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時,服務生送上前菜,是擺盤精緻的涼拌菜與熱茶。
彰一替夏星斟茶。
「謝謝。」夏星接過茶,拿在手中,先聞其香氣,味道很熟悉,是這一陣子她和桐平常常喝的熱烏龍茶。
夏星微微一笑,覺得桐平和他父親在喜愛的事物上,其實很相似。
「我會幫你安排好的,你不用擔心。」彰一說。
「我不是擔心這些,屈叔叔。」夏星說,只好坦承,「我需要一點時
間。」
「什麼時間?」彰一疑惑地問。
「我不想讓桐平知道。」夏星說。
「覺得不方便嗎?」
夏星點頭,「所以,我覺得不要讓桐平知道比較好,我已經找到房子了,近日就會搬出去。」
「這麼快……」敏銳的彰一似乎察覺到什麼,意有所指地看着夏星,「你們……」
夏星笑了笑,明白彰一的意思,她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
「我沒有要拆散你們的意思。」彰一表明自己的立場。
「什麼拆散嘛!」夏星一陣尷尬地笑了笑。
此刻,服務生送上主餐,是鹵得透而油亮的豬腳和青江菜,搭配健康的糙米,與一些豆乾、海帶等的滷菜。
彰一先動筷,夏星隨之。
「我一直覺得桐平會做得比我好。」彰一吃了幾口飯,喝了茶后,突然說。
「喔。」夏星應了聲。
「是不是給他太大的壓力,造成反效果了呢?」彰一不禁苦笑。
「我覺得桐平很有潛力,他是個有擔當的人。」夏星真誠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相信他?」彰一開門見山地問。
對於彰一的問題,恍然大悟的夏星,一時語塞。
「我覺得他應該會做得比我好。」彰一又再說了一次,突然想起什麼,眼神閃過一絲遺憾。
夏星明白彰一的意思,她隨即沉下眼,哀哀地說:「這樣就太沉重了,我不想影響他。」
怕說的話,讓人誤解,她隨即補充,「我想等痊癒之後,再告訴他比較好。」
當事人都如此說了,彰一也不方便多說什麼。
「那你就好好放寬心養病,不要想太多,一切會好轉的。」他安慰地說。
「謝謝你,屈叔叔。」夏星感激地說:「受你這麼多幫助。」
「這是應該的,我答應過你媽媽,會好好照顧你。」彰一露出慈祥的笑容,眼睛看着夏星,露出百感交集的情緒,他若有所指地說:「不過……似乎還做得不夠好……」
「我過得很好,請你放心。」夏星說,感到欣慰。
她想,這才是愛呀!在提到媽媽時,屈叔叔的眼神中總是寫滿無限的懷念與悵然。
能讓人如此想念,是幸福的。
若桐平也能將她挂念在心上就好了,但桐平應該會忘記。夏星不得不如此認為。他已經忘記過去的事,她搬出去后,要不了多久,他馬上就會忘記她。
有些心酸,有些哀傷,卻無可奈何,因為這不就是她所要的結果嗎?夏星細細地嘆息。
她早就說過了,她不可能會愛上桐平。
結束晚餐之約,夏星婉拒彰一要讓司機送她回家,正獨自走往捷運的路上。春暖花開的春天,夜晚時,仍有些冷,輕輕吹來的風,帶着涼意。她走在行人路上,在無人經過時,閉起眼睛感受,反而覺得舒服。剛才在包廂時,她感到一陣悶,好像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那是不可能會習慣的。
突如其來的幻影,總是十分的殘忍,它代表着她並不想面對的過去,醫生研判是心理因素造成,尤其病發的部位在腦部,彼此互相影響,才會出現這樣的癥狀。
可是,她不是最擅長身體與心裏總是會背道而馳嗎?沒想到,她一下子就被自己背叛了。她的身體和心裏,竟然串通起來。
夏星轉過頭,明明實際上,身邊沒有人,她卻看見了王章言正在對着她笑,尤其當著他的面,接起桐平打來的電話,她感覺自己好像都要錯亂了。
「不回家嗎?」桐平問。
「嗯,今天還要在學姊家住一晚,她不讓我回去。」夏星語氣平靜地回答。
「阿美姊的男友是哪個傢伙?我去教訓他一下好了,竟然敢跟別的女人去看電影。」
「冷戰嘛,過一陣子就好了。」夏星淡然地說。
「所以,這段時間,你都要陪阿美姊喔?」桐平的聲音聽起來很不是滋味。
「嗯。」夏星應了聲。
「那我白天到診所去找你?」
「你別來,你一來,診所又要雞飛狗跳了。」
「又沒差,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桐平賴皮地說。
「忍耐一下,我明天就回去了。你白天不在家嗎?」
「嗯,我要到學校。」
「那麼,晚上見。」
「我蹺課好了。」
「晚上見。」夏星堅持地說。
「你還好嗎?」桐平突然問。「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因為我人在外面,好冷喔。」夏星淡淡地說。
「傻瓜,有溫暖的地方不待,跑到那麼冷的地方做什麼?」桐平心疼地說。
「我等一下就要回學姊家了。」
「我說的溫暖地方是指我的懷裏。」桐平笑說。
「噁心。」夏星笑了笑。
「總算聽到你的笑聲了。」桐平滿足地說。
「奶油好嗎?」夏星問。
「很好,不太想你的樣子。」桐平打趣地說。
夏星笑了一下,隨即平靜地說:「我要掛電話了。」
「那麼快?」
「我要去搭車了。」夏星解釋。
「搭車也能講手機呀,又沒關係。」
「我要掛電話了。」夏星冷冷地說,態度堅持。
大概是略顯冰冷的語氣讓桐平妥協,他只好說:「吻我一下,就讓你掛電話。」
「你知道我可以直接掛電話吧?」
「如果你愛我,就會吻我之後才掛電話。」桐平撒嬌地說。
「用手機怎麼吻?」夏星哭笑不得地反問。
「如果是真心的,我就會感受得到。」桐平說得深情款款,聲音還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啟口,「有感覺到嗎?我的吻。我愛你,很愛、很愛。」
夏星對桐平的告白,感到一陣鼻酸,她的眼眶開始泛紅,聲音也哽咽,她吞了吞口水,覺得好像發不出話來。她停頓下來,怔怔地望着眼前似無盡頭的道路,在前方等着她的人,此刻終究不是桐平。
為了不讓桐平發現自己的異樣,為了不讓眼淚到最後真的落下,夏星看着幻影中的王章言,在他的笑容之下,她狠下心來,咬着牙,一字一句清楚地說:「手機快要沒電了。」
然後,她結束通話,關掉手機。
「和屈大叔談得怎麼樣?」美佳擔心地問。
夏星回到美佳的小套房,圍着外套坐在沙發上取暖。
「學姊,你竟然馬上就通知屈叔叔了。」夏星忍不住抱怨。
「當然,不然怎麼辦?現在你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屈大叔,還是我要直接打給桐平呢?」美佳不甘示弱地說。
「什麼嘛!學姊惡人先告狀啦。」夏星耍賴地說。
知道夏星鬧起脾氣也是沒完沒了,美佳趕緊接著說:「所以,我不是讓你出寶廣嗎?」
夏星一副作賊心虛地說:「學姊,你怎麼知道的?」
「桐平打電話來說,要教訓我男友。」這下子換美佳興師問罪。
「不然要怎麼解釋我住院的事嘛?」
美佳想了想后,笑說:「沒想到桐平這個人還真是有趣。」
「章魚哥要被揍了,你還這麼開心。」夏星啞然失笑。
「反正又不是要真的揍。」美佳一副無所謂地說,走到小廚房,問:「要不要喝熱可可?」
「好像小孩子喔,為什麼要喝熱可可?」夏星反問。
「這種時候還是需要點甜食來平穩情緒吧。」美佳若有所指地說,開始動手準備,還特地拿出棉花糖。
夏星窩在客廳,已經聞到微微甜膩的味道,感覺很溫暖。
「喝吧,小心燙。」美佳拿了兩個馬克杯出來,其中一杯遞給夏星。
杯口一層薄薄的奶泡,融在可可中,顏色出現柔和的漸層,上面浮着幾顆棉花糖,載浮載沉的,很可愛。
夏星小啜了一口,「很好喝。」
美佳坐在一旁,也跟着喝了幾口,表情像在思索,片刻之後,開口問:「不想通知桐平,你生病的事,我可以理解,但為什麼連屈大叔都不願說?生病的事,你原本打算自己解決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想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