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陣悠悠的笛聲從小河對岸的閣樓傳了出來。笛聲很輕很輕,幾乎就像人的氣息那般,不貼近的話什麼也聽不見。
青青坐在宅子後門的圍牆上,仰望天上明月細聲說著話,他臉上亳無表情,雙眼空洞,直到對岸閣樓里一抹黑影離去,笛聲亦歇,他才從圍牆上跳了下來,慢慢走回自己的房裏,解衣后爬上床,合起了眼。
小闕原本已經忘記黑色海珠的事了,不過這天中午,柳長月把它拿了回來。
小闕大感驚訝,無法相信還真有手掌大的黑色珍珠,立即像個被喜愛的東西迷住的孩子,抱着那顆海珠左看右看,而後玩起海珠來。小闕入迷時,連柳長月哪時走的都不知道,他回過神,找了柳長月一會兒,心裏想柳長月大慨是因為自己沒理他,所以就自個兒走了。
他邊玩海珠邊想,柳長月也不曉得有沒有生氣。
用過午膳后,蘇笛端着碗去小灶洗,順道吃飯。
這時小闕又拿着海珠到院子裏玩。他一下子從左手拋到右手,又從右手拋回左手,而後下腰,讓海珠從左邊的手掌往手臂上滑,再溜過鎖骨穿過另一邊的手臂,滾到右邊的手掌上。
正當他玩得高興的時候,突然見着一個穿着綠衣的身影站在院子入口,他感覺到一陣灼人的光芒,停下玩珠子的動作后,就見那個之前看過,名叫青青的人目不轉睛地死死盯着他。
小闕喊道:「你來找人嗎?柳大哥和小笛子都不在這裏,要不你晚點再來吧!」
青青本只想來偷看一下小闕,但當他見着那顆海珠后,眼眶當下就紅了。他筆直地往小闕而去,瞪着小闕手上的海珠。
這珠子之前送進清明閣的時候他在當場,那時他曾向柳長月要過,但無論如何撒嬌,柳長月就是笑而不語。他以為總有一天柳長月會賞給他,只要他更討得柳長月開心,誰知道這人一入閣后,珠子竟落到了他手裏。
小闕看青青怒氣沖沖地瞪着自己,又看着他手上的大珍珠,隨即把珍珠藏到身後去,說道:「這是柳大哥借我看的,我晚點還得還回去,不能給你。」
「不能給我?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主上總有一天會給我,是你強佔去了!」青青的聲音尖銳不已。「自你入清明閣以後,主上晚上只在你這邊,不讓任何公灸侍寢,好東西也全往你這裏送,全忘了我們。宴闕,你怎麼能如此厚顏無恥,不但獨佔了主上,還搶走主上給我們的關愛。」
小闕皺了皺眉頭,想了想,才小聲道:「你別生氣。是因為柳大哥和我約好了要過一輩子,所以才不再與你們有瓜葛。以前他怎麼對你們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雖然很對不起你們,但我們已經立下生死誓言,我不會離開他,他也不會離開我了。」
小闕的話雖無意,卻字字刺入青青心裏。青青不相信,顫抖着道:「……主上和你立了誓?」
「嗯。」小闕輕輕點了個頭。「他說到死都要和我在一起,我若離開他,他就掐死我,後來我也說要和他在一起,只是他若要離開,我不會掐死他罷了。」
「不可能,清明閣里誓言最為重要,主上怎麼會同你立生死之契,你騙我、騙我!」青青瘋狂地衝上去要打小闕,他發狂般地說:「主上從來就最疼我,甚至只獨寵我一個。他在別人那裏過一天,在我這裏卻會待上一個月,他怎麼會和你立下生死誓言,更何況你和他的關係明擺在那裏,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主上只是一時被你迷惑罷了!」
「什麼我和他的關係明擺在那裏?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小闕有些糊塗,但輕而易舉地閃過撲過來的青青,青青撲了個空,整個人摔倒在草地上。
青青翻過身來瞪着小闕,他想狂叫,想撕碎這個人,想這人死。只要這人死了,主上就不會再被他所迷惑。
然而就在青青要吐出一連串惡語時,突然,他耳朵動了動,神情忽然間愣了會兒。
小闕同時似乎也聽見聲音立刻往圍場外看去,但卻沒感覺到有誰的氣息在外頭。他皺眉,已經是第二次了。
小闕回過頭來的時候,見着青青咧着嘴,帶着詭異的笑容看着他。青青一字一句地說著,可是聲音卻有些奇怪,不像方才那樣流利。
他凝視着小闕說:「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主上真正的關係?」
小闕搖頭,但心裏卻覺得青青好像怪怪的。
青青說:「你娘,叫宴浮華。浮華宮的宴浮華,是柳長月曾經的妻子。」
小闕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話。
「後來,柳長月拋棄髮妻,奪走浮華宮的一切,只為了建立一個新的清明閣。」青青低笑着說。
青青的話讓小闕有上暈眩,一些情景在他面前閃過,但無論是哪一個他都抓不住,只能看着那些碎片再度消失。
「但當時,宴浮華有了身孕,十月懷胎后她生了一個孩子……」青青的笑聲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他說:「那個孩子……被取名叫宴闕……就是你啊,我的小公子……」
小闕眼睛一下子瞪得好大,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爬到自己親生父親床上的感覺如何?是不是銷魂蝕骨?」青青仍是那詭異的語調。「你那張看起來無辜又不解世事的臉其實都是裝的吧!你不知廉恥,勾引自己的親生父親,讓親生父親愛上你。父子相奸,有悖倫常、簡直是天地不容,要被天打雷劈的!宴闕,我看你乾脆別做人,去做畜生算了!」
青青突然一個蹦了起來,揮手朝小闕的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噁心、你這噁心的東西!」
小闕一下子被煽愣了。他手中的黑色海珠掉到了地上,往別處滖去,然而,他的耳邊卻一再重複着青青方才的話。
你與柳長月,是父子關係……
怎麼可能……騙人的吧……
可是小闕的指尖卻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從手臂蔓延到全身。
他努力地用雙手環住自己,但就是停不了顫抖、止不住惶恐。
之後青青說了很多話,但小闕都聽不進耳里。
直到他發覺身邊靜了,青青已經離開,他才踏着蹣跚的步伐回到房裏。
青青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小闕從下午一直想到深夜。想他初見柳長月便毫無芥蒂,想他一心一意只想保護柳長月,想他只想看着柳長月,想他只想看着柳長月笑,想他讓柳長月傷心時,自己比柳長月更傷心。
一些模糊的記憶在眼前浮現,伸手想捉,卻破碎而去。他的頭一直痛、一直痛,有很多早應該要想起來的東西,卻因為自己的不在意全被忽視。
或許,當他眼裏烙下柳長月的身影的剎那,就知道這個人與別人不同,他想與他親昵,是因為他曾經見過他卻忘了,他想對他好,是因為他身體裏流着他的血,父子天性使然,令自己無法離開他。
小闕想、不停地想,但他的腦袋很痛,所有的一切都記不起來。他敲着頭、拚命敲着頭,如果不是失去記憶,他就能知道夜夜擁着他,溫柔看着他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柳長月回來時就見小闕窩在床上不停地打着自己的頭,他立即往前抓住小闕,怒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小闕慢慢抬頭,眼眶泛紅,神色憔悴,左臉臉頰還有一個深紅色的五指掌印。
「誰打了你?」柳長月怒氣漸漲。
小闕只是抬頭看着他,清澈的眼睛裏突然出現了霧氣,這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水靈靈的,可他後來說的話,卻讓柳長月一顆心差點從咽喉里跳了出來。
小闕輕聲問道:「你是我爹?」
只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讓柳長月的臉色當場化得慘白,他動也不動地看着小闕,幽暗的雙眼像是要吞沒所有光芒似地,黑得叫人害怕。
「你……」柳長月花了好大力氣才剋制住自己不讓聲音顫抖。「你恢復記憶了?」
單聽柳長月這般說,小闕一顆心當場被擊得四分五裂。
青青說的是真的,柳長月真的是他的親生父親,而他和自己的親生父親上了床!
小闕又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你兒子的?」
柳長月不答,只是握緊了拳頭。
小闕想了一下午和一晚上,自己倒是想通了這一點。他輕聲得像在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應該在天璧山莊那會兒,我揭下人皮面具后你知道的吧!」
小闕皺起了眉:「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和我的關係,你是我娘的丈夫,我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怎麼可以瞞着抑着這麼久,卻一點都不肯讓我知道這事?」
柳長月方才是一下子亂了分寸,但此時看小闕仍是茫然的眼神,又想起他方才猛打頭的模樣,立即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呼吸,冷靜地問着:「誰告訴你的?」
小闕說道:「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告訴了我真相。」你又喃喃:「你是不是因為我撞壞腦子了,覺得我好欺負,又什麼都聽你的才對我這樣?平常人家的父子也會同你一樣對我做那種的事情嗎?不會的對不對。父親向來都會希望兒子好、希望兒子將來爭氣繼承家業、希望兒子娶個好媳婦生一堆胖娃娃,這才是所謂的天倫,是不是?」
柳長月強加鎮定地說:「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你是真心的。」
「所以,以真心為由,就可以騙我?」小闕聲音大了起來。
「我……知道喜歡上你后,試着想殺了你,試着阻上這一切錯誤,但我沒下手,因為你對我太好太珍惜,讓我無法下手。」柳長月神情的冷漠和他說出來的那般灼熱的話語完全不一樣。
「你應該殺了我的。」小闕黯然地從床上下來,穿了靴子,慢慢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