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自己也很滿意。對了，就送你吧！」

「什、什麼我、我怎麼能……」姚若沁不禁結巴了。這不只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而是大大的禮物。天知道這輛單車光那車架就可能是她好幾個月的薪水，更何況還是國內單車界龍頭的老闆自己組裝的。天！她快暈了。

「沒關係，就當作是公司配的車好了。」他笑道。

啊，多久沒有這麼愉快的心情了？他已經記不得。不過看到她張大眼睛興奮激動的表情，他覺得很值得。

話說回來，他做車的目的不就是讓真正懂得欣賞的人使用的嗎？他相信她會是個懂得欣賞也會好好使用它的人。

「就這樣，我再裝上個LED燈，你今天就可以騎回去了。」

「馬、馬上嗎？」

「你懷疑我的技術？」

「不！當然不！」

「去收拾東西吧，準備下班了。」

「是。」

姚若沁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更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說要送她回去！當然是兩個人各騎一輛單車，不過這樣的幸運已經讓她暈頭轉向，彷佛置身在美夢中了。

黑夜無人的工業區里，只有兩輛腳踏車運轉的聲音，姚若沁埋着頭往前騎，一顆心怦怦狂跳着。

知道他只是出於好心，知道這樣的共騎並沒有任何意思，知道身旁的男人已經有妻小，知道他的愛並不是她可以奢望的，可是……

如果只是安靜的共度段時光，應該不算罪過吧？

她偷偷轉頭看了旁邊的男人，微微的紅了臉，幸好黑暗掩蓋了一切。

儘管不舍，路總有走完的時候，在姚若沁租屋處的樓下，她微感失落卻仍擠出笑容。

「謝謝，我到了。」

他點點頭。「我看你上樓再走。」

「不用了啦！浪費你很多時間很不好意思，你快回家吧！呃，你的老婆小孩應該都在等你呢！」

瞬間他沉下了臉。

她看了心一凜，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不，沒關係。」他臉上出現一抹苦澀，低下頭，望着自己粗厚的手。「我太太她……她到歐洲去了，兒子也帶去了，其實就算在國內她也不常在家，她喜歡住市區，總有很多活動、很多朋友，她說待在這裏太悶了。而且這兩年她結婚生子，關太久了，她說她喘不過氣來，需要散散心。」

姚若沁無法理解他妻子的想法。已經結婚了，夫妻倆不就該住在一起嗎？當然她沒有立場出言評論。

但他那落寞的眼神仍揪痛她的心，讓她忍不住想安慰他。

「我聽說她是個很了不起的鋼琴家，像這樣有才華的女性，應該有許多演出的機會是推不掉的。」開口替一個沒見過面的女子說話，儘管這樣很蠢，可她就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啊！」他苦笑。「她的世界多采多姿，只跟我在一起是太無聊了。」

「怎麼會！」聽到他的自嘲她大聲否認，話一出口，覺得自己的反應似乎太過激動了，連忙修正，「呃……我是說，你們會交往、結婚，一定是互相了解而且欣賞對方的特質才會在一起的，所以怎麼可能會覺得無聊呢？」

他沒說什麼，但她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他的不快樂。

糟了，又說錯話了！從他更加憂鬱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越說越糟。真的很想揍自己一拳，今天怎麼老是說錯話。

「對不起。」她急得都快哭出來了，深深的一鞠躬表達歉意。「把我剛剛說的話都忘了吧！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多話，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顏哲青淡淡搖頭。「回家去吧，晚了。」

「嗯。」

她知道繼續待下去只會越糟，所以她低着頭牽着車走進公寓。扛着車子回到二樓的套房，她來到窗邊。

他就如他說的，要等看到她平安回到家才離開，她的心深深為他體貼的舉動而感動。

看到二樓的燈亮了，知道她已經到，他就轉身離去。姚若沁看到的就是他寬厚壯碩的背影。

昏暗的路燈下，那背影顯得分外寂寞、分外孤單……

她很想要伸出雙臂給他溫暖，可是她知道他要的不是她……

他要的不是她能給的，所以她只能在這裏默默的、默默的看着他，其它什麼都不能做。

五年後……

姚若沁帶着筆記本跟在老闆身後。今天有個國外的重要客戶要來工廠參觀，為了這個客戶的來訪，業務部可以說是繃緊了神經，她也忙了好多天，就為了準備簡報的資料。

結果這個美國客戶看也不看他們精心準備的資料，一來就要求看實際作業情形，邊看還邊品頭論足，極盡挑剔之能事。

她一直悄悄注意着自家老闆。

嚴肅的顏哲青不論任何時候都是一號表情，也就是沒有表情。高大挺拔的身形容易給人一種威嚴感，而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讓員工私底下都偷偷稱他為石頭，而且是又硬又臭的那種。

自從三年前離婚以後，他原本偶爾還會出現的溫柔淺笑也不見了，整個人透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一般人無法從他的臉上讀出他的情緒，但姚若沁卻可以。或許是她偷偷看他很久了，才培養出這個特殊技能。瞧他此刻濃眉微微聚攏了零點五公分，眼睛的溫度降了五度，還有身體的肌肉在難得有客戶來時才穿上的西裝里僵硬了，他放在身側的雙手悄悄收緊成拳頭……這些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總經理！」她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轉頭，眼底有着不悅。「什麼事？」

「呃……銀行方經理早上打電話給您，您是不是先回辦公室回個電話比較好呢？就讓業務經理陪客人參觀工廠就好了。您認為呢？」

顏哲青沉默的看着她。

面對他的不語，她的心怦怦狂跳，手心不禁冒汗，不知道他會不會怪她多管閑事，但表面上她還是堅持着回視他。

良久，他才緩慢的點頭。「好。」

落下話，也不管客人轉身就走。

姚若沁連忙用英文跟客人道歉，解釋總經理有個非得親自回覆的電話。她才要跟着顏哲青走人，業務經理卻拄住她，問她為什麼總經理不陪客人。

「他留下來更麻煩！你看不出來總經理就快要揍那個機車的客人了嗎？」她小小聲的對業務經理說。

「……是嗎？」

「總之你先陪客人，最好不要讓他再跟總經理說些五四三的。」「好、好。」業務經理當下點頭如搗蒜。

若問為什麼一個業務經理要這麼聽一個秘書的話，那是因為四年來姚若沁已經建立了她的「威望」。對於總經理的一切，總經理的看法、會有的反應，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些年來因為事先詢問過她的意見，公司里的高階主管不知道躲過多少炮火攻擊。

丟下業務經理陪客人周旋，她小跑步才追上顏哲青。

「告訴業務經理，那客戶再羅唆，就不做他的生意。」

姚若沁瑟縮了下肩。呼！看起來總經理還不是普通的生氣。

「業務經理會好好處理的，請總經理放心把客戶交給業務經理。」

他停下腳步，側身俯視她。「你是故意把我支開的，為什麼？」

一般人面對他的冷臉可能會嚇得皮皮挫，可是姚若沁不會。

以她對他的了解，她只是舔了舔唇，然後勇敢的回視他。

「總經理沒有必要動怒，對付那種奧客，自然是業務經理的工作。」

「你看得出來我在生氣？」顏哲青覺很不可思議。大部分他周遭的人都說分不出他的喜怒，還有人說受不了他沉悶的個性一一那人就是他的前妻，她也因此離開他。

想起這件事，他心中沉甸甸的感覺難受。

姚若沁吐了吐舌。「我再不把您拉開，你就會把那個老外趕出去，對吧？」

顏哲青微勾起唇角，那已經是他最接近微笑的表情了。

「沒錯。」他直接承認。

「您不要煩心，回辦公室我泡杯茶給您喝。」

他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下來，跟底湧現一絲暖意，表示他現在處於輕鬆的狀態。

如果用顏色形容，應該是好天氣的淡藍色。她偷偷做了結論。

「枸杞茶？」他問。

「再加點降火氣的菊花？」她微笑。

顏哲青微張大眼看着眼前的女子。

在她身邊他總覺得很舒服。她知道他的每個情緒，懂得他的每種反應，數不清有多少次他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那東西就會奇迹似的出現在他桌上。

不可思議的默契。能夠擁有這麼個了解他的秘書，真是宛如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有你這麼好的秘書在身邊，真好！」他誠心的說出這句話。

姚若沁的臉稍稍紅了。只為他的笑，很蠢，她知道。但五年來她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會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牽動心弦。

不過，她沒讓他知道她的心意，也許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

能夠這樣待在他身邊，能夠偶爾聽到他一句的讚美，對她而言就夠了。

「我、我去泡茶。」她說，便低頭快步走向茶水間。

過了下班時間，公司的人一個個離去，總經理辦公室卻還是燈火通明。

姚若沁走進辦公室里，見顏哲青還皺着眉頭看着桌上的文件。

「總經理還不回家嗎？」

「嗯。」他的回答依然簡潔有力。走近他身邊，見他看的是國外客戶的客訴報告。他一向很注重公司產品的品質，也很認真對待每一份客戶意見，

這是公司之所以能不斷成長擴大的原因。但是他實在不應該工作得那麼晚。她嘆了口氣。「總經理，這些報告交給我吧！我會把所有的問題彙整翻譯好，明天交到你的桌上。」

「不用。」他不理她，仍埋頭苦幹。

世上有上司拒絕屬下主動要求分擔工作的？有的，她的老闆就是，但她不能放任他再虐待自己下去。

「你該回家了！」以難得強勢的語氣，她的手蓋在他桌上的文件上。

顏哲青終於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瞪着她。「你該回家了。」她堅持。「你兒子應該在家等你等得很着急。」

四年前他的妻子帶著兒子離開他，之後他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她一直在旁邊看着他，知道那時他受的打擊有多大。

他是真的很愛他的妻子吧？每個加班到深夜的晚上，她默默陪着他，偷偷給熬夜在辦公室沙發上累癱的他蓋上薄毯，幫他推掉那些好奇的媒體的騷擾，還有暗自掩蓋他情緒不好之下做出的錯誤決策……那些時刻，她都會忍不住想一一他真的很愛他的妻子。

她的心酸酸澀澀的，還有更深的感覺是憤怒，氣那女人竟然這樣傷害他！不只離開他，還帶走他的孩子，留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他雖然沉默寡言，雖然不善於表達情感，但他還是會痛，會傷心難過，為什麼那女人就是看不出他的好、他的認真，以及他的善良與體貼呢？她為他的不平自問了好多次。但始終沒有答案。

也許感情就是這樣。

誰說你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就一定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