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好阿昆沒再來惹事了。阿福總算結束了這陣子來的提心弔膽。
今晚的菜肴比往昔還要豐盛,阿媽特地買了只薰雞,油亮的褐色外皮漾着引人垂涎的香味,阿媽用菜刀剁成一塊一塊的,把整個盤子裝得滿滿,買了條鱸魚,煮了一大碗薑絲鮮魚湯,還買了一堆平常比較少吃的食材,在阿媽累積了快六十年的廚藝功夫下,化作一道道香珍美食為維軒送行。
就如往常般吃完,只是多添了阿媽一些關懷的叮嚀,用餐完畢,維軒便回房去收拾行李。
「要我幫忙嗎?」阿福站在房門前問道。
「不用,我已經整理好了,東西本來就不多,只是多了一些雜書而已。」維軒拍了拍桌上一個小型紙箱,「我想這箱用寄的,那麻煩你明天載我去車站前先到便利商店一下。」
「好,沒問題。」
阿福望了望維軒的房間,一點顯眼的改變也沒有,仍舊保持着房間原有的面貌,總該留點什麼下來吧!留點維軒有住過的痕迹下來。
「呀!對了,這張桌子……」
「你放着就好,我明天再把化妝枱換回來。」
「好,那就謝謝你了。」
彷彿讓沉寂佔據這個空間,兩人頓時無語。互瞧了一眼,維軒先轉移目光,把箱子裏的書掏出來翻一翻后又丟了回去。
「……電話……」呢喃着,阿福鼓起勇氣問道,「我想跟你要電話號碼。」
在張小紙條上飛快地寫了號碼,維軒面無表情地把它遞給自己。那張臉孔就像下午時的表情一樣,用着茫然的眼神不知凝視着什麼?是手肘上的傷口?還是自己的眼睛?宛如想要傳達某種心象的幻覺。
他想說什麼呢?還是不知要說什麼?抑或是根本就無話可說?
接過小紙條,阿福細心地對摺收進口袋裏。
「那沒事了吧!我想早點休息,晚安。」維軒握住門把,緩緩地將門推送。
看着門內那張漸漸半掩去的臉,阿福的行動比語言快了一步,大手一伸壓在門緣,發出喀的一聲,瞬間木門轉動不得。
「還有什麼事嗎?」維軒問道。
「呃……」吱唔了半天,阿福千頭萬緒也不知要說啥,只好繼續僵着。
對望着約一分鐘,阿福卻覺得過了五百年那樣久,冷汗涔涔,臉皮似乎固定住了,阿福連要打個退堂鼓的微笑都做不來。
「噗,你到底要做什麼啦?」維軒咯咯地笑了出來,好像吃了笑菇那樣逗趣。
聽這一笑,阿福的緊繃神經終於鬆懈,像灘軟泥般無力地放下擋在門上的手。
「哈,不過就是回去而已,我又不是要死了,怎麼覺得阿福你好像來聽我的遺言似的,逼得我一定要講些什麼才行。」維軒說完依稀笑個不停,方才的嚴肅陰霾一掃而盡。
自己的心跳彷如與維軒清脆的笑聲起了共鳴,阿福覺得一陣心悸,他認為自己一定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不然怎會做出這樣可怕的事來。
閃進門縫裏,阿福反手關上門,雙手一環將維軒攬在懷裏,低下頭對着維軒紅嫩的雙唇吮吸着。
這樣的衝動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感覺懷裏的身軀微微顫抖,阿福才恍然大醒地趕緊止住自己的逾越行為。
「不要走、不要走……」不曉得維軒有沒有聽到,阿福只是在他的耳邊重覆地呢喃。
這樣單方向的擁抱不知持續了多久,阿福反倒不好意思放開手,需要一些借口一些勇氣,不然,今晚可能就這樣站到天明。
怎麼維軒不說話呢?再給我一拳把我推開呀!阿福在內心大喊,只盼維軒快快有下個舉動。
喔!有了,懷裏的維軒有動作了,但,卻引得阿福無比的驚駭。
維軒的雙手竟然攀至自己的腰上,微微一攏,身體更是輕輕地往自己的胸膛一靠,整個人彷彿依偎過來,阿福可以清楚地感應出對方暖熱的體溫與實在的重量,又是一個猶如夢境般的不實。
這是怎麼回事?阿福驚嘆!只好用着顫動的語音問道:「維、維軒,這是第二次……你是不是要殺了我?」
「是呀!我是很想殺了你。」維軒仰起頭來說著:「要不是我明天就要走了,那我就會殺了你,眼不見為凈,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就原諒你了。」
猶如夢囈般的聲調,阿福仍舊無法從維軒的話里猜測出真正的意涵。
原諒我?只因為要離去了,因此原諒我,這是什麼理論?
就好像大哥吃了自己藏了好久的雪糕一樣,因為是大哥所以可以吃,因為大哥在外面讀書很辛苦、很少回家所以可以吃,不、不對,這樣的譬喻不太對,可,阿福也想不出什麼比較貼切的比喻。
對了,簡直就如那次一樣,阿福憶起那次大膽的舉止,仰躺在床褥上的維軒也是如此說道:『你做吧!反正我快要走了。』
明明就不喜歡自己,為何要這樣說呢?是在安慰我嗎?我不需要同情,我只希望你也能喜歡上自己;我不需要你的大方,我只希望你能誠心誠意地告訴我,你的真心是什麼?
有點失望、有點生氣、有點自暴自棄。有着一點點無法控制的怒意醞釀著,阿福不懂自己為何有如此異常的情緒。
「你的意思是無所謂?」阿福賭氣地問道,「那麼我對你做任何事你都無所謂?我現在就上你也是無所謂?」
維軒輕輕鬆開自己的雙手,仰起頭來的眼光里浮漫着疑惑。
「原來我給你的感覺看起來像是無所謂?」迷惘的漆黑瞳孔映着阿福的臉龐,維軒把頭顱在阿福的胸前蹭了一下,像是個無意義的舉動,續道:「算了,就當做是無所謂吧!」
「維軒,你把話說清楚,我不要你這種無所謂的態度。」雖然喜歡對方如此順從的依偎,但,阿福還是把距離拉開,「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往前一靠,聲音從阿福的胸前傳出,維軒把話語埋在阿福的心裏。
怎麼搞的?阿福再次把維軒的頭顱從自己的胸膛拉離,他有點無法忍受維軒這樣的舉止,相當異常。
「那你喜歡我嗎?」
『嗎』的音還未停,維軒直接了當地回道:「不喜歡。」
「那樣的話……」阿福的思緒轉了轉,立刻毫不猶豫地問出口:「那天晚上,你為什麼吻我?」
霎時,維軒睜大了眼,像是瞧見了一件驚悚駭俗的殺人命案,兇手把刀刺進了被害者的胸口,四濺的艷紅血液閃着妖異的光,而他也待在現場,只能孤立無援地呆站,他的眼裏也染上了一層與被害者相同的極端恐懼。
霍然推離阿福,維軒白煞了張臉大喊道:「胡說什麼,你在作夢吧!我怎麼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我沒有做夢,我記得很清楚,在醫院的那個晚上,你真的吻了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說我沒有做就是沒有。」維軒堅定地回瞪一眼,但,看在阿福眼裏卻有種虛張聲勢的感覺。
「為什麼你不承認呢?既然你不喜歡我為何還要回應?還是你覺得這樣做很好玩、很有趣?難道傷害別人是你的興趣?……」
糟糕!說得太過份了。阿福後悔地瞅着維軒,深怕傷了他的心。
但,阿福知道,他早已傷害他了,就在自己提出疑慮質詢的時候,就在揭開對方的秘密的時候,傷害已在自己的愚昧下形成。
彷彿隔了一面鏡子,阿福覺得現在正在思考的自己宛如待在鏡子裏頭,而外頭的那個自己是個超級差勁的王八蛋。
他無法打破這面薄薄的玻璃,去制止自己那張失去理智的傷人嘴巴,拚命敲打玻璃的結果,只是引爆了頭殼裏的連鎖炸彈,轟地一聲,更是把理智消磨殆盡,耳里嗡嗡作響。
維軒的臉似乎又更白了,好像塗了一層厚厚的粉,阿福想伸出手把那層遮掩住維軒光採的白粉拭掉,讓他的臉龐恢復以往的健康紅潤,拭掉他唇瓣上的蒼白,讓他說出孩子氣的話,讓他微笑。
不知為何,那張一起關愛貓咪的笑顏一直在阿福腦里盤旋,那是維軒最純真的笑容,第一次阿福所瞧見的笑臉。
於是,阿福伸出手,照自己的想法伸出手,然後,手背一陣疼痛,原來是被維軒給大力地揮開了。
「是呀!我是吻了你,那又怎樣?你不也莫名其妙地吻我,我只是玩回來而已,這樣你滿意了吧!對了,還有!」突地向前,手指插進對方髮絲里一扯,壓下對方的頭顱,「接吻要像這樣子才對。」維軒攫獲阿福的嘴唇狀似陶醉地吻了起來。
一把攥住維軒的肩頭,阿福慌亂地想推開,看到維軒縮緊了肩膀眼底露出了懼意,阿福才驀然想起他的傷,趕緊放開維軒。
片刻,維軒扶着自己的傷處,目光空洞地說道:「這個早就不痛了,剛剛只是被你給嚇了一跳。」
我才被你嚇了一大跳咧!阿福愧疚地想着,理智像是回來了點。
「喏,你還想玩嗎?」維軒撫摸着阿福的臉頰,唇角漾出了一個上揚弧線,軟語道:「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別太自作多情了,你的年紀輕得可以當我弟,我是不可能喜歡上你的。」
方才冷卻下來的氣溫一下子又被維軒的話語挑得沸騰。
阿福瘋狂地大喊着:「你騙人!你騙人!」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因為維軒明天就要走了?因為沒有時間了?焦急着,阿福內心滿是着急。
他好想知道答案,可是維軒就像戴上了一頂冰冷堅厚的面具,怎樣也無法看透他。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嗎?」心灰意冷地轉身,阿福想離開這個房間,離開這些讓他焦躁的空氣,離開這個讓自己傷心的人。
才踏出了一步,後方有股溫暖覆了上來,阿福知道維軒此刻正貼附在自己的背上,緊緊地抓着自己的上衣。
不只是自己反常了,連維軒也變得怪異了。今晚的話語與動作都不似維軒平日的舉止,不曉得是什麼東西將開關引爆,阿福覺得相當浮躁。
對了,是天氣吧!最近這幾天太熱了,雨也沒下上一滴,可能就是這個緣故把我們兩人的頭腦都給燒壞了。
可是,我不要你這種模擬兩可的態度,請你認真地面對我。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說呀!」一回身,大力抓着維軒的手腕,阿福難以置信自己的口氣竟這麼凶。
維軒搖了搖頭,「我是個男人呀!如果不回去,難不成整天就窩在你家當你阿媽的孫媳婦,況且,離開這裏不是我所能做的決定,是公司,我真的只是一個小職員而已,我要工作才能活下去。」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對不起。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
果然不求回報的愛太困難了,阿福此時才明了,自己多麼希望維軒能有所回應呀!那些與維軒一同渡過的歡樂日子像夢境般虛幻,阿福現在已經開始懷念起來了。
幸福的滋味好像離得有點遠了,阿福想不太起來遙久前,在心底的那股甘甜味道。
但,阿福無法捨棄、無法討厭,就算對方即將離去了,阿福他還是喜歡眼前這個人。
***
早晨八點,醫院裏已排了一堆挂號人潮,生意相當旺盛。
八點半,所有的醫生都正式開始看病,維軒與阿福也溶進了這堆人群里。
差七分鐘十點,拆完了傷口上的線,兩人快步地從醫院離開。
「對了,找間便利商店我要寄東西。」似乎今日會是很繁忙的一天,維軒已經出現疲憊時的恍惚癥狀。
說起這個,其實有一大半的原因全是阿福的錯,要不是昨晚突然進門發飆,維軒也不會感到如此倦累。
「好。」阿福回道,眼睛便開始在街道上搜尋。
在間馬路轉角的SEVEN-11外停車,維軒拎了那箱裝滿書與雜物的紙箱往收銀台一放,店員便七手八腳地拿出紙尺來測量,維軒則將三聯單填好付了錢,等着店員把一張收據撕給他。
阿福買了瓶礦泉水也站在維軒身邊算帳。一上車,卻將礦泉水遞給維軒。
「這給你在火車上喝。」
「謝謝。」
「我本來有禮物要送你的,可是有點來不及。」阿福抓抓腦袋,續道:「等你下次回來時,我再送你吧!」
那你的禮物還真廉價,用一罐礦泉水就抵掉了。維軒胡想着,他知道禮物是不能用價錢來衡量的。已經恢復成以往那個憨厚質樸的阿福了,從他的臉上看到熟悉的笑容,維軒感到一陣窩心。
「可以透露是什麼嗎?」維軒好奇地問着。
「嘿嘿。」阿福又傻笑了兩聲,反問:「維軒你下次什麼時候會回來?」
下次?這個下次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長,可是維軒覺得後者的機率比較大。
「不知道,等我有空,放假的時候吧!」維軒敷衍地回道。
「對了,你知道家裏的電話嗎?我沒有手機,你要找我的話就打家裏的電話。」
維軒點點頭,說道:「念一次給我聽吧!」
真不了解這樣交換號碼有何意義?維軒非常確定自己絕不會記得這件事,等自己回到了原來的都市,重新過着無聊卻又忙碌得無法思考的生活,大概就將這段短暫的旅程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他不會打這通電話,同時,也祈求阿福別打過來干擾他。
他沒那份勇氣也沒那份謙虛,他只是假裝高姿態地目空一切,所以,無情就成了他最基本的表現,維軒記得最疼愛自己的爺爺過世時,他一滴淚也沒掉過,更別說相處才短短几個月的人了,可是……可是為何那一次卻……掉淚了?
『也許我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來得更喜歡這個人吧!』
把號碼輸入手機里,維軒看了看手錶,知道分離的時間又拉近了。
嘈嚷的火車站就在眼前,維軒下了車,看了看阿福,像得了失憶症般,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送你到月台吧!」阿福下車說道。
維軒只好點點頭。好奇怪,原以為會很難過,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自己的內心竟出奇地平靜。原來自己真的如此無情呀!那麼容易就將某些情感給割捨掉。
好矛盾,濃熱的喜歡以及冰冷的無情竟能在自己的內心裏共存,維軒頭一次察覺原來自己是個如此矛盾的人。
『自己的心到底是冷的還是熱的呢?或是兩個相抵觸結果連溫度也沒有了?那自己的心還在跳動嗎?』
懵懂中,維軒取了車票順便買了張月台票,通過剪票口,兩人往北上的第二月台走去。
剛在車站大廳的眾多人潮到了月台上有舒緩了些,但,放眼望去仍是人來人往。
「別看我們這邊偏遠,這個站其實是個大站,人口流動相當頻繁,只要每到假日一定是人擠人,有的是回家鄉休息,有的又是外出工作、念書……」阿福在第6車的招牌下站定說道:「維軒,希望你也能把這裏當成另一個家,要是覺得累了就回來吧!我還有阿媽永遠都在這裏等着你。」直直望着維軒,阿福給了一個十分美滿的笑容,宛若說著隨時都歡迎着你一樣。
睜大了眼,維軒有種決堤的錯覺,一股強大的情感突地撞擊過來,讓他有點措手不及、有點暈眩,那是股不舍與愛戀所交織起來的感覺。
地面傳來微晃,倏地,車站的廣播大聲說著:『現在即將進站的是10點37分從屏東開往松山的自強號列車,請各位旅客不要靠近月台邊,以免危險。』
用台語重覆第二遍時,橘色的子彈車頭已駛了進來,坐在椅上等待的乘客也全都騷動起身,向著月台邊靠近漸漸圍攏成一坨坨的人群。
在身後的火車發出尖銳刺耳的煞車聲,還有火車笨重碩大的軀體壓在鐵軌上的喀喀聲,那些聲音彷彿都在催促着維軒該轉身排隊好進到車廂里。
要搭上火車才行,得快點上去,我要回去了,要把你徹徹底底地忘了……維軒腦袋儘是這些念頭,可,雙腳卻無法挪動半分,只能眼睜睜地盯着阿福。
快呀!再對我下個指令呀!說句再見好讓我上車去。
「維軒,你喜歡我嗎?」在高分貝的火車噪音里,阿福帶着有點稚氣的笑意問着,那是一張令維軒萬分揪心的臉龐,宛如有着些微期待,又有些感傷無助的神情。
從月台另一側吹來了涼快的風,撥動了阿福的頭髮、寬敞的衣擺,也撥動了維軒沉寂的靈魂。
他的笑容令維軒焦躁、不忍、難受、自責……
該死!
咬了牙,激動地回道:「……不、不喜歡,我根本就不喜歡。」可惡!你還問,到底要問幾次你才甘心。內心彷彿糾結在一起,倔強着神情回瞪了一眼,維軒緊緊咬着下唇,逼回眼眶快欲掉落的潮濕。
原來自己的感覺是這麼地濃烈,這麼地熾熱,燒得自己好痛苦。
之前的平靜只是種醞釀的形式,正因為悲傷到了極點感覺全都被凍結麻木掉了。維軒覺得自己的心像被股無形的力量揪緊,捏得好痛,整個感覺宛若懸在半空中那樣不安,那樣難過,他知道自己回去要痛苦上好一陣子。
對於眼前這個人,除了牽挂還是牽挂,維軒的心情就像待修的沙發,糟糕透了。
瞪着阿福,四周的鈴聲不約而同地響起,維軒丟下了句:「再見。」后便快快地鑽進車廂里了。
***
只要有一個開始,就會有一個結果,但,這結果並不就代表了結束。
維軒在車上百感交集,他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是否最好,但,他選擇了,所以,維軒只能任由它發展下去,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禱告,期望有個好的結束。
漫長的車程,等到維軒到達目的地時已是下午2點半,很難得,火車只有誤點了十分鐘,搭了將近快四個小時的火車,坐得屁股都快裂了。
走出車站,維軒還真有彷如隔世的幻覺。若要舉個例子,大概就像是早上待在荒蕪的沙漠中,而下午卻突然闖進了生態豐盛的熱帶雨林里。
嘈雜喧囂的人潮、車水馬龍的大道、污濁凝滯的空氣、琳琅滿目的商店,還有堆數不清的高樓大廈,一抬眼,四周皆是宣傳招牌,擦身而過的年輕情侶說著現代青年用語,身後的服飾店播着許慧X動感的歌曲唱着失戀如何如何,突地聽來還真有點刺耳難以接受。
這什麼怪歌,是新人嗎?與鄉下截然不同,這裏是個因為『人』而充滿着活力生氣的流行都會。維軒不自覺地會心一笑聯想着,若是鄉下要熱鬧的話,大概就是靠那群不會口渴的蟬在撐腰吧!不然,到處都靜悄悄的。
忽地,覺得自己有點無法適應這種快速襲來的龐大資訊,維軒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隨便找了家簡餐店把尚未解決掉的午餐當成下午茶吃完,維軒稍稍振作在車上萎靡至極的精神,釐清自己渾沌的腦袋思緒。
飢餓一解決,心情也就跟着好起來,想法也就樂觀了點。
撥了通給母親的電話,才響了第一聲就有人接聽,母親的關愛聲音立即傳入耳里。
『喂,維軒?』
「媽,我已經到羅!」
『你現在在哪裏?我過去接你。你也真是的,怎麼回來的時候也跟離開的時候一樣,都不通知一聲,你知道媽媽有多擔心嗎?』母親的急切聲音聽起來好熟悉,讓維軒有點欣喜、放心。
「我知道,下次不會了。」
『你外調期間也不回來探望一下,媽媽很想念你耶!還以為你真的失蹤了。』
「很遠嘛!我討厭坐那麼久的車,好了,媽,你開車小心點喔!我在這裏等你。」
跟母親講了大略的位置,維軒點了一杯咖啡繼續候着。
等待期間,彷彿戰爭過後的平靜,思緒沈澱,心境漸漸地澄明,陸續傳進耳里的聲音不再那麼刺耳,維軒總算習慣了這樣迥異的環境差別。畢竟這裏才是維軒自小生活的地方,他屬於這裏,這裏接納着他,一會兒就令他完全地適應了。
霎時,一股回家的安心油然由生,維軒暫把煩憂都拋至腦後,他現在只想好好地休息一番,然後專心地工作。
眼熟的福斯Passat1.8T在對街耀着白光,匆匆買單,維軒往對街走去。
駕駛座的車窗搖了下來,母親正對着自己揮手。
敏捷地坐進車內,維軒道:「媽,你先載我回公寓吧!我想把行李放下。」
「好,你這麼久沒回來,老媽今天也不想放你走,待會兒我們好好聊聊,讓媽媽瞧瞧你變瘦還變胖?」
離開了熱鬧的市中心往住宅區駛去,晃過車窗的景色全是那麼地熟悉,以往的維軒大都匆匆一瞥而過,壓根兒不去理會,現在的他宛如與記憶中的景像相比較,不由得細細地觀看,然而,他卻無法說出他愛哪個地方多一點。
進到住宅社區的地下停車場把車停妥后,母親便熱絡地挽着維軒的手臂上樓。
打開自家大門,一股沉悶的霉味夾着熱氣撲鼻而來。趕緊把冷氣、電燈全打開,頃刻,房間裏的氣味才宜人居住。
「維軒,真不好意思,媽太忙了,沒能過來幫你打掃。」母親在廚房調着花茶邊說道。
「不會,反正也沒人住,倒是媽,你別忙過頭了。」維軒用拂塵在客廳的沙發椅上揮舞着,揚起了一片灰塵。
「來,喝茶吧!這是媽新學的調法。」
母親用着一隻剔透的水晶茶壺盛着淡藍色的透明液體,看起來真不像能入口的東西,托盤上還擺了兩個精緻小巧的茶杯,一看就知道是依母親的眼光所挑選的,自家百年不用的廚房裏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定是母親帶來的。
「媽,這茶杯你買的嗎?怎麼以前沒見過。」
「呵,它們很可愛吧!不過不是我買的,唉,維軒,不是我愛說你,你怎麼連自己女友買的東西都給忘了,這樣是不行的。」
女友?這還真令維軒吃驚,不是早就斷光了嗎?
「來,喝吧!」母親將花茶倒入杯內,白煙向上蒸騰,顏色又起了變化,更藍了,同時,一股花香漫了出來,維軒聞到了薰衣草的香氣。
「讓媽媽看看你,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當然有,我敢肯定變胖了。」在那裏三餐正常吃,可沒一餐給餓到。
「胖是看不出來,倒是覺得你晒黑了,頭髮要修一修,都蓋到眼睛了,怎樣?有沒有學到些什麼回來?那邊的人對你好不好?」
「嗯,沒學到什麼,不過,那裏的人都很親切,蠻好的。」當然要扣掉阿昆那堆小混混,對了,肩膀的傷不能被母親發現,不然她會擔心的。
母親又凝視了一會兒,一下子撥撥維軒的頭髮,一下子又幫維軒理理衣領。
「什麼時候要回公司上班?」
「後天。」啜了一口茶,溫熱無味,直到咽下去后才聞到滿嘴的花香。
「薰衣草有安定神經,鎮定心神的功效,媽覺得還挺不錯的,如何?」
「好像還有其它的味道。」
「沒錯,還有玫瑰、紫羅蘭、茉莉、菊花……」
這茶還真有它的效用,在母親逐一的解說下,除了明了母親對花茶的熱愛,還讓自己的緊繃神經鬆懈,整個身體好像都放鬆了,有股想睡的疲累。
與母親再聊了一會兒,維軒問道:「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了,你坐了快一天的車,好好休息吧!我有空會再過來看你。」
「好,開車小心,Bye。」
在門口送走了母親,維軒一個仰躺跌進沙發里,閉上眼,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