人,那他們也許能恢復以前平穩的關係。
他實在受夠惟明知道實情后,再也不隱瞞的炙熱目光。他不想常常讓惟明這麼看着。
會脫軌的!
「好,就一個吻!」趁着惟明還沒有時間反應,他先堵上了自己的唇。惟明的唇還是一樣的乾澀,碰撞到的下巴有着些許的鬍渣,他將舌頭伸進去舔了惟明一下,要命的作法,然後立即離開。
惟明的臉有些紅,而他則是故作鎮定的聳了聳肩,沒什麼大不了的神情,「這樣你滿意了嗎?」
他臉上的表情在說著:我對你沒任何感覺,你該死心。
惟明點了點頭,失望的神色掩不住地流露。
他張開手臂,抱住了惟明:「別再叫我多做些什麼,這已經是最大限度了。」他的心中,惟明是家人,一個無法替代,重要的人。
惟明的手,在下一刻,也環住了他的背。
「對不起,我這些天一直讓你很緊張。以後不會了。」惟明落寞的聲音里,有種瞭然的覺悟。
隔着衣服,彼此的心跳在肌膚接觸時傳來。
他的鼓噪,惟明的平穩,耳根像着火般就要燒紅。
只不過,惟明又繼續攬着他好久,而且一點也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他不能推開惟明,因為那對惟明而言可能會是另外一個刺激,會傷心。
但是,和惟明摟了好一會兒……
不是他想說……
男人抱起來真的……
唉!
硬邦邦。
◆◇◇
沒有預警的,期未考居然就來了。
他拿着書呆坐在走廊上,英文單字滿天飛。
颱風那段時間,他和惟明兩個人的情緒都被搞得亂七八糟。於是,沒人想到愛情以外,還有學校,而學校里養了條猛獸,叫做期末考。
英文單字在飛,旁邊有數學公式盤旋,他的腦袋負載過重,當機中。
惟明忘了盯住他讀書,因為兩人曖昧的氣氛才剛要消退,他又為了減少獨處的尷尬常常往外跑,不知不覺的,期末考就這麼到了。
這次真的很糟。
被惟明給怎樣了都沒這麼糟。
班上的同學交完了上一堂課的考卷,三三兩兩的走了出來。
「你怎麼考卷交得這麼快?」
「不會寫當然交得快。」他垂頭喪氣,翻了翻手上的課本。但是課本上的文字卻好象外星文,有看,可是看沒有懂。
「別看了,再讀也沒用,你準備留級吧!」幾個人拖着他的手,就把他給拉進了廁所裏面去。
「諾,給你。」香煙被燃了起來,交到他手上。
他嘆了口氣,抽起了煙,「廁所很臭,沒別的地方好待了嗎?」
「就是臭才好,煙味不會被發現。」
「是你以為不會被發現吧!抽煙要到風大的地方,站在順風的地方,才能散掉煙味。」他吸了幾口,也吞入了廁所里的惡臭,差點反冑,「頂樓呢?上頂樓吧!」
「頂樓有二年級的佔着,你別想了。」
「拜託,學校又不是他們家的。」他站了起來,煙蒂捻熄在地上,沒停頓直接爬上了樓頂。
果然,頂樓的確被一群二年級的給佔據了。七八個人圍在一起,抽煙的抽煙,吃東西的吃東西,嘻嘻哈哈的動作在發現有外人入侵的時候,靜了下來。
他也沒多理會,幾個人走到另一頭,在還算乾淨的水泥地上坐下。
「還有多久考另外一堂?」二年級的視線往他這裏飄,他只看了眼,便無聊的移開。
「半個小時。」
「這麼久?」
「最後一天,考完就放暑假了。」他身旁的人抽着煙,把煙霧噴到他臉上。
「別鬧,想害我回家挨罵嗎?」惟明對煙味很敏感,那種不抽煙的人,總是特別討厭這種味道。
但他越是說,那些人就越是故意。而且還有人含着煙對他的耳朵吹。
「媽的,你這欠扁的傢伙。」他的耳朵可是超級敏感地帶,誰也碰不得。往那個人身上揮了一拳,被躲開了。他有些悶,摀起了耳。
「哇,你真敢,居然跑去穿耳洞,不怕被記過嗎?」他們發現了他向來蓋在過長頭髮下的耳垂,鑲上了一對銀飾。
「如果有一個很漂亮的美女買下一對紅寶石耳飾,以一種就快哭出來的表情求你把它們戴上,你會不會戴上?」他說。
「當然會,無論她想戴在哪裏,我都會一讓她戴。」
「少來了,你知道最近流行戴在哪裏嗎?」旁邊有人大笑了一聲,「是這裏耶!會痛死你!」那個人指着自己的褲襠。
「真的假的!?」包括他在內,眾人都瞪大了眼。
「你們這群純情小夥子,真是溫室里的花朵啊!」那個人哈哈大笑。
他們的嬉鬧聲引來二年級的側目,「喂,你們那一坨安靜點!」
一坨?感覺好象是大便的形容詞。
他往二年級的方向望去,本想看看他們到底在囂張些什麼,沒想到,視線卻落在一個攀附欄杆眺望的背影之上。
他愣了一愣。
那是個搶眼的存在,令他的目光無法移開。
突然,當他自己發覺的時候,他已經走入了二年級當中,來到那背影身後。
「你是誰?」他問。
那趴在欄杆上的人轉過身來,是一張十分好看的臉蛋,嘴裏叼着煙。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把眼前人的衣服扒光,看看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腦袋裏殘留的那個影像。
那個人只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瞧,矮他半個頭,中性的臉孔非常亮眼,微揚的眼睛清純中帶了些媚,幾乎不像個男人。
「孟淳安。」
聽這個人報上自己姓名。
然後,直到期末考結束,孟淳安的面孔及背影,都還是烙在他心裏。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存在,就此再也忘不掉。
爾後,暑煅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