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緊咬着牙，手抓緊自己的衣服，有很多想說的、想抱怨的，卻什麼也講不出口。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一旦很衝動地說了那些，這搖搖欲墜的親子關係，也會和愛情、友情一樣，被徹底毀滅。

不是我不相信親情比友情或和愛情堅固，而是太多的不信任和爭執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上，我已經對「相信人的感情」這種事情感到疲憊了。

「子涵，我知道我們剛剛吵架所說的你聽了很難過。但我們不是真的那樣想，就算今天我和你媽媽之間的感情已經和以前不同，但相信我們，我們還是很在乎你們兩個，這是不會改變的。」

似乎看出我眼角泛的淚光，爸爸的語氣緩和許多，他走到我的身邊坐了下來，手揉揉我的頭髮。

「你們每次都這樣說……」已經無法撐下去了，酸楚衝上眼眶，淚水無法控制地掉下，「可是當我很痛苦、很難過的時候，打給你，你是怎麼對我的？隔天連一通電話也沒有回，我是你女兒，不是你的同事、朋友！是你的女兒！」

我大喊著，手慌忙地抹去所有的淚，身子下意識地蜷起，雙手抱着腳。

「對不起，子涵，是爸爸不好。」爸爸的聲音反覆在耳邊循環，他抱着我，就像小時候一樣，在我最無助的時候、被媽媽訓話的時候，爸爸就是這樣在我的身邊。

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不管幾歲，還是惦記著爸爸溫暖的懷抱。這是誰也無法取代的親情，就像即便心中對媽媽有再多的抱怨，但始終很渴望她的一句支持的話。

我一邊哭，一邊伸出手抱着爸爸。已經十六歲的我，明明應該學著更加獨立的，卻在這一刻，好像變回多年前那個黏着爸爸的小女孩。

「我真的好需要你們，好需要，不管再怎麼生氣，卻還是好需要你們陪在身邊。」我哭着、我喊著。那些藏在心底好久沒有說出口的話，那些因為長大而出現的賭氣，在這瞬間煙消雲散。

「媽，你懂了嗎？就算以前姊為了禹辰哥的事情哭的很傷心，還因此和你變得冷淡，可是她還是捨不得放下你。因為她知道，你和爸爸的事情，你的傷口比她的還要痛、還要深。她就是拚命想要當一個符合你期待的好女兒，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每次都要被你拿着跟江舒瑜比較，她一個人獨自承受這種痛苦，卻還是努力想做到最好。」

我一邊抱着爸爸哭，子夏對媽媽說的話一一傳入我的耳中，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阻止子夏繼續說下去，但現在的我什麼也不想管，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地發展，讓媽媽知道這些，或許一切才會有所改變。

就像和凱楓、和何彥綸一樣，很多事情本來就不應該隱瞞。很多事情，真相很醜陋，但正是因為很醜陋，才需要被揭開、才需要面對。如果只是一味的讓事實永遠被隱瞞，傷害只會越來越深、越來越痛。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很可惜，在如今的社會裏，卻是被每個人遺忘的事時。

人與人之間，是該經過爭吵的，是該經過很多相處上的摩擦，但如何在最後讓一切變平息？不就只能讓事實攤開在陽光底下，讓彼此面對？

另一雙手放在我的頭頂，我放開爸爸，抬眸的瞬間，那雙哭紅的眼睛映入眼帘。媽媽蹲下身，緊緊的把我抱住，眼淚打落在我的肩膀上。除了過去聽她說爸爸的事情以外，我沒有看過這麼無助的她。我環住她的頸部，無法控制地宣洩着眼淚。

「對不起」似乎成了我們之間唯一能夠告訴對方的話。在我任性地丟下媽媽一個在家裏的那一刻起，我早就傷透了媽媽的心。那一晚，受傷難過的不是只有我，媽媽也是。那一晚，我的身邊還有凱楓，但媽媽呢？

只有她自己，以及客廳桌上的酒瓶。

是一樣的，不，媽媽受到的傷是更痛的……

真相，很多時候很傷人、很醜陋。但如果什麼都不說，什麼都瞞著不讓彼此知道。不管是多深厚的羈絆，都會破裂的。到最後，留下的，只剩下無法復原的傷口。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人自從我和子夏上了國中之後，第一次好好地和彼此溝通、分享自己心裏的事情。子夏說他想要的未來，不是和我一樣接受一般的高等教育，他想到國外看看。我想，那八成又是鄭禹辰洗腦的成果。

而我，坦然地說了和禹辰的事情，當初的難過，以及後來的釋懷，還有我對未來的迷惘，這是第一次，我覺得和爸媽之間可以像是朋友一樣的地談心。雖然凱楓和何彥綸的事情我還是沒有勇氣說，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前進。因為，在父母和小孩之間，還是有道我們都還沒有勇氣跨過的牆。雖然很多事情應該說開，但還是有些事情現在的我們還沒有勇氣和爸媽談；雖然他們還是會不小心起了嚴肅大聲起來，但至少這一晚的我們，都懂得「相互尊重」以及「聆聽」。

這親情中，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倚老賣老。只是，身為最親密的家人，他們是你最後的避風港，他們是不管怎樣都為了你着想的人。

隔天早上是假日，睡醒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的事情。而且叫醒我的不是手機鬧鐘，而是來電的鈴聲。

「喂？」我迷茫地隨手抓起放在枕邊的手機，滑過接聽的按鍵。

「子涵，是我，你等等有空嗎？」那抹熟悉的聲音從手機中傳過來，我楞了一下睜開眼確認一次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是舒瑜。

我嘆了口氣，把手機再次湊回耳邊。「怎麼了？」

「半個小時以後可以到你家附近的那個河堤嗎？我有事情想告訴你。」

「如果是凱楓和何彥綸的事情，我不想聽，抱歉。」我連考慮也沒有，果斷地回絕。

至少給我這一點點假日的空閒時間可以嗎？現在的我還沒有準備好去面對那些事情。不是冷酷無情，正是因為很在乎他們，才會這麼痛。因為很感謝他們對我的感情和付出，才更無法原諒一直傷害他們的自己。

「我不是要談他們的事情，而是要跟你說一直藏在我的心裏沒有告訴你的。算我求你，來一下好嗎？不會佔用太久的時間，也不會跟你談何彥綸他們的事情。」

掙扎在心裏不停翻攪，舒瑜的語氣聽起來很冷靜，卻又帶著歉意。是禹辰的事情嗎？還是凱楓……我的腦袋在一瞬間變得很混亂。這兩個我最愛的男孩，認真說起來都是因為舒瑜才離開我的身邊。我是該恨她的，但不知怎地，我做不到……

國中三年的感情，面對禹辰的愛情，我徹底地釋懷。當面對友情，我只能一直和心中的捨不得拔河。我捨不得讓一切改變，捨不得傷害舒瑜。這些年來，是她一直在我的身邊。不管開心、難過，都是她和我一起分享。

這是一份，比愛情更加深刻的感情。也許，這就是友情。沒有人可以取代或改變的……

「我知道了，半個小時后我會出現的。」嚥了口氣，我殮下眼淡淡地說。

電話另一頭的舒瑜高興地說著謝謝，我的心卻百感交集。

面對舒瑜，就表示我必定要間接地面對禹辰和凱楓、面對愛情、面對曾經的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知道我的心在顫抖、在害怕。

「好好的面對，沒有什麼不好吧？」我打開門正準備到陽台拿剛洗好的外套，子夏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他倚在門旁的牆壁上，突然出聲讓我下意識倒退了一步才反應過來，隨之白了他一眼：「林子夏，麻煩下次早點出聲不要這樣嚇人好嗎？」

「我只是要上來叫你起床剛好聽到你在講電話而已。」

「是嗎？」

「你沒資格懷疑我！」子夏沒好氣地回應我懷疑的口氣，「算了，反正我也沒有很想管你的事情，只是應該面對和講清楚的就要好好講，禹辰哥的事情之後，你應該最清楚的不是嗎？」

話說完，子夏旋過身子準備下樓。在他下樓之前我抓住他的手，小聲地說：「我知道，謝謝你。」

禹辰的事情我都能面對然後解決了，還有和爸爸媽媽的事情，也是因為好好的面對彼此才能找到平衡點，我是不能逃避了，不管是面對凱楓、何彥綸還是舒瑜都是，要勇敢一點才行。

快速盥洗之後，我按照約定在半個小時後走到家裏附近的河堤，東張西望了一會才看見熟悉的女孩背影正倚靠着欄杆看着河面。

無法忽視的掙扎再次湧上心頭，是不是要踏出腳步，是不是要靠近她，是不是要面對那些最不堪的曾經和事實？心中有股無形的恐懼不停地在擴大、又擴大，快要蒙蔽我的雙耳和雙眼。

「林子涵，勇敢一點！」緊閉上眼睛，我對著自己說。

再繼續逃避下去，什麼事情也不會解決。就算是為了那份自己最捨不得的友情，勇敢一點。

「舒瑜。」我走到舒瑜的身邊，拍了下她的肩膀。

「子涵，你來了！你昨天在那之後就早退，讓我很擔心！」

她毫無隱藏的喜悅在臉上綻放，我的心卻在那一刻被緊揪著。看見舒瑜，就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凱楓的事情還有舒瑜的眼淚，以及梁歆妍。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情？」我們走到旁邊的階梯上坐了下來，我冷冷地問，眼神不時地瞄著舒瑜的表情變化。

她緊咬着下唇，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不用顧忌到我沒關係，我沒事，就算你要提到凱楓的事情，也無所謂。」

聽見我的話，舒瑜詫異地睜大眼看着我。下一秒，我的身子被一股溫暖包圍，舒瑜的雙手環過我的頸部緊緊地抱着我。

「對不起，子涵，對不起！」我還來不及說什麼，耳邊全是舒瑜道歉的聲音。

「沒有什麼好道歉的，你沒有錯，在愛情的世界中，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