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麼,這個家還能待得下去嗎?她向來衝動,幾乎就要轉身,一鼓作氣的打包行李,卻又忽然想到了在父親那狀似嚴肅的表情下所捕捉到的絲縷慈藹。
雖然從小到大她總是說自己沒爸爸也沒差,刻意在所有的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不在乎,但她很清楚,一種渴望父愛的孺慕之情依然潛伏在她的骨子裏,而這也是讓她進入路家后努力適應的一股力量。只是現在……
現在若一走了之,美花老媽得知自己在這兒所受到的待遇,又會如何?繼而想到美花老媽可能的悲憤、自責等等激烈反應,路小草倒抽一口氣。
養育之恩已經是天大地大,如今她已長大成人,都還沒有回報什麼,又怎麼能再讓美花老媽與所有關心自己的人操心呢?
她應該學着讓自己勇於承擔和解決所有的問題,哪怕可能是一種宿命的冤孽……只是,去留都不對,那她該怎麼做才好?
頓時,她彷徨起來,身軀開始像泄氣般疲軟下來,緩緩的倚着牆面蹲了下來,整個心思陷入複雜矛盾中,絲毫沒發現不遠處麥昀深的身影。
他目睹所有一切的過程,從朱寶鳳母女倆的爭執到路小草不慎聽到之後的反應,也在路小草轉身離開的時候,一路尾隨着。
發現路小草停下腳步且望着自己卧室方向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同時某種渴念也在體內燃燒了起來。
在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希望那暫停的步伐直接走向自己;也在那瞬間,他更明白了自己是何等的想為她敞開臂彎。
所有的顧慮都被他拋到腦後了,他無法細想未來可能的變量,那一刻只想好好安慰她,讓自己成為她的避風港。
只是她居然還是邁步離開了,甚至選擇一個人躲起來哭……
看着她在黑夜裏瑟縮於牆角的身軀,聽見那無助的啜泣聲,麥昀深除了心疼以外,還更加火大了。
火大什麼呢?因為他發現結果不如自己所想像的,她並沒有在傷心難過的時候直接飛奔向自己,並沒有將他當成一個說心事的人。
原來,他是這麼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有這個必要嗎?
不管是否有必要,重點是他現在就是無法視而不見,就是在乎!
愈想愈火大,他決定直接現身。
有人撐着傘,罩在她的頭頂上方,也適時的遮擋了雨水。
一雙鞋子首先映入眼帘,她倏地抬起頭,訝異的望着他那張熟悉的英俊臉龐。
他……他怎麼會出現?是巧合嗎?他知道她的存在嗎?路小草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
「小草?是你嗎?」麥昀深嗓音低沉,試探的問,刻意挺直身軀,頭顱維持着顧盼的動作。
「唔……嗯。」她應了聲,抹了下雨淚交織的臉龐,然後站起身,用無法掩飾哭過的濃濃鼻音發問,「麥大哥,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當然是出來找你的。」他簡短的回答。
「找我?你……知道我在這裏?」怎麼可能?雖然她很想盡情吶喊或是大哭一場,但很確定自己明明忍住了啊!
「是大強,他跟我說他看見你,所以我就讓他帶我過來了。」
「喔!」原來是自己傷心過度,才沒有發現到,經過他的解釋之後,她恍然的點點頭,又下意識的張望四周,卻不見大強的人影。
「我讓大強先回去了。」他的回答又「適時」的解開她的疑惑,然後接着又說:「我剛剛好像有聽見哭聲,是……你嗎?」
「我……」唉!眼睛看不見的人,耳朵果然特別靈敏,就連她啜泣兼吸吸鼻水的聲音都可以聽見,甚至還循線摸索而來,而且還精準無比……也許也不算完全精準,她瞟了一眼那把完全罩在自己頭頂的雨傘,這才發現他半邊的身體都露在傘外。「雨傘拿歪了,這樣子你會淋到雨,衣服會濕掉的。」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逕自幫他調整一下雨傘的角度。
「你剛剛哭了,是嗎?」她的手離開之後,在他手裏的那把雨傘還是又往
她的頭頂歪了過去。
「雨傘又拿歪……」
「那不重要!」煩!他故意的,不行嗎?他的嗓音更加顯得粗嗄。
衣服濕了又如何?瞧她現在的樣子,凌亂而打濕的頭髮,分不清佈滿雨水還是淚水的臉龐更不見平時的紅潤亮澤,而是一片慘淡的蒼白,他從沒看過她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只消一眼,一顆心已經不自覺的隱隱作痛。
「為什麼要躲在這裏哭?」為什麼不去找他?雖然這句話他還是忍了下
來,但這次換了問話的方式,沒給Yes或No的選項,直接要她說明。
「我……因為……」他的追問無疑是硬把她剛吞下的滿腹辛酸給勾了出來,一陣澀意直竄鼻腔之後,她扁着嘴,哽咽的說:「因為我很難過,難過當然就哭了,要不然咧?」
她理直氣壯而稚氣未脫的話語讓麥昀深微微一怔,但也很快的轉為另一種憂心——難過就哭,開心就笑,也許是最直接真實的反應,但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表現出最真實的一面,這會兒她不就已經嘗到箇中滋味了?
「那……」那為什麼難過?他想繼續追問,想聽見從她嘴裏說出什麼樣的話,更想探知自己在她心中是什麼樣等級的地位……只是在看見她蓄滿淚水而紅腫的眼睛時,更多的不舍油然而生,同時還夾雜着一種自責,霎時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害她更加難過了。
不!這不是他想做的!他想做的明明是……
飄忽半空中的眸光一個定格,下一刻,他騰出了另一隻手臂,攬過她的肩頭,一把將她納入自己的懷裏。
「唉……」一記輕嘆不知含帶着多少妥協意味,只是現下他再也不想去細究,只想緊緊的擁抱着她。「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不來找我?還有我啊!」
「嗯……」路小草埋在他的胸懷裏,貼着他的胸膛的嘴巴逸出了狀似岔氣的聲音,代替了所有的響應。
她在忍,拚命忍住因為他這句話而想放聲大哭的衝動,偏偏那股暖流正在她的體內澎湃不已,隨着將他的話一再咀嚼反芻,更形成一股足以沖潰所有藩籬的激流……
她還有他。他對她說她還有他……天知道這時候她是多麼渴望身邊還有一個人是可以讓自己倚靠的,而他正在告訴她,他願意是這個人……
「麥大哥……」繼一記嗚咽之後,她再也無法強忍情緒,也攤開兩手,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腰身,伏在他的胸前,不斷低泣。「謝謝你……可是我就是不想去影響到你,因為……這不是你幫得上的忙,這是……我命中注定的一種報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