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竫睇去一眼,毫不猶豫地端起瓷碗,喝下裏頭的不明葯汁。
「這是什麼葯?」喝完之後她才問道。堡主夫人是個醫者,不時會配製各種有益身體的丹藥給他們四色修羅服用,以作為防護。
韓苡清看着她,淡淡出聲,「是安胎藥,兼有防止孕吐的效果。」
黑竫身子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更蒼白,黯淡鳳眼與她對視半晌,方才壓下那股想否認的衝動,輕嘆一聲,「堡主夫人發現了。」
除了跟隨在堡主身邊盡職責之外,她幾乎都待在蘭院裏足不出戶,她可以確定沒有人發現她的異狀,真不明白堡主夫人是如何得知的?或許是她身為一名醫者,所以有比平常人更為敏銳的觀察力吧!
韓苡清點點頭,用試探的語氣輕聲問:「這回南下,你發生了……意外?」
黑竫眼神一暗,「算是吧!」她意外地中了迷藥,向段冥玉求救,又意外地被他看上,交換條件成為他的女人,終至形成此刻的後果。
韓苡清聽她承認了,眼底瞬間湧起一股怒意,向來淡漠的語氣則是多了一絲暖意,關心地說:「讓我為你把個脈吧!」
黑竫無語地伸出手。
韓苡清仔細為她把脈后道:「你已有三個多月身孕,我可以為你調製打胎葯並輔以補藥,使你的身子不致有太大損傷——」
「不!」黑竫不假思索地拒絕,話聲才落,眼底隨即閃過一絲惶然無措。
她是怎麼了?!她應該說「好」的!明明理智告訴她留下腹中胎兒是一種不明智的行為,為什麼她還是搖頭了呢?
對於黑竫的斷然拒絕,韓苡清先是感到訝異,然後一絲領悟湧上了眼底。
「你愛孩子的父親,是吧?」唯有陷入情愛的女人,才會甘心在無名無分的情況下為男人生下孩子。
黑竫的身子再次震動,彷彿被一道響雷劈在頭上。
愛上腹中胎兒的父親?!
愛上段冥玉?
是這樣嗎?黑竫瞪着眼,腦中迅速陷入一片兵荒馬亂的狀態……
直過了好久,心神終於稍稍定下的她垂眸深思。
其實她又何必因堡主夫人的話感到震驚呢?光從她回到烜日堡后對他止不住的思念,以及胸口不時翻騰着又甜又澀的情思,就可以確定她在那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中,已然不知不覺地對他萌生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感。
如今,被堡主夫人一語道破,她已不能否認,她的確是愛上段冥玉了!
只可惜這份感情並非雙向,否則他不會一句挽留的話也不說,就這麼輕易地放她返回北方,他……並不愛她……
黑竫眼眸一黯。現在,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後,她更加不可能放棄腹中的胎兒,毀掉那一份將會永存心中,又甜又苦的回憶。
「孩子是段冥玉的。」
黑竫瞠目結舌,看着韓苡清瞭然的神情,「堡主夫人,你怎麼……」
「我是猜的。」韓苡清凝視她震驚的眼,緩緩開口,「半個月前,段冥玉來信,提出不日將到烜日堡拜訪,並請堡主代為轉達,告知你,說那蘇州知府的二公子被人去勢、毒打,然後掛在城門口示眾,身上還貼有詳述他作惡事迹的紙張,供百姓閱覽。想來,這件事應該跟你此刻的狀況有點關係吧!」
眸光與韓苡清對視,黑竫想起半個月前,當上官熙告知她這件事情時,她心底的激動感受。
之前因急於返回烜日堡復命,她在離開蘇州前並未找李則昌報下藥之仇,原本想等到來年護衛之職輪替后再作打算,誰知段冥玉竟搶先替她報了仇!
她非常確定李則昌的下場是段冥玉所為。只是她也很疑惑,為什麼他要冒險為一個已經毫無關係的女人出頭?畢竟李則昌怎麼說也是知府之子,並非隨便可以動得了的平民百姓。
「是有關係……」黑竫嘆了聲,「蘇州知府的二公子性好男色,當日我隨段冥玉前往知府大人舉辦的晚宴時……」她不再隱瞞,坦白地將與段冥玉在一起的前因後果告訴了韓苡清。
這些年來,知道她真實性別的韓苡清與她早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她本來就無意對韓苡清隱瞞自身的狀況,韓苡清的主動詢問只是讓她提早將事情經過說出來罷了!
「原來如此。」韓苡清聽完點點頭道,「世事難料,難怪你要說是意外了。不過,這個段冥玉如此可惡,以航運權要脅你就範,你竟然還愛上了他?!」
「很愚蠢對吧?」黑竫眼神黯淡。
「感情的事是無法由理智控制的。」韓苡清以過來人的心態嘆道,「那麼,你是打算留下這個孩子了?」
黑竫堅決地點點頭,「我已決定近日便將事情原委稟告堡王,倘若堡主因此判定我已不夠資格再擔任護衛一職,我亦無二話——」
「相處十來年的夥伴,堡主才沒有那麼狠哩!」帶着笑意的男性嗓音隔着一段距離傳了過來,硬生生打斷黑竫未竟之語。
黑竫一凜,回過頭,看見一臉調侃之色的白韶正伴隨着上官熙朝小亭走來。
「堡主!」她連忙站起來躬身行禮,「您有事吩咐嗎?怎不派人來召黑竫前去?」
「派人來召你去,不就錯過了先前你與苡清的一番談話內容?」走進小亭,上官熙眼底藏笑,直截了當地承認自己已聽見她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親自前來蘭院,原本是有其它目的,不過光憑他方才聽到的事,就已經值得了,因為他總算可以向黑嬸交差了!
想想,當黑竫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來之後,她還能堅持偽裝成男人嗎?
一趟江南之行,黑竫不僅為烜日堡拿到了航運權,還順道替他解決了一件頭痛的事,那就是黑修羅終於不得不恢復為女兒身了。
現在,只要再走一步,一切便皆大歡喜了!
上官熙的話讓黑竫微微變色,然後認命地垂下眼道:「既然堡主已聽見黑竫與夫人所說的話,那麼黑竫也不再重複,去留問題但憑堡主定奪。」
「此事暫且擱下不論。」上官熙不慌不忙地開口,「目前有一事,你應該會想知道。」
黑竫一愣,「堡主請說。」
「我來說吧!」一旁的白韶插嘴,「還記得半個月前段冥玉捎信來,說打算來拜訪烜日堡的事嗎?」
黑竫點點頭。
白韶突然作了一個誇張的幸災樂禍表情,「那個薄情郎的手下緊急向烜日堡求援,說他們一行人遇到埋伏,段冥玉失蹤了!」
黑竫的心猛地一沉,臉色瞬間轉白,她箭步上前,揪住白韶手臂急促地追問:「你說什麼?段冥玉他……失蹤了?」
「對,你不必親自動手,老天有眼,讓段冥玉遇上埋伏,此刻生死未卜,這不是報應是什麼?他……」
白韶幸災樂禍的聲音逐漸由耳邊消失,黑竫只感覺眼前一片昏茫,心中強烈的焦慮翻騰而上,幾乎無法自持。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段冥玉武功不弱,就算沒有護衛隨身,也不至於如此輕易被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見黑竫失去冷靜、一臉驚惶,韓苡清擔心地正想勸解幾句,上官熙卻在一旁做個手勢,制止了她。
心慌意亂的黑竫根本沒看見上官熙的動作,着急地再問白韶,「求援的信上可有說明伏兵從何而來?何人指使?」
「不知道,他們一行人在離烜日堡四、五日路程遠的崚山遇伏,此刻那名逃過一劫的手下正在鄰近的崚陽鎮打聽消息及等待救援。」白韶說明。
「有消息了嗎?」
「沒有。」白韶搖搖頭,「所以堡主才打算找你跑一趟崚陽鎮,你擅長追蹤術,想找出段冥玉的下落應該不會太困難。」
「好,讓我去!」黑竫毫不猶豫地點頭,隨即轉向上官熙,「堡主,請您准許將這件事交由屬下處理。」
眸光一閃,上官熙點點頭,「也好,依目前段冥玉下落不明的情況,也唯有你的追蹤術才能儘快將人找出來。」
黑竫深吸口氣,「謝堡主,屬下立刻就出發。」
「你去吧!」上官熙的手才提起,黑竫已然躬身行禮,轉身飛躍而去。
看着黑竫迅速消失的身影,上官熙藏在眼底的笑意終於逸出口,可尚未說什麼,旁邊已傳來韓苡清冷靜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有一種你們算計了黑竫的感覺?!」
上官熙唇角一勾,伸長手臂將心愛的娘子攬了過來,俯頭對她微笑。
「如果我們算計黑竫,那也是為了她好,是吧?白韶!」
「正是!」笑意盈滿眼底的白韶連忙附和點頭,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
「說清楚!」不願被打馬虎眼的韓苡清瞪向丈夫。
上官熙無奈一笑,「是、娘子,且聽為夫道來……」
數日後
對於擅長追蹤術的黑竫來說,由段冥玉遇伏的崚山開始追查,循着蛛絲馬跡沿路追蹤到相隔一天車程外的保昌縣府地牢裏,救出被關在其中的段冥玉,是她有生以來做過最簡單的追蹤任務!
站在事先安排好的落腳之處——某家客棧的上等廂房中,黑竫瞪着坐在椅子上,絲毫不見憔悴,反倒是精神奕奕的段冥玉,心中的疑惑愈來愈深。
為什麼她有一種感覺,這個男人根本就是故意待在那個地方等她來救的?
「你……」
「等一下,竫兒。」段冥玉迅速出聲打斷她,「待我先處理一事,再仔細向你解釋清楚。」話落,他轉頭朝窗外發出忽哨聲。
很快地,一個偉健身影穿窗而入,朝段冥玉及黑竫躬身,「爺,黑護衛。」
段冥玉起身上前,由懷中掏出一物交給來人,又在他耳旁低聲吩咐幾句,那人點點頭,隨即再次穿窗離去。
黑竫靜靜看着這一幕,心中更加確定自己是被騙了。
「你沒有被俘!」她直指心中所悟,語調透出一絲指責。
「誰說沒有?你該不是忘了,方才你可是由牢裏將我救出的。」段冥玉唇角綻出微笑,眸光貪婪地梭巡着幾乎令他相思成災的美麗容顏。
「你是故意被抓的!」
「嗯……這一點我就無法否認了!」唇邊笑意加深,「不過這也是為了引你前來而不得已做出的行為。」
想不到他竟然乾脆地承認!黑竫無言瞪住他,無法理解他這麼做的原因,心中不覺有些惱怒。
想想,當她憂心如焚地用最快速度追蹤而至,努力營救出的竟是一個主動入獄的人!
「你是否覺得這麼戲耍我很有趣?!」生硬的話語由黑竫口中迸出,臉上不悅的神情表露無遺。
「我絕不是戲耍你,竫兒。」段冥玉唇角笑容略斂,一個箭步上前,張臂將她攬進懷中,「別惱,先聽我解釋,好嗎?」
僵着身子倚在他懷中,惱怒的黑竫很想用力推開他,可心底對他的眷戀突然抬頭,讓她只想感受這副思思念念已久的溫熱胸膛,以及強而有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