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沈雨濃顯然不太適應住校的生活,不過這也正常。誰要碰到從打飯到洗澡到睡覺都有人不停地盯着看誰都受不了。但他的表現卻讓我很訝異。他那個初中同學說沒有人願意理他絕對是造謠——當然我也沒信過就是了。只是他被人這麼說,心裏總是不舒服。

他還是跟小時侯一樣,甚至更熟練地運用起與人打成一片的技巧。他完全不迴避別人好奇的目光,總是主動地接近人群,跟人聊天,打鬧,開玩笑,盡量展示自己,等周圍人的好奇心過去,他也就跟普通人一樣融入人群中了。

而我們,則是忙翻了。絕大多數升學高中的作法都是一樣的,高二上完高三的內容,高三進行全面複習。

不說別的,光是歷史就是中國古代近現代加外國通史,通篇筆記整理下來都有幾大本。而且現在高考出題哪兒是想讓你考過啊?根本就是本着考倒一個算一個的宗旨。着眼點之刁鑽真是集中國五千年科舉出題之大成。

就這樣還培養出了劉銳這類的資料整理型精英。她是我見過最恐怖的一個歷史筆記整理高手,竟然想得到以年代為標把中外史混在一起整理,每年裏世界大小事一一列出來,連老師看到都嘆為觀止。以此為例,足見她將“變態”二字在高考複習上發揚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大美早就不把英語高考那點詞彙量放在眼裏了,人家可是已經考過了托福的人了(雖然分數還不太驚世駭俗),對付高考那是太小菜了。所以我們用來複習五科的時間人家只攤在四科頭上,多輕鬆啊!她完全可以玩兒去,如果不用考數學的話。

我數來數去,英語和歷史都比其他科弱。劉銳自從看到我弟,對我的那個熱乎勁別提多噁心了。我知道又是她那顆天秤座的“愛美之心”發作了,不過她熱心提供的那個歷史資料我不敢領教,怕還沒背完先瘋了。大美有意要幫我補英語,可是我看大家都挺忙的,也沒好意思老去打擾她跟政治數學培養感情。我的臨考潛能再次面臨挑戰!其實我最懶得記單詞,每次考試都是靠語法瞎蒙生詞的意思,居然總也被我蒙個八九不離十,連我自己都有點崇拜起自己來。就跟初中一樣,高中三年的單詞我又得在最後一個學期的時間裏攻克下來。那天老師把高考單詞表發下來,我草草看了一眼,真是個挑戰!

中午看完書回到寢室,沈雨濃有時在我們寢室吃完午飯會直接睡到我鋪上。我去洗了個澡,挨着床邊躺下。他揉揉眼睛看到我就會挨過來,瞌睡蟲迅速傳染,我也很快就能入睡了。

不知是不是有他在旁邊,很多人上了高三會被弄得神經衰弱,晚上失眠嚴重,上課卻老是打瞌睡,而我卻一點事沒有。該睡的時候睡得很好,也很少開夜車,休息得好,上課自然有精神。

但面對從未有過的高強度練習死背大小考,一向懶散的我每天神經都被迫緊繃,變得很容易煩躁,只要有一點點小事都能讓我靜不下心來。

那段時間沈雨濃沒少挨我罵,嫌他吵啦,嫌他煩啦,總之就是心情不好到處找茬。可是秉持着多年來做我弟的經驗和原則,他基本上是不會太跟我計較的,頂多不敢再到處跟着我,才高一就按照高三的作息時間折磨自己。

只有王燁有時來,看不下去,也不管我的抗議,一把將我拖出去。

對了,忘了說,他的技校也終於畢業了。到此,標誌着王燁同學的學生生涯正式結束。他學的是汽車修理,雖然我不知道他這樣三天兩頭地到處跑,實在無聊和有空的時候才去上上課的人到底能不能修汽車,但這個專業工作其實挺好找的。但我從沒問過他現在都在幹嗎,他也從不跟我說。在我的想法裏,他也就是在混,畢沒畢業,工沒工作,差別不大。反正他老爸早就不管他了,他用的錢都是自己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

他的朋友遍天下,連我們學校前兩站的地方都能給他借出間行宮來。他雖然拖我到這種封閉的空間,卻反而規矩起來,不隨便弄我了,就是陪我說話。我心情最煩躁的時候,逮到理由就開罵,有時沒理由也罵。他就不說話,光聽我嚷嚷,等我喊累了,一把把我抱進懷裏,當拍小狗似的拍我。

這誰受得了?我越掙扎,他越抱得緊,還一個勁在那邊自說自話:“累了?歇會兒。別當自己是超人。願意看就看,看不了拉倒,沒誰逼你。不上大學也沒什麼大不了。”

我死勁推開他:“切!不上大學我幹嗎?”

“……”他驀然被問倒了,看了我好一會,才抓抓腦袋傻笑一下,“對啊,你這種書獃子,除了上大學,還能幹嗎?”

看看,連王燁這水平都看出來了,除了上大學,我別無出路。只能閉着眼睛往那目標物上撞。

其實他的懷裏很溫暖,肌肉結實寬闊,靜靜地靠着就能不知不覺地睡着。有時我也不是這麼矯情的,他愛抱就讓他抱唄,反正也舒服。我們天南地北地聊天。

“哎,你注意到了沒?小雨長高了。”

“早看到了。快15了吧?長個子的時候。”

“唉,想到他以後會比我高,跟他說話還得抬頭~~~~~~鬱悶!”

“得了吧你,都在想什麼呢?這種雞皮蒜毛的也計較,累不累啊?”

“只要別讓我背英語歷史就不累。”

“背得頭疼啦?我給你按摩按摩。”

還有這項服務?舒服得我。“王燁啊,你幹嗎對我這麼好?還什麼好處都沒撈到。”

“這不為了將來能撈到嗎?”他貼着我耳邊說,熱氣噴進耳朵里,酥酥麻麻的。

“將來?做夢吧你!”

他手上若重若輕地按着,邊笑:“沈煙輕,我告訴你,我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將來怎麼樣,我不在乎。你如果哪天一感動,願意把心放在我這裏了,我會高興得暈過去。如果不會,我也就陪着你一起等。沒關係,日子還長着呢。”

“等什麼?”

“等你得到你想要的。等你快快樂樂地對我笑,說王燁我好幸福!”

我心裏像被突然灌了鉛,重重地沉下去,他什麼都知道了?有那麼明顯嗎?“嘁”的一聲笑出來:“王燁,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爺爺樂意!”

真是霸王龍級的霸王!

***

熬啊熬,終於熬過了大大小小摸底考,模擬考,最後一門會考,黑板右下方的倒數計時數字一天天在減少,我連王燁也沒時間接見了。

大家都在不用吃飯睡覺似的做最後衝刺,所以我說我討厭這種升學率高的學校,越是高升學率,越是不能讓這個輝煌的標誌掉下來。除非你神通廣大拿到高考試卷,否則就大家一起一把汗一把血地把成績泡出來吧!在這種環境裏,你不學也得學,否則就心裏虛得慌。我覺得腦子要被那些年代和英語單詞撐爆了!我要死了……一定的!

沈雨濃天天給我打飯,我連話都不跟他多說。

最後一次模擬考考完,市裏的學生全部回到市裏的考點參加高考。我把三年來在D高所有的物件都搬回去了。走的時候,床上柜子裏空得像新的一樣,忽然覺得捨不得起來。

7月6日的晚上,我忽然睡不着了。對面樓的家裏不知在搞什麼,大半夜了還開着燈,燈光從床簾縫裏照進來,害我連想閉眼假寐一下都閉不安生。

忽然有人推了門進來。

我轉過身去,看到為了不打擾我看書,跑到老媽房間去睡的沈雨濃站在那裏。

“哥。”他看我睜眼看他,還奇怪咧,“咦?你還沒睡?”

“小雨?”我坐起來,“你怎麼還不睡?”

“我、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了。想看看就走的。”他脫了鞋爬上來。“我睡不着。”

他握上我的手,黑暗裏和着那雙眼睛,越發像波斯貓了,亮晶晶地看着我:“哥,你緊張嗎?”

我被他突然一問,本想習慣性地來一句“有什麼好緊張的?”,可話到嘴邊,變成一股泄氣,點了點頭:“嗯。有點。”

“不怕!我知道你能行!”他抱過來,輕輕地笑,“你是我哥呀!”

***

一連三天,過五關,斬六將。

考語文的時候,還剩最後五分鐘,我作文還沒寫完。邊看錶邊寫,手抖得連筆都握不住了。後來分數出來,我想老師是實在看不懂我情急之下寫的蚯蚓字。

到了英語,單詞都背過,還好。作文很簡單,簡直完美。

數學……我邊寫居然邊有空擔心起劉銳來。大美也危險……

政治,從容地步出教室時,救下了一位因為最後一題論述題來不及作答而企圖跳樓的同志。我跟他說,這裏才三樓,趁樓門還開着,快到八樓去。

歷史……不想說。我們換個話題吧……

7月10日回學校估分,填操行成績,領志願表。

估完分之後,心裏更是沒底了。不過歷史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科目,我就從來沒指望能從它的魔爪下逃生過。還好有語數政頂着,我的英語作文雖然不錯,但跟答案的模式略有出入,如果改卷老師對過於完美的答卷有毀滅性的心理傾向,大概……是逃不過的了。

果然,分數出來,我發現我雖然學習的時候不見得用功,但這志願也委實太過遠大了一點,恐怕是凶多吉少。一類志願,如果人大看在我優良的政治分數上給我網開一面那也算還有不太冤。否則鐵定要掉到二類去了。

8月我拿到通知書的時候,發現我連北邊的邊都沒挨上,直接掉中部去了。我對着那份東西看了半天,對我媽冒了一句:“媽,你能不能幫我查卷?我懷疑投檔的人搞錯了。”

我媽回來告訴我,因為我的一類里第一志願分數不夠,給刷下來了,本來這樣的話還應該輪到第二第三志願,可是二類第一志願的提檔人看到我的分數,說反正第一志願不行,剩下兩個志願的希望也不會很大,乾脆直接給我們得了,就這樣把我的檔案調走了。速度快得跟打劫一樣。TNND!

如果沒有重大失誤,檔案一旦出去,就不會再更改了。也就是說,我不得不含冤帶憤要在9月去那個學校新聞系報到!一扭頭,我對對我那個學校同樣目瞪口呆的沈雨濃冷笑着說:“你敢跟我填一樣的志願,我就砍了你!”

等萬事都消停,失蹤了快兩個月的王燁又神出鬼沒地出現了。

一見面,我就給他當胸一拳,這大半個月來受的委屈全在這裏面了。“你來得真是時候,我後天就開拔了。”

“哦?通知書拿到了?哪個學校?”

我把那個學校的名字一報,他特別給面子地做受驚嚇狀:“不是吧?你別開玩笑!怎麼可能?我還跟人說我要有個上B大的朋友了!”

“也不是不可能啊。”我吊起眉角,指指屋裏,“還有一個,那個希望比我大。”

“煙輕,我也要走了。明天的車。”他低下頭,慢慢地說出這句話。

“去哪兒?”

“深圳。有個老闆覺得我還不錯,想讓我過去幫他做汽車銷售。”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我一下覺得他早已成熟得不象話了。只有我還一直把他當那個11歲的在我面前哭泣的少年。

“怎麼說走就走?一點預兆都沒有。”我皺起了眉,有點受不了他竟然只是來通知我的。

“我怕下不了決心,所以拖到最後一天才敢來跟你說。”

“結果還不是一樣?”我真的開始憤怒了,現在來說這個,有什麼意思?

“煙輕,我想過了。我得真真正正做點事出來。你看,你一步步這樣走過來,讀高中,上大學,將來還能找份好工作。我這樣晃蕩下去,一輩子也只能跟在你後面,看着你的背影發獃。”他的眉目間流露出的惆悵和自卑是我所未曾見過的,一時慌了手腳,竟沒有出聲安慰。“我說過我要賺錢,賺很多很多錢,這樣我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說,煙輕,我值得你靠。”

“喂,你別一個人自說自話好不好?我什麼時候說要靠你啦?”

他沒有答我,就這樣久久地看着我,突然吻過來,我被他困在牆角,連躲的餘地都沒有。

“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我們就重新開始。”他在我的耳畔說,沉穩的聲音如絲一樣灌進我的腦子。

我沒有做聲,等他終於願意放開我,我也只是露出個無所謂的笑容:“等你回來了再說吧。”

以他現在的一窮二白,能賺到足夠在我面前拿得出手的錢,腳踏實地的話,沒有個十年,我是不敢指望了。鋌而走險,連命都要搭上的。回來?鬼才等他。

推開他撐在牆上攔着我的手臂。這架勢搞得跟個調戲良家婦女的小流氓似的。“走吧,我送你。明天車站我就不去了,你自己保重。”

“煙輕……”

“好了,別婆婆媽媽的,又不是生離死別。你不是要回來的嗎?”把他的身子轉個向,正要往外推,我們兩個都愣住了。

沈雨濃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甚至是冷冷地看着我們,呃,我。

“小雨?”王燁只是呆了一下,很快就大方地笑着,“怎麼不過來?來多久了?”

沈雨濃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又看向我,聲音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足夠看到該看的。”

我覺得他要哭出來了。可是沒有。他只是裝做無意地轉頭往外面看了一下,好一會才轉回來,慢慢走到我面前,眼睛眨了好幾下,像在極力忍住眼淚。“哥,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我跟王燁相視一眼,硬着頭皮扯了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出來,“我們,呃,就是鬧着玩的……你也知道王燁喜歡鬧……”

王燁在旁邊聽得只嘆氣,臉皺成一團。我瞪他,沒看到我這緊張的,他還有空挑剔?說來說去,這都怪誰?

沈雨濃也笑了一下,我才發現,即使是他這麼漂亮的孩子要彆扭地假笑也很難看。

“你怎麼就從不跟我這樣鬧着玩?”

“……這怎麼一樣?”我從沒跟他說話這麼難過,喉嚨里像有東西卡着,幹得難受。

“小雨……”王燁忍不住了,要插進來解圍,說時遲那時快,沈雨濃忽然伸出手來捧着我的臉。

誰都沒有料到他的這個舉動,我眼睜睜看着那玫瑰花瓣般美麗的唇壓下來,緊緊地貼在我的上面,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也足夠我震驚獃滯到明天早上太陽升起。

當那個柔軟的觸感離開,我像個受驚嚇過度的孩子,一動也不敢動,只看着近在鼻尖的他那碧綠如湖的眼睛。“哥,你就當我也是鬧着玩的。”

我獃獃地看着他後退的動作,在轉身的一剎,晶瑩的水珠靜靜地從那美麗的眼中滑落。

王燁看了我的沉默,用力搖了搖頭,快步上去,搭上他的肩。他抗拒地想甩開,卻被搭得更緊。王燁回頭很隨意地說了聲:“你不用送我了,小雨送就行了。”

說著,沈雨濃就硬給他扯走了。

我遲疑又遲疑,在原地呆了快一分鐘還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手心裏全是汗水,冰涼的指尖輕輕地掂在被他那用力一壓弄得又麻又癢又熱的唇上。

忽然惱怒起來,這麼多年的尊嚴被他一下子毀於一旦,害得我臉都紅了!

被佔便宜的是我,要哭也是我才對吧?我還沒罵他呢,他哭個什麼勁啊?我拔腿就往外追去,王燁手重,真要揍他,他未必是對手。

只剛走到巷口,就聽到王燁的聲音。我腳剛要伸出去,又快速地收回來。他們站在出口的拐角,還好天快黑了,大家都回家吃飯了,才敢給他這麼大聲訓人:

“……你這麼做有什麼意思?你知道你哥會多難受?”

“他難受?你對他那樣做他就不難受了?”沈雨濃的死犟脾氣給他挑起來了,聲音尖得讓人側目。大概他也注意到了,聲音才低下來,卻是冰冷得像經過冰庫十年窖藏的:“你們,真讓我噁心!”

我毫無準備,那隻電鑽就這樣毫無預警地直捅進我心裏,滴着血的心臟被一下攪得稀爛。

我疼得必須靠在牆上,才能支撐那突如其來的頭暈目眩,慢慢地滑下來蹲在牆角,縮成一團。什麼是痛徹心扉,這回算是知道了。

王燁一直沒有出聲,我慢慢緩過氣來,才暗叫一聲“不好!”,這種低氣壓,他是要動手了!半個身體已經沖了出去,卻聽到他低笑起來,洞徹了什麼的不屑。“噁心?你是在妒忌吧?”

“我、我有什麼好妒忌的?哼!”

“那你剛才哭個屁啊?搞得好像發現家裏那口子偷人似的。”

“你!”

王燁的聲音變得兇惡起來:“我什麼我?我告訴你,沈雨濃,就算全世界都說你哥的壞話,也絕輪不到你!你沒這個資格!從小到大,你哥是怎麼對你的,你心裏比我有數!沒爸有什麼了不起?你真正苦過嗎?被人欺負了,你哥比你還氣還急,他什麼事都幫你想到了,凡事都有他幫你出頭。可是他自己呢?他被人欺負的時候,你就只知道尿床,小屁孩!你高興了不高興了,就知道跑去跟你哥撒嬌,可是你哥呢?他難過的時候,有誰可以說去?你在跟你哥說我要這個要那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問問他想要什麼?他是真的時時刻刻把你放在心頭,當寶貝一樣。你傷塊皮,他比自己掉了塊肉都疼!你的一點痛可以在他心上擴大成十倍,可你呢?他心裏難受的時候你在哪裏?他需要一個懷抱來靠靠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他也就比你大四歲,卻跟比你大四十歲似的,當爹又當媽!那也就是你哥,攤到我頭上,早不知把你扔哪兒了!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心疼他!你不會體貼他,我來!他可以跟我哭可以跟我鬧,凡事我幫他頂。他讓我幹什麼我都干,他不想我做的我就絕對不做。他做你的狗,我就做他的!我不是就這麼走了的,沈雨濃,你最好快點學會自己照顧自己。等我回來,你就別指望還跟現在這樣想對他怎樣就怎樣!”

“……”

“王燁!夠了!”我腳步虛浮,還是走出去,狠狠地瞪他,拉上沈雨濃的手,“我們就送你到這裏了。小雨,咱們回家。”

誰知沈雨濃卻一擺手,避開了我的動作,害我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該怎麼表示。“小雨?”

他忽地抱過來,死死地抓着我背上的衣服,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直往下掉。“哥……對不起……”

我的手肘勾過他的頸背,摸着他的頭髮不停拍着:“說什麼呢你?別聽王燁那套,他要去深圳賣汽車的,拿你練嘴皮子呢。你理他就是你傻了。好了好了,我們回家。媽要幫我整理東西,我還真不放心……”

邊說邊拿眼睛橫王燁,他那什麼爛嘴啊?什麼都說。跟漏了底似的,該說不該說的,全倒了!

他被我瞪得只管苦笑,看我們這樣,搖搖頭,比了個再給我電話的手勢,走了。

沈雨濃頭埋在我脖子裏哭,被我半拖半抱總算哄到了家門口。“給!擦擦。”我掏了半天從兜里掏出包紙巾來。給他好好整理了一下,才開了門。

老媽正在講電話,轉頭看我們進來,指着飯桌上做好的飯菜讓我們先吃就又轉回去了。我藉機把沈雨濃拉進浴室,擰了把毛巾給他擦乾淨。他紅着鼻子眼睛的,還要跟我說話。

“有話晚上再說。”我又拍了拍他的背,先出去了。

老媽在那邊不知用什麼語,嘰里呱啦的,我不由多看了兩眼,又要小心着沈雨濃的動靜。給她注意到,一放下電話過來就問:“怎麼了?”

“沒,只是越發發覺我媽青春年少嬌俏迷人了!以後不能常見,心裏有些難過。”

“得,你就貧吧你啊!拿你媽開心!”她那玉手一拍我腦袋,笑得比蜜甜,夾給我只蝦,“本來就不常見,我還總當我這兒子根本用不着老媽來着。”

“哪兒能啊?見不着這還怨我?對了,媽,你剛才在說哪國鳥語啊?”

“西班牙語。我們組長在東歐等我過去,我說我大兒子要上大學了,得跟他多請幾天假。”

“嘿嘿,媽,幾時都沒有的事,專門為我請假?你不要突然弄得我這麼幸福好不好?心臟受不了。”

“就說你太早熟吧,你看又來了。說話跟個老頭似的,小心上了大學找不到女朋友。”

每次說到這個,我都沒話說了。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老了。“女朋友還不簡單?說,要幾個?保證超額完成任務!”

“說你貧還真貧!”又往我碗裏塞塊雞,“你啊,好好地上學,好好地生活,快快樂樂的,我就最高興了。”

正說著,沈雨濃出來了。低着頭在桌前坐下,只管端起碗扒飯。

“小雨,剛乾什麼呢?這麼慢。”老媽的筷子夾着東西又轉換了目標。他抬頭道聲謝,就給逮到了。“怎麼了?哭過?”老媽趕緊關切地低頭去看,我在旁邊咳了幾聲。

“我要走,他捨不得唄。”桌下腳伸過去踢踢。

“嗯。”他抬頭迅速地瞟我一眼,又低下去。

老媽看不出破綻,放心了,特別不當回事地安慰:“沒事兒,過個幾個月就又能見到了。不就跟我一樣嗎?”

我們兩個一齊看她,她還當這樣很正常啊?誰跟她似的?比國家主席還難找。

晚上洗完澡,跟還津津有味地從幫我整理東西變成通過看我們以前各種練習本來彌補時空缺憾的老媽道了晚安,進到房間裏,沈雨濃正襟危坐地抱着腿在床上等我。

“說吧。我聽着呢。”我坐在我的床那邊,用毛巾擦頭髮。

“王燁說的那些……”

“都是廢話!跟你說了不用理他!”

他咬咬下唇,爬過我這邊:“他說他願意為你做一切也是廢話?”

“……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那他……看他那樣親你,我也不管?”

我的動作只停了片刻,又用力地擦起來。“那是我願意的。”

他的唇被上齒咬出了深深的痕迹,跌坐在我身邊,小聲地又說:“那……你親我呢?我也不管嗎?”

我的毛巾停了,慢慢地拿下來。從小到大我親他的次數多了,可他既然這樣說,難道是有特定的哪次?

他定定地看着我,說:“那年春節……”我只想了一下,就臉色一白,“你以為我睡了,靠得我很近,還一直叫我‘小雨豬’……”我抿緊了嘴。當時是喝得有些糊塗了,否則怎麼會看不出他在裝睡?“我、我一直以為你會親我的……”我受了魔咒一樣,視線跟着他的手指移動,看它緩緩地抵在他的唇上,“我好緊張,滿心地期待……可是,你最後親了親我的額頭,就走了。那一夜我都沒睡好。你凌晨悄悄回來,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竟不知該如何接下話去,這孩子……什麼都知道?

“哥,”他撲上來抱着我的脖子,“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我一直這樣以為。我總在跟自己說,一定是我當時太小了,你怕嚇着我,所以才沒有親我。你只會對我一個人這樣……可是,可是我今天看到王燁對你那樣,我整個人都亂了……我早就覺得你們不對了。我好緊張,慌得不行……他、他還說了那麼多我從來沒想到的話……他都在胡說對不對?你跟他,不是真的,對不對?你跟我說啊,你不會被他搶走的,對不對?哥!”

今天我石化的次數比前十八年裏加起來的都要多,腦子裏亂糟糟的,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什麼喜歡啊,被搶走啊,他……是在幹嗎……

他慢慢靠過來,鼻子抵着我的,就像那次我對他做的一樣。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顫巍巍地說著,溫暖的氣息噴到我的唇上:“哥,我不是跟你鬧着玩的,不是!”

直到唇上再次覆上那兩片柔軟溫熱的物體,我才驚醒過來。他又像那樣,用手捧着我的臉,連眼睛都沒閉上,一直看進我眼睛裏,力道卻已經輕了很多,貼着我的唇,然後輕輕地伸出舌頭來回舔着,小心翼翼地嘗試着要伸進來。我沒想要掙扎,太假了,明明是期盼了這麼久才來臨的時刻。微微地張開了嘴,他靈活的舌頭立刻滑了進來。我被那滾燙的熱度弄得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伸手將他抱住。

他沒有經驗,卻充滿熱情,光用本能已經讓我意亂情迷。我們倒在床鋪上,他趴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就像小時侯特別喜歡吃的酸梅粉,一點點地舔,酸酸甜甜的滋味,永遠都吃不夠。

直到最後只會看着我傻笑。心滿意足了,這回。

“不是說好噁心嗎?”我笑着捏住他的高鼻子。

“是說你們兩個。”他很孩子氣地皺皺鼻子。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不是跟他,都噁心。我捂着胸口,明明已經受傷了,又給他這樣修啊補啊弄好了。

“哥,你愛我嗎?”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握着我的手問。

“那你呢?”我吻吻他的額。

“當然啦!”說著,就撐起頭來看我的眼睛,“我就愛你一個。哥,你呢?”

我笑起來,把他拉回我的懷抱。“你說呢?我以為今天王燁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想聽你說。”

“小雨,現在還太早了。等以後,我們都能承受這個字的時候,我們再來說,好不好?”

“好。”他聽話地親親我的頰。“可是,你那個東西頂着我,好像不太有說服力呢。”

我拒絕了老媽要送我到學校的要求,一個人坐上了開往人生新的一頁的火車。

躺在卧鋪上也感覺出車廂的晃動。我翻出了準備消磨時間的書,剛翻開第一頁,就掉了張紙條下來。

拿正過來一看,痴痴地笑了出來:

哥,我永遠永遠很很喜歡你!

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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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狗一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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