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客廳里的不速之客
微涼的夏夜。
從車窗吹過來的陣陣清風擦過不久前被身旁這個惡質的男人捏得紅紅的臉,帶來些許溫柔的撫慰。
身旁的少年托着腮一直在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
納德閉了眼,把臉更近地湊近車窗,感受着那份難得的涼爽。之前小睡過一段時間而變得略有些遲鈍的腦袋,現在也漸漸地清醒起來。
看吧看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這麼看。
自從小時候被帶到這裏,跟着這個表面上紳士風度翩翩的安·傅萊特到現在,納德很了解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許有的時候他會是一個經久的好友,但更多的時間,他只是他的一個可愛的玩具。捏捏,揉揉,摸摸,鬧鬧他。他都不清楚他自己到底有哪些地方是那麼好玩的。
小時候的自己也許是有些好玩的,從自己的照片中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自己小時候長得是有些可愛,白白嫩嫩的臉,看上去就是一副讓人揉的樣子,更不提那時候的他居然還長着一雙像小鹿般很容易引起人惡念的眼眸。但是現在——
抬眼看了看自己。半升的車窗里自己的影子都是一個十九歲正處在發育期的少年了。喉間也浮現出了淡淡的喉結,雖然說不是非常明顯。原來略顯圓乎的臉也開始瘦削起來,開始有一些成長的輪廓了,稍嫌尖的下巴線條也清晰起來。就是自己的臉——嗚……凄慘的一顆青春痘也沒長,而且被傅安這個傢伙說成是難得的溫潤柔滑,手感極好,每天藉機捏來捏去,每天不鬧到他臉紅就不行……
不過話說回來,傅安的臉上下也是光滑得一點東西都沒長,幹嘛老是一臉稀奇地捏我的?
車駛得快了些,從車窗吹過來的風也顯得有些冷了。納德縮了縮頭,身子移了移,大腿觸到身旁少年溫熱的大腿,心中不免生出一絲絲的怪異與不安。
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一隻手大大咧咧地摸上他的腰間,臉也跟着湊了過來,傅安笑嘻嘻地眯了眼睛,「冷吧?靠過來吧。」摸摸摸,懷裏的少年的身體明顯地僵硬起來,傅安笑得就像一隻偷了腥的狐狸。
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但是沒有被掙脫,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動作,怕引起前座的屈然的注意。跟傅安的這種小小的親密與身體上的接觸,竟然是在心底微帶了些見不得人的偷偷摸摸了,尤其是不想被屈然發現。
「不要抱來抱去。」納德小聲地說。
「不好意思啦?」傅安促狹地湊過臉來,感覺到他的鼻息全噴到他的臉上,納德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又來了……
心底悲哀地嚎着……
車子駛過一條兩旁栽着繁茂的法國梧桐的幽雅小徑,車速明顯地放慢了下來。前面,一座小小的造型優美的別墅在黑暗中顯現。極富古代蘇州園林特色的小別墅在夜中靜靜地佇立着,隱隱約約地見到幾棵柳樹與木槿花。夏柳葉長,在夜中唯餘一淺淺秀影。微風中長葉輕拂,影影綽綽,例也顯得別有一番風情。
這樣的寧靜的夏夜,這樣的幽雅的別墅區,住着的,也必然是非常閑靜的人吧。
車子輕巧地駛到了飄着淡淡木槿花香的雕了繁複雲紋的欄門前,卻是沒有人來開門。屈然的眉頭皺了—下。傅安還在嘻嘻笑笑地逗着納德。
門鈴響了好一會兒,管家三葉才來開門。她是一位在這個家裏待了近十五年的日籍中年婦女,平時的作息時間非常準確,像是延誤開門時間這一類的事情會發生,幾乎是一種不可能的情況。
將傅安跟納德接進去,年近五十的三葉的臉略有些紅,臉上竟然還有一絲羞愧的神色。納德的心裏大大地好奇了起來。
幫傅安把外套掛好,送上一杯熱咖啡,三葉的聲音輕輕的,「夫人來了,跟她的二個律師在客廳里。」
傅安大大地挑了一下眉。
納德則是連看也沒敢看一下客廳的方向。
「我先回房去了。」吐了吐舌頭,納德就想溜。
手突然被傅安扯住。
心裏明知對夫人不敬是一種極不禮貌也是一種極為孩子氣的表現,但納德就是沒辦法裝出一副非常高興看到夫人回家的表情。灰溜溜地跟在傅安旁邊,走一步拖一步地向著客廳的方向走去。
三十歲左右的夫人,有着一個極其古典的中式的名字,林娉蔻,也許她年輕的時候行為舉止是極其古典的。但是在納德的心目中,這個女人的形象卻是那般的惡質,跟現在他身邊這個常捉弄他的傅安沒有什麼兩樣。只要一引起這個女人的注意,所得到的下場,往往是大呼小叫着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嗚……
真是一件悲哀的事。這個家族,這個家庭,對他的爸爸很尊敬,卻把他當成一個玩具。明明他在醫學上很認真很努力,花了很大的功夫,也開始進入大醫院實習了,前一陣子還親自主刀,這對於實習醫生來說可是極少的事,可是所有人還是把他當成小孩子,當成一個好玩好捏的娃娃。
客廳的大門剛被打開,立刻傳來一陣震動鼓膜的音樂聲。一點都不遜於酒吧舞廳的嘈雜的音樂讓人莫名的有一種混亂的感覺。如果不是房子的隔音效果有那麼好,可能在山腳下的人都能聽到這種像要把房頂掀翻的噪音。
往常整潔的有條不紊的客廳一塌糊塗。幾個大行李袋跟幾個看上去便很笨重的箱子橫七豎八地拖到客廳,拉開的牛仔背包里倒出一些極具民族特色的小玩藝,還包括幾本流行雜誌,樂隊簡介。如果是正常的情況下,三葉會把這些東西整理到應該擺放的房間裏去。看這種雜亂的樣子就知道他的母親回來的時候是多麼的亢奮。
除了亂七八糟的景象,房裏的兩個沉浸在這種嘈雜的音樂里的人更是讓人不忍心看。
屈然在門口站了一下,幾乎是立刻掉頭回他的房間去了。
「媽還真是休閑哪。」傅安輕輕地笑道,頭沒回,但這種音量卻是對着身旁的三葉說的。
「夫人——安少爺回來了。」三葉輕輕地叫了一聲,臉上的羞色還沒蛻去。
熾熱滾燙的音樂中的女人並沒有聽到這種聲音。但是那個男人卻轉過身來。似乎是有點錯愕地看到幾個人站在客廳的入口,男人的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耐人尋味。如果是在辦公室,這個男人應該是一種精英份子的代表,長得端正的臉龐;稜角分明的臉,讓人看了覺得沉穩的雙眸,以及高挺的鼻樑,以及那種頎長健朗的身體。就連在現在,雖然他的西服已經甩在一旁,額前也微有些亂髮了,他的領帶還是一動不動地掛在他的脖子上。這種風格,是辦公室里的人的慣有風格。就是再熱的時候,襯衫的袖口也被捲起來的時候,領帶卻是不可以放下的。這也是一種風度。
這位也許就是夫人帶回來的律師。
傅安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嘲諷。男人尷尬的神色倒是一下子過去了,望見傅安的表情,心知他在這個少年的心裏已經是留下了不良的第一印象。但他還是有禮貌地微笑了—下。
「媽,你不介紹一下嗎?」傅安走過去,關掉了發出極大嗓音的唱機。在這個擺設極富現代化特色的地方竟會有一架看上去就是極端古舊的唱機,不用說傅安也心知是他那個母親搬回來的。
在客廳中間的女人,雖然是三十歲多了。但是身材還是一級的棒,完全沒有生過小孩的體態,當然,也完全沒有一種身為傅萊特家族夫人的端莊樣子。因為有着一種回到家便洗澡的習慣,林娉蔻夫人現在身上只着一件寬鬆的浴衣,頭髮濕濕地,左手拿着一杯紅酒,右手捏着—本樂譜,滿不在乎地踩在現下已經被積了—堆東西的地毯上的一雙裸足本來是隨着音樂在划著舞步的,現在因音樂的關掉停了下來。
轉過頭來,望見門口的四個人。
一眼望見夫人胸前深深的乳溝,納德的臉早已經是萬分尷尬地別過去了,臉上還是一陣陣地發燒。
這便是傅安的母親。
再—次地看見,雖然已經熟悉了她的性子,但是還是有—種驚世駭俗的感覺。比起現在的她來,納德還是比較喜歡小時候望見她那種身着藍色長裙高仰着頭那種高貴的貴婦人氣質,那種氣質,是那般的儀態萬方尊貴典雅。
「安——你回來了!」在客廳里的女人發出一種極其快樂的聲音撲過來,一下子便撲進了傅安的懷裏。衝擊力之大,連被傅安拉着手的納德都能感覺到。
「媽……」傅安沒轍地嘆了一口氣,「回來便是在家裏跳這種地下小酒吧里的舞,還拉着那麼一大堆人,你——」
「誰說的。庫吧是一種簡單的極富感染力的舞蹈。」林娉蔻回嘴道。這個樣子,倒看起來傅安更有一家之主的沈穩感覺。事實上,從洛·傅萊特死後,這個家就已經是現在這個少年當家了。
「是,感染到你跟你的客人都衣冠不整地在客廳里跳舞。」傅安撇撇嘴,卻是抱歉地朝着那個站在一旁的男人笑了一下。雖然是很有禮貌的一個動作,但是從他不放過調侃他與他母親的話中,男人已經知道自己在這個少年心裏留下的印象不只是糟了。
「對了,安,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很好的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林娉蔻一下子跳起來。
一個很好的男人?
納德瞪圓了眼睛,心上立刻湧上來一股難受的味道。
唔……奶油味……跟之前在車裏吃的奶油小酥餅的味道……
很好的男人……
有哪個母親是對着自己的兒子,這樣把頭埋進兒子的懷裏用着那種與年齡極其不符的撒嬌的語調說話的。有哪個母親是這樣對兒子說的……嗚……帶男人回家給安……居然不是她自己想養男人……
而且還是那種他極其討厭的精英分子形象的人。
雖然一開始有了失態的表現,但是他之後的表現,無疑是極大地表現出了這個男人的氣度與內涵。包括一些得體的微笑。
納德討厭這個男人。
「安,我想睡了。」納德道。不想看——不想看安跟那個男人說話,還有不想看那個他從小就討厭的女人!
「去休息吧。」傅安望了望顯得極度不耐的納德,笑了笑,接下來的事情也許會涉及到一些家務事,不必要讓納德插在這種複雜的事情當中。然而……
沉吟着望着自己的手,為什麼在一聽到母親回來,一看到納德想離開的時候,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心裏突然會有些固執地讓納德陪着他過來呢?
母親是自己所愛的,而納德就算是以後成長為家族的醫生,在平時社交中,跟母親接觸到的也不多,可是為什麼自己卻那麼的害怕納德討厭自己的母親呢?
「你什麼時候休息?」左腳跨出大廳門口,想了想,納德還是不放心地回過頭來問一句,
「現在很晚了。」月黑風高,不安全因素大大地增加,有事情可以明天談。
「待會兒吧。」安微笑道。
納德氣呼呼地跨出門去。
客廳的電話鈴聲響了。
安學長,到家了嗎……
不是不放心……只是想來問一聲……
是飾演茱麗葉的那個范印景打過來的電話。
討厭的聲音!討厭的人!!
細碎的聲音飄進耳朵,讓納德的心裏不悅的感覺更甚。
十九歲的安·傅萊特,擁有一個奇異的母親的孩子,一個人在中國,這個神秘古老的國度求學,以傅安的名字在聖英萊學院過得如魚得水的生活。
納德,一個同樣十九歲,正努力地在床上翻滾的試圖讓自己睡着的未來傅萊特家族的醫生,以一個奇怪的不知道他是在為傅安陪讀還是傅安為他陪讀的身份,也過着自己的生活。
這幢小別墅的隔音效果顯然是最好的。唯一的聲音,來自於敞開的窗。微涼的輕風拂動在黑暗中看不出顏色的窗帘。
輕動。是風的曲線。
輕柔的低吟,是夏蟲的求愛。
靜夜,甚至可以聽到夜露在水葉的背後凝露成滴,啪的輕響,打落在下一片剛抽出來舒展開身子的小葉子上。
微光。是驚醒的螢蟲。
納德輕輕地停在窗前,靜靜地站在那兒。
傅安傅安傅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發獃一陣子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口中正喃喃地吟着自家主人的名字,每次那種怪異的感覺都讓自己嚇一跳,似乎有一種不正常的東西正在萌芽一般。
明明是清爽的夏夜,明明是微涼得讓人愜意的空氣。但是為什麼頭上卻覺得那麼毛毛的,就像是有一條小蟲子在爬來爬去,攪得心裏那麼的煩呢。
討厭那個長得像精英分子的男人!
想不出什麼理由,只是一種本能的討厭。那種健康的體格,那種一舉手一投足連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都充滿的成熟男人風韻,那種微笑時的富有成年男人特色的禮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沒有的,而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討厭!
心口悶悶的。
從視窗看去,客廳的燈還在亮着,隱隱地似乎能看到人影。其實是看不到了。因為現在,傅安跟那個男人正坐着,以窗檯的那種高度,就是看也只能是看到兩顆頭的。
男人名叫康克斯,中文姓莫,是一個律師。
他正對着傅安闡述着一大堆的法律條文,「……祖先爵位為伯爵及伯爵以上,且爵位為一等,嫡系子孫可以參照其爵位降兩級繼承,但您的尊父洛·傅萊特的爵位是隸屬公爵爵位。也就是說,無論他獲封的公爵爵位是幾等,您,安·傅萊特,作為他的子孫都可以參照爵位繼承原則繼承。您的父親的爵位是凡納爾帝國公爵,雖然這個爵位在公爵里只是三等,但他的繼承者仍然可以直接被封為主等伯爵……」男人抬起頭,看着對面傅安的臉。「我說的安少爺都理解嗎?」
「我很早就聽說過了。事實上,這件事情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傅安笑道。「那麼現在呢?是什麼原因讓您跟我母親趕到這邊來,連夜跟我說這件事情?據我所知,離我二十歲的生日還差一個月吧。父親遺囑上說的可是等我二十歲后才可以繼承的。」
「但是現在情況有些變了。您的姑母,也就是希伯來夫人現在領養了一個兒子,現年二十歲,按照今年新頒佈的領養法,不論他跟您的姑母是否有真的血緣關係,在凡納爾新法律上,他跟您姑母的關係已經得到相應的法律承認了。這表明,他不但作為一個正式的身份加入傅萊特家族,也完全可以繼承傅萊特家族的遺產,只要他是按照法律合法繼承的。」莫先生看了傅安一眼。
沒有自己的遺產被人瓜分后的惱怒,傅安仍只是淡淡地笑着。這個少年的笑,在這個夜裏,好像只是輕煙一縷,看不出他心裏的想法。他處理過無數的遺產糾紛,不是沒有看到鎮定的。但是這個少年,這種鎮定,彷彿根本就沒聽到這件事情一般。
還是因為安少爺並未發育成熟,所以對世事不是那般的了解呢。
少年的眼眸似乎總是那般的清澈,帶點迷濛的神彩。
莫先生不由地輕咳了聲,「這個……」不確定這少年剛才是不是在發獃。
傅安輕笑着。用手輕敲桌面,「還有呢?莫先生?」
「咳,我是說,您的姑母新領養了一個兒子,將會跟您有遺產的爭奪問題——」想着少年剛才可能在分神,莫先生不由地想重新說起。
「抱歉,莫先生,您剛才說過了。」傅安笑着提起咖啡壺往他面前的杯子裏倒了些咖啡。
「哦……」憑直覺以為對方沒認真聽的莫先生反而尷尬起來,瞟了博安一眼,仍是沒有什麼表情,只好繼續說下去,「尊父的遺產里有一項,若原配妻子林氏,也就是尊母,生育下來的不論子女,分配給母女的遺產僅有按政府保障的最低配額。如果生下的是兒子的話,也就是現在的您,在二十歲之前,如果沒有因特殊情況或是意外夭折的話,將於二十歲生日之時接受公證,繼承爵位並與其母繼承所有遺產……」
「這個我早知道了。」傅安微笑。
「當然。當然傅安少爺您也知道,這僅是在傅萊特家族沒有別的子嗣的時候。您,作為唯一的傅萊特家族專人,才可以享有這些權利。以當時的法律來講,您姑母希伯來領養的兒子赫修瑞沒有對傅萊特家族的繼承權。但是今年剛出爐的法律上卻明文規定有相應的繼承權利。所以,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您,您的遺產中有相當的一部分將會分割出去。因為按照現行法中舊法與新法衝突時,將所有按新法來執行,您父親的遺囑上有相當的一部分已經不在法律的保護之內了,到具體執行的時候,法庭將會根據現行法律對此遺囑作出相應修改。」
「這樣子聽來,看來屬於我的那份遺產是非得要分割不可了。那您深夜跟我講這種事情,是為了什麼?」傅安的微笑在此刻看來是那麼的不可捉摸。
「哦……主要是尊母不能接受這種事實。」莫說道。
「是啊……」傅安微垂頭,手扶着額角沉吟了一下。「那您跟她的想法呢……」
「現在殘留在凡納爾的貴族不多了,但是這些貴族裏面,幾乎在每個族裏都有相應的族規。按凡納爾的法律。只要這些族規與現行法律不衝突的話,就受到相應法律保護。其中重要的—條,就是對相同罪的相異處罰……」
「抱歉我對法律不是太懂。」傅安笑道,「我剛才只是在想,深夜找我談這種事情,是不是表示您跟我母親想出來的方法並不是光明正大的呢?」
莫先生的臉色白了一下,「從某種角度上說,是的。我可以對您保證。我作為傅萊持家族安少爺您這一支的律師,我跟您母親的想法絕對不會對您的利益有所損害。」
「這倒是一句很動聽的話。」傅安笑道,「我很懷疑它的虛假度,順便問—句,我媽很缺錢嗎?還是您很需要錢呢?」
康克斯的臉上的表情變了一變。
「她跟我現在用的,也只不過是父親遺留下來的遺產的一部分而已。這份遺產已經是相當優渥了。對於她,我有太多的事情不了解。抱歉讓您聽到這種令人不快的家務事,可是您如果想作為她以後的丈夫的話,適當地讓你了解一些以前的家務事也好。」
傅安笑笑,「我只想確定一件事,我媽是不是非得拿到這筆遺產不可?還是您想得到它?在你和我的母親熱舞的時候——」說到「熱舞」這個詞的時候,莫先生大大地窘迫起來,博安笑着說下去,「我就難以把你當成一個純粹的律師,而我坐在這兒,也希望你用另一種身份跟我對談。」
「那筆錢是蔻兒應得的。」莫先生的表情是不容置疑。「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知我跟蔻兒的關係,可是就你說的,的確是如此的。」
傅安注意到他的話語中「您母親」轉變成了一個親昵的稱呼。看樣子。自己的母親終於有了一個好的歸宿,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第二春么?呵呵。
「那就說吧。」傅安瞄了一眼時鐘,正指向凌晨三點半,納德睡了嗎?
「對於相同罪的刑罰,簡單地說,比如是偷竊,在現行法律中較輕的是處以三個月到一年的監禁,但是對傅萊特家族裏是處以三年監禁。而在家族法律受到保護的情況下,即這個犯罪的人如果是傅萊特家族的話,他就得接受三年的刑罰。」
「如果你們自己有了計畫,那麼,知道這個計畫的人應該是越少越好的吧。」博安捂住嘴打了個哈欠。
「……」莫先生沉默。
「好吧。我想睡了。最後再問一聲,你了解我的母親嗎?」傅安的神情鎮靜鄭重。
莫先生也不由地鎮靜起來,「我跟蔻兒處理過一些事情。事實上,蔻兒幫了我很多,我也希望能在任何地方上幫得上她的忙,雖然她看上去很堅強,你也知道,她是那種有了問題也不希望去找人幫忙的人。」
這個少年似乎很年輕,但是他已經能理解大部分的事情,而且有他獨特的理解能力與包容能力。他有一種衝動想將所有的心情吐露給這個似乎非常早熟非常睿智的少年,難道這就是一種初為人繼父的感覺?
「那就好了。她最近有碰到什麼事情嗎?我是指,非常的需要錢的地方。」
「……」莫先生沉吟了一下,「本來這些事情我也不想跟人說,你也知道你母親並不想把她的事情都向別人說清楚。事實上,她也就是那樣的一個人,雖然那樣子會很吃虧。因為對像是你,所以我可以說一說。」
傅安嘴角吟着笑,「說吧。」
「事實上她一直在國內有一家吟舞琴吧,那是她從她的師傅那裏繼承下來的,你母親可以說是把她現在的所有心血都放在那裏。由於吟舞琴吧的土地是租用的,租期為三年。現在三年期已經到了,對方不想再租下去,出再高的錢也不行。你母親不想搬遷。所以她想把那塊地買下來。」
「還有呢?」區區一塊地,不值得這樣地爭。
「我覺得更大的原因是你母親現在的才華吧。她現在總覺得自己的才華一點都沒有了,她經常跟我說她有一種江郎才盡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尊父死前她就已經產生了。這幾年她自己創作的東西沒有一個是她滿意的。因此,她非常地恨尊父……」莫先生沉吟道,「她的想法是,尊父的所有遺產也不能彌補她逝去的年華與才華。通俗的說,她要為她已逝的充滿舞蹈的青春索回一筆補償。我知道這話有點狠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一直喜歡抱着他一起睡覺,在他睡覺時給他唱催眠曲的母親,在人前淺笑的母親,其實過得並不開心。
「基本上就這些了。」莫先生望了一眼時鐘,「抱歉,我一時性急,跟您說的時間選的不是太好。」
「沒關係。」傅安起身道。
莫先生看了一眼客廳,「有一句話不得不提醒您,傅安少爺,您目前的情況令人擔心。據我所知,您住在這裏,連起碼的保護措施都不夠。在您的周圍,我們看不到有效的防衛措施。尤其是您今年將要繼承——」
「你怎麼知道我周圍沒有有效的防衛措施?」傅安還是微笑。
無聊開門,走出去。
***
主卧房還從半掩的門上淺淺的透出光來。那是傅安的房間。傅安不是還在客廳嗎?
站在那個門前,他猶豫了一下。
手伸出去,剛要推開門的時候,門卻一下子從裏面被人打開了。一股水氣撲面而來。一下子糊了他的眼睛。鼻息間只聞得淡淡的花的清香。這是傅安常用的沐浴乳的香味。
「啊啊啊,是納德啊——」女人的聲音,不是剛才在客廳里的傅安的母親林娉蔻還能是誰。
納德的手還維持着那個推門的動作,所以,理所當然的,那隻手現在正陷在這個突然打開門的女人傲然的胸前。
「夫人……」納德的臉紅了一下,尷尬地把手縮回來。
「納德好可愛噢——臉紅紅—一小的時候就那麼可愛,長大了更加可愛了噢—一」
叫夫人的女人大手捏捏他的臉蛋,納德的臉從圓形被拉成了橢圓。
「夫——夫人——」心裏在流淚。不知道是不是遺傳,這個家裏,除了老愛捏他的臉的傅安之外,還有一個就是他從小就痛恨的夫人。都長得那麼大的女人了,還這樣的惡質。傅安要是喜歡的話,捏幾下也就好了,可是她——她她她——
「啊啊啊,對啊,我怎麼這麼笨,就沒想到自己晚上睡在傅安房裏會不會讓你生氣。」林娉蔻一下子跳了起來,納德不由地為這個一驚一乍的夫人捏一把冷汗。因為熱舞后因出汗而剛洗完澡的她全身上下,只圍着一條浴巾。看出那條浴巾好像是掛在傅安的浴室里的,納德的胸口一下子又悶了起來。
「納德是不是也過來跟安一起睡覺的啊?」林娉蔻得意於自己的細心,「你們倆個一直在—起,小時候安就一定要跟你一起睡,現在一定還是這樣的吧。」她一把抱住納德,「好啊好啊,我們三個可以一起睡,說說悄悄話。」
「唔——」
掙脫開女人柔軟的懷抱,納德大大地往後跳了一步,再跳一步,神情警惕地望着她,「夫人,我們從十歲后就分開睡了。」
「分開了?真遺憾。」夫人眼中掩不盡的失望之色,這種神情使得納德都覺得自己不跟傅安一起睡了是一種極大的不對。「我還以為你們都像小時候那樣親密呢。」
想起了今天在操場主席台上排演的場景,納德悶聲。
沒有察覺到他心緒變幻的女人絮絮叨叨地繼續說下去,「安也真的不像小孩子了……嗚……我回來……他竟然也沒有撲過來抱住我……竟然就站在門口……」
你自己不是一看到安就撲上來抱住他了嗎……跟安撲上來有什麼兩樣……
「我帶了個男人回來,安竟然也沒有反應……嗚……要是小時候的話,媽媽就是帶個小男孩子回來,安也會生氣……現在的安都不愛我這個媽媽了……」
戀子情結?
納德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
他果然是討厭這個夫人的。雖然說她是傅安的母親。
「安越長越大,越長越高,好長時間沒看到媽媽,竟然看到我回來,就這樣淡淡地笑……嗚……」
難道還要他放煙火慶祝嗎?
納德撇撇嘴。
「安居然還罵我……嗚……還說我跳小舞廳的舞……他之前一向都是說媽媽跳的舞是最好看的……」
拜託……你跳的的確是小舞廳的舞……
眼前的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着她的兒子。納德無奈地聽着,眼角撇到剛從自己房內出來的屈然,他連忙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打斷女人的話,「夫人,屈護衛找我有事。我走一下。」說完,也不等那個女人有什麼反應,連忙三步並兩步地衝上前去,逮住正往外走的屆然,拖進房中。
屈然的房間他不是第一次進入,但是也說不上熟悉。望着納德像只探險的老鼠般在他的房間裏這邊聞聞,那邊嗅嗅,甚至連他的衣櫃都打開,連他的內衣內褲都提起來瞅一瞅的時候,再好脾氣的屈然也忍不住發話了:「你今天晚上來我這裏,就是打算檢查我的房間?」
「沒啦沒啦。」一點也沒有感到有點不好意思的納德放下手中的內褲,「只不過是好奇了一點嘛。這幢別墅里的房間就你的我一點都不熟。看看有什麼嘛!」
屈然的臉臭臭的。
踱到卧具齊整的床邊,納德嘆了一口氣,重重地躺了下去。雙肘枕在後腦上,兩腿分開大字型,兩隻還穿着鞋子的腳大大咧咧地掛在床沿。
「你打算今天晚上就睡這兒了?」
「是啊。」納德嘆了口氣。
「不行。」屈然一口氣回絕。
「可是我很寂寞啊。」納德委屈地偏過頭看他,「我一個人怎麼也睡不着。剛才又被一個行為怪異的女人調戲,弱小的心裏剛留下大塊的陰影,你好意思讓我一個人在那間靜得要死人的房子裏過一夜嗎?」
「夫人的行為一點都不怪異。」
「可是我很無聊啊。」納德起身,坐在床沿,身子靠在屈然身上蹭啊蹭,「睡你的床啦。我們都是男的嘛,睡一晚有什麼關係。」
眼光怪異地望了—眼在自己身上蹭來蹭去的納德,屈然不發一語地鋪好被子。
「說吧。晚上到我的房裏來有什麼事。不是只有在這邊睡覺那麼簡單的吧。」
「還想跟你聊聊天。」
「聊什麼。」
「你真的不但心傅安嗎?」納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曲起雙腿,踢掉鞋子,「那個男的很討人厭呢。」
「我倒是沒感覺。」屈然淡然道。
「還有夫人。我覺得他們來是想帶傅安回去的。」納德悶悶道。
「雖然說我也覺得這個沒什麼不好,可是……我就是不喜歡那種地方。那邊一大堆人,當然,我不是貴族,出身也沒有像傅安少爺那麼高,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喜歡跟那些人在一起。我也不要傅安跟他們在一起。雖然我覺得傅安很適合跟他們在一起。嗚……我在說什麼啊……
「在那邊是討厭的生活。我不知道傅安是不是喜歡,但總的一句話,我就是討厭討厭討厭!裝腔作勢的人!女孩子都黏着傅安,像是看着什麼一樣,一點也沒有大家閨秀的感覺。雖然說在這邊也是有好多女孩子啦,但是這邊的女孩子顯然比較矜持一點。哪像那邊啦!去年回去的時候,那個叫愛麗娜的女孩子,居然就一直纏着,一直纏着傅安,讓他陪她去逛街啦,陪她去吃飯啦,陪她去舞會啦,還一直拉着他的胳膊一直把他的胳膊拉到胸前……」納德憤憤地拉起屈然的肘部,拉到自己的胸前,「就這樣子,一直拉着,一直拉着,看了就討厭……」
望了一眼自己被納德緊緊揪住的胳膊,屈然無語。
「還有那個愛爾彌亞,長得那麼難看,頭髮那麼稀稀拉拉的幾根,又不是那種最漂亮的淡黃色,居然也每天跟傅安在一起。還有那個……」哼哼哼!越想心越氣。
「還有那個卡拉奇,明明是個男孩子,卻頂着一張小白臉,裝得可憐的像個女孩子一樣,明明知道安最喜歡幫助人了,偏偏藉着這個老是要來找安……
「還有那個愛爾蘭蓋,自己都結了婚了,每次有什麼宴會碰到安的時候總拉着他跳舞,也不想想她都幾歲了。嗚……每次看到我在旁邊的時候居然還瞪我……
「最恨的是蓋麗啦,簡直就是旁若無人,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跟安說啊說,基於禮貌安當然不能不聽啦,因為他是紳士嘛,但是我知道安心裏絕對是很不耐煩。哼哼……
「還有那個格蘭,仗着自己是安的表妹,老是一過來就拉着他。不知道在說啊說地說些什麼。弄得每次我都跟在旁邊煩死。
「還有今天那個范印景,演戲就演戲嘛。自己是男生還裝得自己真的跟茱麗葉一樣,拜託,安又不是羅密歐。男生如果想交朋友也好,但是也不能這樣子嘛……」想起剛才的電話,納德心裏酸酸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心裏總是會有一種很怪異的不安,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突然從心底冒出,心裏就會像空了一個大洞一般的難受。如果傅安再一次去凡納爾的話,可能……可能就跟他越來越遠的想法令他心中就起了不解的難受。
「這個不是在凡納爾的人。」屈然淡淡地提醒道。
「是。」悶悶地應了一聲,納德把被子一掀,「煩死了。不想不想了。睡覺。」躺下,把屈然的被子拉過來,蓋在臉上。
身旁的另一個男人也躺了下來。明顯超過他的成熟男人的體重,讓納德覺得床的一邊似乎都有點塌下去了。
「屈然……」納德在薄被裏悶聲道。「我不喜歡今天來的那個男人。」
「……你不喜歡的人好像很多。」
「……」納德沉吟了一下,「是。但是這個男人我看着就是討厭。據說三十歲左右或是三十歲多一點還未婚的男人,如果表面上穿得整整齊齊的,一絲不苟的,一般都有什麼不正常的癖好,比如說有戀童癖啦,會喜歡年輕可愛的小男孩啦,會對穿着制服的小男生產生強烈的虐待的慾望啦,剛好在深夜,看到傅安穿着制服從學校里回來……」
「你最近都跟博安看了什麼書?」
「……」納德一下子噤了聲。
「聖英萊學院的圖書館裏有這種書嗎?真是一個討人厭的地方啊……是你們利用學校實驗室的電腦看色情網站的東西吧。」
「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納德把頭往被子裏縮縮,再縮縮,直到整顆頭都埋進被子裏。
「只不過是查有關正統文學的時候,一不小心查到的東西。你也知道的,在網路上不管查什麼東西都會出現一些不好的連結,比如說是黃色的啊,SM的啊……」說著說著,納德又突然噤聲。
「然後你就非常感興趣地點進去。」屈然的聲音里,居然好像含着笑呢。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
「沒……」納德囁嚅道;「只不過瞧了一眼嘛……」
「傅安也在看這些東西?」
「沒。」含糊的聲音從被子底下傳了出來,「我要睡了。」明知這是最爛的遁詞,但是屈然應該不會追問的。
屈然果然沒有無禮地追問下去。只是整了整被角,對着天花板長噓了一口氣,闔上了眼睛。
呼吸。
呼吸呼吸。
呼吸呼吸呼吸。
心裏還是悶悶地,想起今天晚上傅安的媽媽會抱着她心愛的兒子一起睡,心裏就悶得慌。推了推身旁男人的身體,納德悶聲問道:「你有跟安一起睡過嗎?」
「沒有。」
「……真的?」心裏好像有點竊喜的感覺,「真的嗎?你心裏是不是很想,比如說有時候會產生想摸摸安啦,想拉拉他的手啦,想跟他多說說話啊,想讓他來碰碰你的想法?」還是覺得不保險。
「沒有。」
「……真的?」
「真的。」
「那你今天晚上那樣子看安在幹嘛?我看你看好多次。老是望着安的方向。」
怒!看得他心裏不是滋味。
「我得負責他的安全。」
「是。」別人總是會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而他呢,他跟在安身邊算是什麼?
一個跟班?一個書僮?一個實習的醫生?還是只是一個玩的朋友?
「你也喜歡安吧……老是要看守着他,雖然外面上說是負責安的安全,防止有人對他進行什麼不良舉動,當然我也知道因為遺產的事情,安的確不是很安全,我也知道你的身手很好啦。但是……我是說但是噢……如果……我說如果啊……如果一個人老是看着他,看着他,一天到晚地看着他,看他笑,看他開心,看他玩鬧,你也會喜歡上他的吧。」身體沒動,但是眼睛卻在被子底下眨巴眨巴,一雙窺視的雙眼。
「你想太多了。」
「所以我討厭那個男的。連我這個只是安的朋友的人都討厭今天來的那個男人了,你一定會更加討厭吧,因為你們是情敵嘛。你過早地離開客廳是因為你心裏不好受吧。」納德繼續道。
「你實在想得太多了。」
「雖然我沒有什麼好的意見,但是,面對情敵,你總該想想辦法吧。我總覺得讓安回到凡納爾那邊去是羊入虎口,不,是兔入虎口,因為安根本連逃都來不及嘛。在那邊又有那麼多對安心存不軌的人在,你也不想看到安有什麼事情吧……」
「你想得太多了。快睡覺!」屈然翻身說道。
納德立刻噤聲。
因為一隻大手隔着被子捂住了他的嘴。
呼吸。
呼吸呼吸。
努力地張大了鼻子呼吸。嘴巴里乾乾的,是剛才被子咬進去的感覺。心裏悶得慌,卻不得不強制自己趕快睡趕快睡。
好討厭今天一天噢……
可惡的男人……
「呼……呼……呼……」
「呼呼……安快跑快跑……」在夢中,傅安被一大堆人追着。
「唔嚷囔啊啊……安是我的呢……呼呼……」在夢中,傅安被一隻只手拉扯着。
咬牙咬牙……
「呼呼……#¥%!·!¥#¥#……」
半夜屈然起身,望見納德以一種極其不良的睡姿半趴在他的身上,一條腿大大咧咧地壓在他的小腹上,居然還有睡覺磨牙的惡習,他不由地嘆了口氣。
「唔……%%$輯$#米&(……討厭……呼……」
這個少年啊……難道他長到現在這個年紀才發現他的感情早就起了變化了嗎?
相比之下,某位早熟的少年可是好多年前就找他談過他的心事了。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也真是一個多事的一天,比起以往無比平淡的生活,納德受到的衝擊也許在今天算得上最多了吧。
難道說這些事情會是催化劑?也許有的事情,他有必要找一個恰當時間跟這位好好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