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消失了三天，第四天姚若沁終於出現在公司。

她的臉色很蒼白，好像好幾天都沒睡好似的，眼睛腫腫的。

她就這樣走進他的辦公室，像過去幾年她常常做的那樣。但是她的眼睛直視着他，堅定的眼神彷彿已經下了某種決定。

瞬間他的心沉入谷底。

在這一刻，他同時有兩種衝動，一是把她那好像隨時會倒下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裏；一是狠狠把她打醒。

他瞪着她，手中的筆握得死緊。

她站在他身前，眷戀的再仔細看着這個她深愛的男人，知道以後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

「對不起。」說出這三個字，彷彿用盡她所有的力氣。

顏哲青的雙眼激動地暴凸，沒有問她為何要抱歉，只咬牙問：「為什麼？」

要下決定離開他並不容易，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想着也許不用放棄，也許她還可以再努力一些。也許她可以任性一點，哲青不會主動要她離開，她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厚着臉皮留在他身邊，也許最後老爺子跟君凱會接受她，他們可以成為真正的家人……可是每次想到最後，腦中出現的是君凱求她不要把爸爸從媽媽身邊搶走的畫面。她沒有辦法，她真的沒有辦法無視君凱的要求……

「太辛苦了。」她緩緩的告訴他。「跟你在一起太累了，要照顧你的孩子，還要討好你爸爸，我突然想，那真是我要的嗎?我還年輕，可以選擇一個比較單純的交往對象。」

他的表情宛如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那是他曾經擔心的，決定交往之前他就想過有一天她可能會發現這點，會後悔。他們都已經一起走過這麼長的路，他沒想到在這時候她才「突然」想通了。

而他發現他無法反駁她，無法要求她繼續忍耐、繼續努力。

他不是個好對象，甚至常常會想，他無法保證她的幸福。這正是他最自卑也最脆弱的一點。

姚若沁看着他鐵青的臉、捏緊的拳，他傷痛欲絕氣到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她的心好像被扭緊了般難過。

她懂他。事到如今，她仍然能夠很自豪的這麼說。也因為懂他，所以她知道該說出什麼分手的理由他不會拒絕。

「所以對不起。」她努力保持呼吸、努力維持聲音的平穩、努力的說出殘忍的話語。

「可是你說過...你說過喜歡我，我的狀況你也一直很清楚不是嗎？」他困難的說出這些話。

她知道對他而言要開口挽留她有多不容易，那宛如困獸之鬥的掙扎最後讓她幾乎落下淚來。

「那時候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拜託，當人家的後母真的很難，我又沒有養過孩子，怎麼能夠想像那種辛苦。孩子還是跟着生母最好，所以對不起，我放棄。」

他瞪着她。

太難了，他的視線就像是一把把銳利的刀割着她，她得用盡所有的剋制力才能流利的說著謊，但最後她仍轉開了視線。

「我準備離職，不過你放心，走之前我會把工作交接好。」

「連繼續為我工作也不願意嗎？你究竟有多討厭我？」

他譏諷的話語讓她的眼眶瞬間紅了，不過她不能讓他看到。

「噯，見了面總是會尷尬嘛！我還是辭職的好。這幾天我也去找工作了，相信馬上就找到了。」

「你倒是一點時間都不浪費。」顏哲青恨恨的說。想到在他為她擔心害怕的時候，她卻已經開始找下一份工作，他就無法剋制自己的情況。

姚若沁沒說什麼，她沒有辦法開口，開口就會泄漏出聲音的哽咽，於是她只能低着頭迅速往外走。

他沒追上來。她把話說得這麼絕，任何有一點尊嚴的男人都不會追上來的。

她直接走出辦公室，走進洗手間，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潰堤。

結束了。

她告訴自己最困難的部分已經結束了。

這是最好的結果，君凱會有一個完整的家庭，老爺子也能重新得回讓他驕傲的媳婦，而他……那個他深愛多年的女人終於回頭來找他了，他會幸福的。

一切回到最理想的狀態。

這是最好的。對每個人都好，對每個人都好……。顏哲青原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臉上也總是面無表情。可是當晚回到家，全身上下散發出的冷酷氣息卻不尋常，莫名的，讓所有人都在他面前噤聲，不敢接近他。

晚餐的餐桌上，氣氛凝重得讓人胃打結，顏君凱吃不到幾口就把筷子放下，怯怯的問「呃，爸爸，沁沁阿姨今天還是沒上班嗎？」、顏哲青聽到他的話，機械性把食物放進嘴裏的動作暫停了幾秒。「有，她來提辭呈。」

他的話一出口，顏老爺跟中閃過一抹震驚，沈依依則是低頭隱藏住得意的笑，只有顏君凱聽不懂。

「什麼意思？」

「就是她不做了。」

「為什麼？」

顏哲青臉上沒有表情。

「離開？沁沁阿姨要去哪裏？」

「不知道，跟我們沒有關係了。」

顏君凱總算聽懂了，他驚訝的張開嘴。沁沁阿姨要離開了！

他以後再也看不到她了！是因為那天他跟她說的話嗎？可、可是他說的是要她別跟媽媽槍爸爸啊！她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當爸爸的秘書，然偶他去爸爸公司的時候還是可以見到她，怎麼會變成她要走，那他以後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嗎？他不要啊！

"不要！我不要沁沁阿姨走！爸爸你把她留下來好不好？"

他慌了，急得哭了出來。

「君凱你別鬧了。」沈依依不高興的搞住他的手。「大人的事你不懂，人家姚阿姨可能有更好的工作，再說她要離職是她的自由。」

「可、可是……。」

顏哲青沉着臉丟下碗筷，站起來，轉身離開餐桌。

兒子天真的問題宛如在他的傷口上狠狠灑鹽，因為他什麼都不能做，既無力挽回他心愛的人，又無法對自己的兒子承認他的無能，最後他只有選擇逃避。

姚若沁找了個總務處工作的細心女孩來接任她的工作，這兩天她一直忙着交接。幾年的工作不是一、兩天可以交代得完的，更何況關於顏哲青，她又一向做到盡善盡美。

「總經理喜歡喝黑咖啡，可是那對他的胃不好，冰箱有鮮奶，我都會加個三分之一。如果工作太多，常常加班的話，就給他喝一點枸杞菊花茶，對眼睛很有幫助。他有時候會想喝茶，茶葉要特別到一家茶葉行買，我等會給你名片。各個部門的經理他們的習慣是。。。」

女孩拚命的記筆記，不過再努力好像都沒有辦法把所有的事情記下來。她從不知道姚若沁工作那麼瑣碎、那麼繁重。

「姚姐，等一下，講慢點，我來不及記。」

「沒關係，這些我都寫好了，就在我給你那疊交接資料里。」

她說的是那本厚達二、三十頁的資料嗎？女孩有點踹不過來的想，她現在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接下這個工作了。

「天啊！姚姐，你太強了，我恐怕沒有辦法做到你的三分之一。」

「沒有的事。」她安慰她。「只要有心就可以做好。」

「你真的好有心，我做過秘書的工作，可是跟你比起來好汗顏。你是真的很關心總經理，替他把所有事情都先設想好了。」

姚若沁低下頭，心裏百感交集。

她確實付出很多不是嗎？這些年的努力她不後悔。她曾真真切切的愛着一個男人，最後她選擇了一個對他最好的方式結束，雖然結局稱不上完美，不過能夠有過這一段，也值得了。

「我出去辦點事，辦公室交給你了。」

「啊！我一個人？不行啦！」聽到她這麼說，女孩都快哭出來了。總經理最近脾氣很火爆，她實在不敢一個人面對他。

「放心，他現在跟部門主管開會沒那麼快出來，你就趁這機會好好複習我教你的，不會有事的。」

「姚姐！」

姚若沁聽到她乞求的聲音，但還是揮揮手定了。她得試着放手，讓別人接手，她的試着習慣。

她並不是去處理私事，而是坐着公司車來到顏家。老爺子不在家，她到附近的公園找他。

顏老爺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很少像以前那樣高談闊論了，沉默得令人感覺怪異，公園的一幫老人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講話。

姚若沁很快的找到他。他看到她的時候，眼睛一亮。

她卻皺起了眉，「醫生說你昨天應該回診的結果沒去，我替你掛好了號，來接你去看醫生。你不可以這樣，生過病的身體要特別小心保養。」

「呃……嗯。」

難得顏老爺子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對別人的話點頭稱是，一群老人們都看傻了眼。

「顏老，這是你常跟我們說的鋼琴家媳婦吧？厚，你真的幸福吶！你媳婦這麼關心你，還特地帶你去看醫生。以前一直聽你誇獎你媳婦還不覺得怎樣。現在看到了，真的像你講的那樣漂亮又孝順。顏老你可真有福氣！」

顏老爺張開了嘴，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姚若沁只覺得淡淡的心酸。她知道老爺子心中認定的、喜歡的媳婦只有沈依依一個，她永遠都比不上，連一點可能都沒有。

「我不是顏董事長的媳婦啦！」她淡淡笑着否認。「我只是公司的秘書。」

「嘎？」老人們有些錯愕。「是、是喚？」

顏老爺微微顫抖起來。她對他又回到原先疏遠的稱呼——董事長。不知為何，他的心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董事長我們走吧！」她跟老人們點頭致意，牽起了他的手，扶他走回車上。

顏老爺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你、你真的要走喔？不要我兒子了喔？」

她彎下腰幫他把拐杖放進車裏的動作暫停了一秒。「嗯，我好像還是退出比較好。」不！那樣不會比較好！

顏老爺很想大聲反駁，可是他又有什麼立場說話？是他把依依找回來的，以前也一直反對她，可是想到她要離開了，他竟覺得那麼難受……「董事長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能在蹺掉門診喔！」

看着她溫柔的笑着這麼對他說，不知道為什麼，顏老爺突然覺得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

他是不是犯了個不可挽回的大錯？

下午陪老爺子看完醫生，姚若沁把他送回，剛好顏君凱也放學回到家裏。

「沁沁阿姨！」他一看到她，就喜出望外的衝上前緊緊抱住她。

「嗨！」她揉揉他的頭。

這簡單那個動作讓他激動得快要掉淚。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讓她摸摸頭了說。

「爸爸嚇我說你要離開了。」

姚若沁臉上的笑容僵住。「你爸爸說的沒錯。」

「什、什麼？」他愣住了，獃獃的仰頭看她。

她慈愛的對他微笑。「嗯，以後要乖乖聽媽媽跟爸爸的話喔！睡覺前一定要記得刷牙！還有，吃東西以前一定要洗手，你每次都忘記！」

顏君凱愣愣的，然後他懂了。沁沁阿姨真的要走了，都是他，是他叫她走的。

可、可是……他不是……他沒有想到……他急得哭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裏就是很難過，很難過，好像做了一件很嚴重的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