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蘇笛扶着小闕走了兩步路,發覺系在腰帶上的紅鈴鐺隨着他們的步伐叮噹叮噹地響,為怕招來那些殺手,想了一下,便將鈴鐺自腰帶上扯下,丟到路旁。
小闕知道自從他把鈴鐺給了蘇笛后,蘇笛每天帶着,不知道多寶貝那東西,如今卻為了他而將鈴鐺給丟了。
小闕看着蘇笛,蘇笛卻勉強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個鈴鐺嘛,再買就有了,你那什麼表情!」
小闕摸摸蘇笛的臉,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一拐一拐地和蘇笛一起跑,他們兩人都知道,只要慢一些,後頭的殺手們很快便會趕到,所以一步也不能歇。
只是當他兩人不停地逃跑時,最後蘇笛卻因流血太多加上方才長時間泡在水裏的關係,身體逐漸冰冷,之後一腳沒踏穩,竟狠狠摔倒在地上。
「蘇笛!」小闕連忙將他扶起。
蘇笛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他喘着氣,但氣息卻越來越弱,小闕知道這代表着什麼,蘇笛為他受了重傷,眼看是要……是要……
小闕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嗚咽聲從嘴巴里出來。
蘇笛則好笑地看着小闕,說:「你這傻子,有什麼好哭的……」
滿山滿地的楓樹林,落葉層層疊疊堆在地上,蘇笛穿着一身俏紅色,很襯他的性格,也襯他那副嬌俏模樣。
蘇笛擰了擰小闕的臉頰用僅有的最後一點氣力說道:「我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交了你這個朋友……我從沒想過……被人記着惦着……是這麼好的一件事……你不要傷心,不是說為了朋友……兩肋插刀嗎……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的……你也別怨……主上……主上本是個疑心重的人……他心繫於你,你卻用匕首貫穿他的心……他傷心了……那能不恨你嗎……」
蘇笛的氣息越來越弱,聲音也越來越小,他說道:「你快走,我已經走不動,不想拖累你……我生是清明閣的人……死是清明閣的魂……他們最後終將會把我的屍體帶回來……」
小闕紅着眼說:「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要留下你一個人在這裏!萬一他們找不到你呢,萬一他們不帶你回去呢?那怎麼辦?我不要!」
蘇笛突然發起怒來,睜着大眼說道:「你以為我救你是要讓你陪我一起死的嗎?如果你……在這裏陪我一起等死……那有什麼意義!還不如……還不如之前就別讓我救,省得原本只會死一個……現下卻要……卻要死兩個……」
蘇笛硬撐着說完這段話,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光氣力一樣,軟軟地靠在楓樹上,眼裏含着霧氣,看着小闕。
「走吧……」蘇笛的聲音輕得不得了。「是朋友的……就走……別讓我這條性命活生生讓你浪費了……你應該要……和我的分一起……好……好……活下……」
蘇笛的話沒來得及說完,他的眼睛緩緩閉上,臉上流露出溫柔的神情。只要小闕能活下去,他這個朋友,也死得其所了。
「小笛子……小笛子……」小闕輕輕搖了搖了蘇笛,蘇笛卻沒任何反應。
你雙手緊緊捂住嘴,不聽話的淚水不停由眼眶中湧出。他不能發出一丁點哭聲,如果蘇笛聽見他哭了,肯定會不高興的。
小闕在蘇笛身旁待了好一會兒,這才愣愣地站起來,拖着狼狽的身軀,聽蘇笛的話努力往外走,努力帶着蘇笛的分一起活下去。
胸口一股鬱氣沖了上來,他猛地吐了一大口黑色的血,眼前光景模糊不清,天旋地轉,讓他不清楚該往哪個方向去。
突然腳一軟,絆到了河道旁的石頭,小闕眼前一黑,就這麼摔進河裏去。
青綠色的河水,悠悠泛着藍光,小闕茫茫然地從河底往上看,彷佛又看到當日東南海里美麗的藍色海水。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對他好溫柔好溫柔,在他耳邊說著:「沒關係,我到死都會和你在一起」的人,如今卻換了一副面孔,只想他死不讓他活。
他原本以為這些日子跟着柳長月,已經知道情愛為何,愛人當何,可是原來所有的感情是可以在一夕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小闕覺得心好像空了,那些曾經被溫和對待的記憶隨着流水緩緩逝去。原來他做什麼都是錯,從沒被那人打心底相信。
忽然他有種想法,就這麼躺在河底別上去了,在這裏他可以想像自己還在那片幽藍海里,他身邊仍停留着那一個人,他們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說著永遠永遠地,都要在一起。
就在小闕氣息用盡,幾乎要從此長眠之時,突然有個身影發覺了他,迅速從河岸旁一跳,潛入河裏將他拉上來。
那人拍着小闕的臉頰,又探了他的鼻息,發現小闕竟然已無氣息時,立刻抓住小闕的下顎,朝小闕嘴裏送氣。
「你不能死!」那人喚着:「你還沒替我報仇,還沒殺了唐王,尚未履行諾言,所以還不能死!」
那人不停地朝小闕嘴裏度氣,又拍着小闕的胸口和臉頰想讓他醒過來。
而後一直反覆着這樣的動作,不知持續多久,小闕才動了動,側首往一旁嘔出一口混着血的河水,有了氣息。
柳長月高坐於刑堂之上,底下跪着兩個人。
一個是鄴柳堂堂主墨虹,另一個是副堂主青青。
柳長月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他說道:「天痴應該有發話過,在我醒來之前最好連一根手指都別碰他。但是你們兩個都做了些什麼?」
墨虹低着頭,但心裏仍有傲氣。他說:「自清明閣成立以來,素就有鄴柳堂堂主能嚴懲下屬的規條在那,宴闕他差點殺了主上您,我沒當場依閣規將他斬立殺已經是考量到主上對他的不一般了。」
柳長月喝着下屬端上的香茗,輕輕淡淡地說道:「茶還是蘇笛泡得好。」跟着又說:「鄴柳堂規條凌駕於閣主之上,那是當年的規矩。這個清明閣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我說什麼便是什麼,你拿前人的規矩來應對,是想爬到我頭上嗎?」
墨虹一聽柳長月話中帶着殺意,立即叩首道:「屬下不敢!」
「當日密室內,你朝他打了兩掌,那是為護我安全,我不與你計較。」柳長月悠然抬首,望着寫着「鄴柳堂」三字的匾額說:「但你在我昏迷期間打了他幾個巴掌,這就是擅自行事!你說,鄴柳堂堂主,我是該對你如此效忠於我而高興,還是該為你自作主張而開心。」
柳長月真正發怒的時候愛說反話,深知柳長月性格的墨虹頓時冷汗淋漓,知道主上動怒了。
「還有你手底下這個副堂主,」柳長月臉上掛起淡淡的笑容,氣度依舊雍容,但殺氣卻已無形地籠罩在他的周身。「你好像不怎麼會教人啊,天痴曾經說過,一切等我醒來再說,可卻有人自作主張,在那個比我性命還重要的孩子身上扎了四百六十一針,銀針長長短短,可卻是針針到位,又鞭他不知多少,還拿鐵板夾裂了他用來握劍的手指指骨。想來,副堂主是肯定這算不上用刑,只是當陪他玩玩罷了?」
青青一被點到名,就瑟瑟發抖,如今對小闕所做的事情全都被柳長月查了出來,他嚇得縮成了一團,不停喊着:「主上饒命、主上饒命!青青是因為他差點殺了主上,氣不過才……」
「才陪他玩玩嘛,我知道!」柳長月仍悠閑地喝着茶,偶爾還拿塊糖酥餅吃。
「我的清明閣有我自己的規矩,鄴柳堂想翻天作主子,我是不是該拱手相讓?」說罷,柳長月笑出了聲。
墨虹咬牙,做錯事就是做錯了,他不會再狡辯。
而青青卻一味說著:「主上饒命、主上饒命,青青這也是為了您啊!」
柳長月把茶和糖酥餅全吃完了,「叩」的一聲,將杯盞放到茶几之上,由上俯視着掌管鄴柳堂的一大一小。
他嘴角透出些許冷笑,說道:「墨虹,我這次就饒了你。你想想看自己打了那孩子幾巴掌,鬼子的傳儡屍也快成了,屆時叫他讓傀儡屍三倍打回來。」
墨虹臉色變了變,這懲罰其實不輕,傀儡屍那是殺人利器,出手皆是致人於死的狠招,幾巴掌下去,恐怕也要不少時日才會好。
但墨虹還是朝柳長月磕了頭,說道:「謝主上饒命。」
「至於你……」柳長月看向青青。
青青仍不停喃念着:「主上饒命、主上饒命……」
柳長月眼神閃過一絲戾氣。「誰敢傷他,我向來是要對方以命相抵的。但你不簡單,不愧是在清明閣里長大的,一副心腸狠到連我都欽佩萬分。」
青青抖得更大力了。
柳長月朝墨虹道:「他當初如何的狠,同你一樣,讓他嘗上三次吧。我有我的規矩,清明閣也有清明閣的規矩,你是刑堂堂主,罰完后該再做些什麼,應該比我清楚是不?」
青青聽完柳長月說的話,竟驚嚇得尖叫起來。
墨虹不敢讓青青再驚擾柳長月,回了聲:「是!」后,立即派人將青青押下,鎖入鐵牢等他懲戒。
天痴是之後被加派去尋找小闕和蘇笛的。
他知道蘇笛和小闕水性不錯,應該會由河道離開。於是當他順着河道搜尋,沒多久就看到了蘇笛。
只是蘇笛靜靜地坐在一棵楓樹下動也不動,閉着眼掛着淺淺笑容,就像完成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一般,笑得單純幸福。
天痴看着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他伸手將蘇笛抱起說道:「傻孩子,我們回家了……」
而後懷抱着蘇笛,一步一步往回走,走回他們一起度過許久歲月的清明閣。
當吳鉤搖着小闕越過圍牆,直接進入胡記醫館的內院時,躺在椅上曬太陽的胡老頭被嚇得差點跳起來。
胡老頭拿着蒲扇怒道:「你這個人,說了幾百遍讓你從大門堂堂正正地走進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老是牆外跳進來,老頭子我經不起嚇,你把我嚇死了,我肯定當鬼也找你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