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發覺自己看她失了魂,他有些倉皇的別開眼,淡漠的臉上有着一抹不自在。
嫣然抬眸望着倒卧在地的山豬,沒有留意到他倉皇的神色,只見她蓮步輕移,走到山豬身旁,閉上眼為它默念着經文。
“你在做什麼?”方才那頭山豬還想置她於死地,她又何須為它誦經?
“萬物皆有靈,它因為我而喪失了一條性命,於情於理,我都該為它做些什麼。”她柳眉微蹙,自責的說道。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道,野獸不懂得悲憫,你這麼做不過是白費功夫。”他不認同的反駁。
“或許你會認為我的行為很愚蠢,不過我還是相信它們能因此而早日投胎,來世不需再淪為畜生,任人宰割。”她有感而發。
別離凝睇着她姣好的側臉,她單薄的身子,在強風的吹拂下,有可能被吹落山坡,不知打哪來的念頭,他走近她,大掌扣住她纖細的柔荑,將她帶離坡邊。
“別靠那麼近,當心跌下去。”他叮囑。
他是在關心她嗎?
嫣然眨了眨眼,看他濃眉緊蹙,確定自己沒有誤解他的意思,她揚唇一笑,就算他不是裴軒,她還是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溫暖。
“放心,我對這座山或許比你還熟悉,哪兒有危險我都知道。”
“但你卻無法應付那頭山豬。”他沒忘了先前她差點命喪於此。
聞言,她俏臉微赧,雖說她熟悉這裏的地形,但遇到猛獸攻擊,身為一個弱女子,確實沒有反擊能力。以往她都不會獨自上山,若不是一心想見他,她也不會只身前來呀!
認真說來,的確是她太魯莽了。
“抱歉,造成你的困擾,我保證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她不敢再一個人前來了。
“你一個人跑來骷髏山做什麼?”看她一臉愧疚,他也不忍再斥責她。
“這個……”她頓時辭窮,總不能說她是專程來找他的吧?
不成,若她真的說出她的目的,肯定會嚇跑他的,即使他不是裴軒,她也不想錯失一個朋友,況且他還是綠幽坊的人,若兩家花坊交好,或許還有合作的可能。
“我是上山來找尋花材的。”她笑道。
“花材?你一個人?”他狐疑的挑着眉,擺明了不相信。
“是呀!你也是來找尋花材的嗎?”她神色自若的開口。
有哪家的姑娘會單槍匹馬的上山來找花材?他不是笨蛋,卻也不想當面拆穿她,畢竟兩人還不算熟稔,他無權過問她的私事。
“是的,主子要我上山來找一株花草。”
“什麼花草?”這骷髏山上的各式花卉早已讓她採集的差不多了,還有什麼特殊花材沒讓她發現的嗎?
“是一株長在壁崖邊的藍色花草。”他神情一黯,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藍色花草?”她偏着頭,開始在腦海中搜尋着是否見過這株花草。
“如果你沒見過就算了,我找遍了大江南北,也沒有找到這株花。”
嫣然皺着眉,藍色的花草……她記得她第一次上骷髏山時,曾經見過小徑上飄落的藍色小花,不過她始終沒找到完整的花草,當時闕嬋心還和她說,只要找到這株藍花加以培育,或許能為弄花坊帶來更多的利益。
只是多年過去,她卻遍尋不着完整的藍色花朵,久而久之也逐漸淡忘,倘若不是他此時提及,她也不會想起多年前的那朵藍色小花。
“我見過,你說的應該是有五重花瓣的藍色花朵。”她倏地開口,引來他的注意。
“你見過?!在哪裏?”他喜形於色的握住她的肩膀,冷然的面容上難得有着激動的情緒。
一陣強風拂來,吹開了他覆在右臉上的髮絲,只見他原本應是俊美的右臉,上頭佈滿了傷痕,那些傷痕雜亂無章的像是藤蔓般攀住了他的臉,看來極為恐怖。
她杏眸圓睜,看着那些斑駁的傷疤,她早該猜出他用發覆住的右臉下,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傷痕,卻沒想到會是如此駭人!
別離發現她詫異的表情,難堪的撥下額前的發,覆上那些他不敢示人的疤痕。
“你……”她張口欲言,卻讓他給制止了。
“我知道這些疤痕很駭人,抱歉,嚇到你了。”不知怎地,他頓時害怕起她的反應。
她會像之前曾經向他表達愛意,卻在發現他其貌不揚而落荒而逃的姑娘一樣嗎?他不在乎其它人的反應,反正他早已打定一輩子孤身一人,但他卻發現自己竟在乎起她的反應!
“我猜,你應該是受到極大的傷害吧?幸好你活下來了。”她粲然一笑,溫柔的黑眸里,沒有任何的鄙夷。
“妳不害怕?”她的反應,讓他感到莫名的狂喜。
“有什麼好怕的?每個人都有不堪回首的過往,但最重要的是把握當下,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她也是從鬼門關前走一遭回來的,對於生命,她比誰都來得重視。
她果然和一般的女人不同,不僅行為怪異,就連思想也異於常人,最重要的是,她擁有一顆比誰都還要善良細膩的心,不知為何,他突然開始嫉妒起她口中的裴哥哥。
“你叫什麼名字?”直到現在,他還不曉得她的名字。
“我嗎?我叫嫣然。”她輕柔的語調,令人如沐春風。
“嫣然?”這名字好熟悉,像是在哪裏聽過。
驀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看着她唇角輕揚,漂亮的水眸微彎,一身橘紅衣裙隨風翻飛,長發也跟着揚起,微風中飄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那淡雅清香,深深的迷惑他的心。
弄花坊里,有個絕美佳人,不但擁有種花的好手藝,還溫柔婉約,賢淑良德,登門求親的人不在少數,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卻都讓她一口回絕,以至雙十年華,依舊小姑獨處。
他初到芙蓉鎮時,早就打聽過鎮內第一花坊的情報,也知道三年前的百花宴上,奪冠的便是由這位嫣然姑娘一手栽種的花卉,當時蔣綺幽還要他想方設法重金禮聘她過來,但他光是忙着店裏的事務就耗費了不少心力,哪裏還有時間去替她挖人?
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自己送上門來,而他尊貴的主子,還當面對人家“嗆聲”,這下別說他沒那個臉對人家提議挖角的事,恐怕就連蔣綺幽也沒那個膽吧?
“你是弄花坊里的嫣然姑娘?”他輕問。
“連你也知道!”她訝然。
“嫣然姑娘的大名如雷貫耳,相信在芙蓉鎮的居民都知道。”不是他諂媚,她的確是個極富知名度的人。
被他這麼一誇,臉皮薄的她,雙頰忍不住浮上兩朵紅暈,她從來不想出風頭,偏偏芙蓉鎮就這麼大,市井小民的傳播能力一向驚人,不消片刻,她想低調也不成。
只是就連外來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未免也太誇張了些。
“那是大家太抬舉我了,其實我沒那麼厲害。”她謙虛道。
“你忒謙了,話說回來,你說你曾見過那株藍色小花,不知道能否帶我前去一探究竟?”他沒忘了他的使命。
“這個恐怕有點困難,四年前我曾在這座山頭的小徑上見過,但也僅此一次,往後我再也沒見過了。”她遺憾的說道。
“是嗎?”他略顯失望的垂下眸。
見他俊眉微攏,似乎那朵藍色小花對他的意義重大,原本她是應該要打道回府,和闕嬋心共商大計,而不是和他在這裏找一株或許根本就不存在的花,可是她的雙腿就像是生了根,不想就這麼離開他。
只是因為他長得像裴軒嗎?她捫心自問,亦或是他眉宇間的愁容,也深深的撼動了她,讓她不舍扔下他一個人不管呢?
“你找這株藍花有何用處?”
“實不相瞞,我家主子身染痼疾,每半個月便會心痛如絞,怎麼醫也醫不好,御醫曾說必須找到一味藍聆花當藥引,才能治癒這心絞病,但藍聆花數量稀少,就連皇宮的葯庫里,也只有一株,前年讓太后給服用了。傳聞藍聆花生長在壁崖濕地,我尋遍大江南北,依舊無緣一睹其真面目。”他慨然一嘆。
為了他的主子,他甘願上刀山,下油鍋?不知為何,她的心竟感到一抹不悅,以往她的裴哥哥,滿心滿眼只有她的存在,幾時會為了其它女子如此拚命?
不過他幷不是她的裴哥哥啊!就算兩人長得極為相似,他們也是不同的個體,她不能再將對裴軒的思念轉移在他身上,這樣對他來說幷不公平。
“這樣吧!我陪你找,一直到找到為止。”她語氣堅定,笑靨如花。
看着她的美麗笑容,他一向平靜的心湖,再次為她興起了陣陣漣漪,這樣一個善良如花的美麗女子,究竟是誰何其有幸,能得到她的青睞呢?
夕陽西下,密林里的幽徑早已昏暗不已,但嫣然腳步依然不停歇,走在靠近山壁的窄徑,仔細找尋着那株不知位於何處的藍聆花。
她咬着下唇,步伐有些虛浮,走了一天,她的腳早已酸痛不堪,只是不想讓他失望,才忍住痛不吭一聲,畢竟救人如救火,她不想讓他敗興而歸。
跟在她身後的別離,眼尖的看出她的異狀,見她步履蹣跚,額際還盜着汗,蒼白的小臉彷彿在隱忍着什麼,他索性一把拉住她,不讓她繼續走下去。
他突如其來的拉扯,讓她驚呼了聲,整個人往後撞進他的胸膛,小臉緊貼着他的胸口,她甚至還聽得見他穩定的心跳聲,一股躁熱,瞬間朝她席捲而來,教她漲紅了臉。
“別再找了,回去吧。”他沉穩的開口,決定打道回府。
“為什麼?都已經找到這裏了,這樣空手而歸未免太可惜。”顧不得她還靠在他懷裏,嫣然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漂亮的柳眉輕蹙着。
“今日找不着,明日再找也不遲。”
“不成,我有預感,它肯定就在這附近,咱們再找找,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的。”她的直覺向來準確,不想就這麼放棄。
她外表看來溫柔,性格卻是如此剛強,就連腳都受傷了還想再走下去,她不愛惜她自己,他卻不想拖累她,況且他們兩人耗在這裏足足有一天的時間,若是她有什麼閃失,教他如何向她的主子交代?
他可沒忘了她是弄花坊里最重要的人物,若是她少了一根寒毛,闕嬋心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嫣然姑娘,我很感激你願意幫我找藍聆花,不過天色已晚,隨時可能有猛獸出沒,為了安全起見,咱們改日再來也無妨。”他神情肅穆,也有他的堅持。
“可是都已經來到這裏了,或許再往前幾步,就能找到藍聆花……”她皺着眉,不想就這麼離開。
見她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模樣,一向沉穩如他,此時也不由得怒火攻心,這女人非得把自己搞得全身是傷才甘願嗎?他扣住她的腰,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決定要帶她回去。
驚覺他強行帶她往回頭路走,嫣然大吃一驚,拼了命的掙扎,儘管她又累又痛,也不願意輕易放棄,就算找藍聆花是為了救蔣綺幽,但只要他開心,她也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