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實她不好，她一點都不想做那些伯父叫她做的事情。

打掃整理屋子也就算了，就當作住在人家家裏的代價，可是伯父偏偏要她學什麼烹飪、泡茶等等，學會當一個好「管家」所需要的技能。

她不要當管家！

她不要當僕人！

每次她都想對伯父這麼大吼，只是到最後她還是努力忍耐下來。

這天她在廚房裏，被迫背下厲家老太爺跟兩個少爺所有的飲食習慣和偏好，她終於崩潰。

下午的自由時間她一個人躲到庭院裏那棵大樹底下，抱着膝蓋蹲在地上，把小臉藏在膝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淚水一旦潰堤，就沒辦法停止。

「嗨，你怎麼了？」

好聽的男中音從她頭頂上傳來，她一驚，抬起頭。

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落在站在她前面的少年身上，少年彷彿沐浴在溫暖的光芒中。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王子的存在，班上那些髒兮兮的幼稚男生讓她對異性根本沒有好感，霸道蠻橫的厲家二少爺更是讓她討厭到不行。

但是眼前這個少年卻好像是童話故事裏面描述的王子那樣，優雅、高貴、英俊，看得她眼睛裏充滿了暖意。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裏哭？」

「我……我叫喬亞薰，我是喬管家的侄女。」她抹掉臉頰上的淚水，倔強得堅持。「我沒有哭。」

少年笑了，他蹲在她身邊，伸出手抹掉她臉上殘餘的濕意。

「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幫你湊他！」

他的手好溫暖，語氣好溫柔，在抹去她淚水的同時，也神奇的抹去了她的悲傷。

她獃獃的注視着他。

「你是誰？」

「我叫厲擎天。」

厲擎天是厲家的長子，中學念的是住宿制私立貴族高校，只有寒暑假才會回來，這是喬亞薰一直到這個時候才見到他的原因。

那個夏天成了喬亞薰最快樂的夏天，還有那之後三年的寒暑假也是，只要厲擎天回主宅的日子，她都覺得好開心。

他對她很好，常常陪她聊天，講學校的事給她聽，也聽她說她的心事，甚至有幾回她晚上做噩夢睡不着，跑到他房間找他，他不但沒怪她打擾，反而把她抱在懷中，輕聲安慰着。

他總是親昵的叫她小薰，每回看着她的時候，他的雙眼總帶着笑意，好像她是他最喜愛的人一樣。

厲家這麼多人，他卻毫不吝嗇的表達出對她的鐘愛跟疼寵。

喬亞薰好喜歡、好喜歡這個英俊又聰明的大哥哥，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她的一顆心已經緊緊系在他身上了。

不能怪她，因為要愛上像他這樣的男生太容易了。

喬亞薰十五歲那年，西洋情人節的前夕，她看到同學們都在準備巧克力要送給心儀的對象，她決定也要親手做巧克力送給他。

不過她最討厭烹飪了，更何況是做甜點這麼細心的活兒，光靠自己根本做不來，不過幸好，她身邊就有個高手。

「亞曦姐，要攪拌多久？」

喬亞薰皺眉，瞪着鋼鍋里黑糊糊的東西，根本就不知道這東西怎麼才叫做好了。

「啊！這樣就行了，溫度不能過高。」

喬亞曦在喬亞薰把頂級巧克力毀了之前，連忙接手她的工作，把融化的巧克力小心翼翼的倒入心型的模子裏。

「接着等它凝固，再把白巧克力醬裝進擠花器里，用花嘴寫上你相對他說的話就可以了。」

喬亞曦還貼心的幫她把白巧克力準備好，交給她。「怕直接寫會失敗的話，最好先在旁邊練習一下喔！」

喬亞薰接過擠花器想着要寫什麼的時候，卻忍不住臉紅了。

「喬亞曦你的幹嘛？」厲二少爺此時又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依然滿臉不悅。

多年來喬亞曦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會忍不住嚇得手足無措。「我在做……巧克力。」

厲擎宇一聽到巧克力三個字，原本的臭臉突然間消失了，換上自得滿意的微笑。

「情人節快到，所以你是要做來送給我的？你可要好好做，我每年收到那麼多巧克力。你有很多競爭者。」

喬亞曦困惑的眨眨眼。「呃……其實……其實不是我在做，我是幫亞薰做的。」

「什麼？！」厲擎宇的臉上變得宛如惡鬼一般兇惡。「喬亞曦你竟然沒做巧克力給我？你死定了！」

「對、對不起，二少爺……」喬亞曦嚇得微微發抖。

「你給我過來！」

「是……二少爺。」

喬亞薰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拉住臉色蒼白的堂姐，不讓她過去。她一直看不慣厲擎宇對待堂姐那種專橫的態度，更氣堂姐逆來順受的好脾氣。

「亞曦姐！你不用跟他道歉，也不用過去，就算是個下人，難道不能有點自己的休閑時間？」

她瞪着厲擎宇，厲擎宇則眯着眼看着她，她不退縮的直視他，要讓厲擎宇知道，做人不能軟土深掘！喬家不是每個人都是軟柿子！

然後喬亞曦掙脫了喬亞薰的手。

「亞曦姐？」

看到喬亞曦跑向厲擎天，喬亞薰的臉簡直都綠了。

「對不起，亞薰，二少爺的話我不能不聽。」喬亞曦轉頭歉然的看着堂妹，然後快步走到厲擎宇身邊，立刻就被他緊緊扣住了肩膀。

她小小的呼痛一聲，眼淚盈滿眼眶，哀怨的抬頭看着二少爺，看到他眼中的滿意。

雖然肩膀被抓得很痛，可是奇怪的是——看到二少爺的笑，她心裏就安定下來了，而且二少爺聽到她喊痛，還放鬆了手勁呢！

厲擎宇抓着喬亞曦就往外走，臨走前還投給喬亞薰一個可惡至極的張狂笑容，讓她氣得差點咬斷牙。

受不了堂姐那改不了的奴性，更氣厲擎宇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她的厲哥哥就不是那樣的人，他從來不會把她當下人看。

想到厲擎天對她的種種，她的雙頰升起一片紅暈，回頭拿起擠花器，她將自己那又甜又酸難以啟齒的戀愛化成文字，準備獻給他……

情人節那天是星期四，喬亞薰特地請了半天假，偷偷跑到厲擎天的大學去找他，她沒事先告訴他，是因為想給他一個驚喜，不過這也代表了她得在門口枯等他，因為她不確定他什麼時候會出來。

穿着國中制服的她站在大學門口顯得相當突兀，她得忍受其他人奇怪的眼光，跟不時前來搭訕的無聊大學男生。

要發現厲擎天並不難，他在一群女孩的簇擁中走出校園，其中有個女孩挽住厲擎天的手，喬亞薰皺了皺眉，她認出那個女孩，他曾經帶她回家過一次，說是有報告要一起討論。難道他們的關係不只是同學而已？

不過喬亞薰沒有時間多想，厲擎天一看到她，馬上驚訝的喊：「小薰？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想像中的告白是在一個更親密隱蔽的環境下，可是現在卻有點騎虎難下。

「厲大哥，我、我有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那麼急，不能等我周末回家？小薰，你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

厲擎天緊張的態度讓她感覺好過了一些，至少他還是那個關心她的厲大哥。

她下意識的抓緊手裏的禮物袋，裏面裝的是她用心做的巧克力，在她還沒回答之前，他身邊的女孩卻嗤笑出聲。

「擎天你的魅力還真是無遠弗屆，不只是學校的人氣王子，連小女生都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小女孩，你要送厲大哥情人節巧克力啊？嘻嘻，不過你得排隊喔，你瞧，擎天的巧克力已經多到可以開專賣店了。」

她指了指厲擎天手裏提的兩個大紙袋，喬亞薰這才發現，裏面裝滿了巧克力禮盒，她臉色發白的看了他一眼，而他只是投給她一個苦笑。

好。她知道厲擎天受歡迎，像他條件這麼好的男人，不可能沒有女生喜歡，不過她在厲大哥心中，應該是特別的。

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以後，她鼓起勇氣說：「厲大哥，送你。」

她伸長了手，但厲擎天卻久久沒有把禮物接過去，她狐疑地抬起頭，看見的卻是他驚訝又困惱的表情。

她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厲擎天旁邊的女孩這次笑得更大聲了。「哇！真的是來告白的耶！擎天你這樣是犯罪喔，小女孩還沒國中畢業耶！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到你家看過她，她是下人的小孩不是嗎？真『可愛』！你對她好一點她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是不是要你們家管家教教她規矩？」

喬亞薰的小臉一陣慘白。

那女孩的話雖然傷人，但她相信厲大哥不會把她當下人看的。

跟厲擎宇那個混蛋不一樣，他從不曾對她頤指氣使。厲大哥不會，也不可能像厲擎宇對待堂姐那樣對待她！

「厲大哥……」她朝他再次堅定的伸出手，希望他收下她的禮物。

然而他只是困惑而傷神的看着她。

「小薰，」他最後說。「——我想你誤會了。」

一句話，宛如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喬亞薰心酸的落荒而逃，一回到厲宅，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狠狠哭了一晚上。

她是那麼驕傲、那麼愛面子的女孩，一下子無法接受自己被拒絕的事實。晚餐她沒出去吃，堂姐來看過她，甚至厲擎天也特地趕回來，不過他敲她房門，她怎麼也不肯開門。

她太丟臉、太難過了，她不想厲大哥看到她哭腫了雙眼的醜樣子，而且她也不想再聽到他說什麼她誤會了，他只把她當成小妹妹的那種沒意義的話。

她最不想要當的，就是他的小妹妹。

直到半夜，她哭得又累又渴，才走出房間，到廚房裏找水喝。

經過書房的時候，透過門縫看到裏面的燈還亮着，隱約傳出厲擎天的聲音、她頓時忘了她發過誓，不要再見厲大哥，她就像向光的蟲子般，忍不住躲到門邊偷看他。

厲大哥和厲擎宇面對面坐着，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關係說不上親密，但倒也相敬如賓。厲擎天並不常跟厲擎宇傾訴心事，可是今夜的他，思緒亂得需要找個人來傾吐。

「我沒想過她會有這種想法，我只是覺得她很可愛，父母不在身邊的她也很可憐，所以忍不住多關注她一些，她還那麼小，怎麼會……」厲擎天的話語以一聲嘆息做結尾。

喬亞薰聽得心都涼了。

接着厲擎宇的聲音傳來。

「那也沒什麼。」他似乎不懂厲擎天在煩惱什麼。「你認識她的時候她還小，不過小女孩總有長大的時候，過個三、四年就成年了。」

喬亞薰有些訝異厲擎宇會幫她說話，不過他揭曉來的話讓他對他升起一丁的點好感，馬上又被抹滅。

厲擎宇說：「你喜歡的話，就把她擺在身邊，喬家的人天生就是屬於我們厲家的，像我，早早就選定了喬亞曦，而且從小訓練，現在乖得跟什麼似的。」

他那跋扈的宣示，讓喬亞薰聽得幾乎要把自己的拳頭給捏碎。

「訓練」？他當堂姐是他養的寵物嗎？

她一邊克制住自己的衝進去對厲擎宇大罵的衝動，一邊把耳朵貼近門板一些，想要聽厲大哥怎麼說。

厲擎天的聲音過了幾秒才傳來。

「嗯。」

就只是這麼一聲「嗯」，喬亞薰卻感覺像有隻冰冷的手直接捏住自己的心臟，好悶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