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原以為終於測試成功的她,聽見他似乎合理的說詞,都還來不及沮喪,便發現自己已經被他問倒了。
怎麼回答?說她想測試他受到攻擊后的直接反應,好斷定他眼睛的傷勢?
忽然,他又開口,「我知道了,你想幫我打蚊子,是嗎?」
「呃,嗯……是啊!我……我……就是這樣。」順着他的話,像是找到台階下,她趕忙回答,只是話才說出口,馬上垮下臉,因為她已經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說謊的人。
「謝謝你,你還真體貼。」
「這沒什麼……只是順手,你……別這麼說啦!」真的別再說了啊!她討厭說謊,更討厭發現原來自己可以說謊說得這麼流利。
「也許對你來說是沒什麼,但對於我這種眼睛看不見,行動處處不方便的人,別人的一個順手而已,有時候就是幫了我很大的忙。」自責嗎?那……很好。衝著這個解讀,他繼續的說,也得以繼續欣賞她懺悔的表情。
「嗯……」他還要繼續說?她不只臉垮了,頭也垂了,還不夠嗎?羞慚到無以復加的她只差沒找地洞鑽,卻也因為他主動提及眼疾而有了另一個念頭,忍不住直接發問,「那你……眼睛現在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他故意反問。
「就是現在恢復得怎麼樣呀?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見?」
這麼直接?不過直接得好。麥昀深訝異於她會這麼問,但也覺得舒坦些。
相較於那些用心機、使心眼的模式,他覺得這樣的她更符合他對她一開始的印象,熱忱善良又天真單純。
「為什麼這樣問?難道你懷疑我裝瞎?」他也很直接,直接掀開她隱藏的那點心眼。
「我……我沒有啊!只是……關心一下嘛!」果然!她終於記起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阿姨會特別交代不可以太直接的原因了,因為這男人是這麼的敏感。
這也算是創傷后壓力症候群嗎?路小草逕自幫他找到了理由,心裏不覺多了點憐憫和理解。
「其實……不只是我,我爸爸、阿姨和明珠姊姊,他們也都很關心你。」
雖然可惜了他無法目睹她一臉的誠摯,但她已經很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可以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事實上,麥昀深看見了。
看着她沐浴在銀光下的粉靨,一雙明眸半彎成了月牙狀,在「明知」他看不見的狀況下,那努力堆砌的笑顏顯得格外嬌憨……
是憨、是傻啊!一想到她被算計卻渾然不覺,甚至還熱血效命,他對她開始有了那麼一點同情和心疼。
「是嗎?有時候不要太相信表面上看見的,因為那往往不是事實。」他不禁說了。
就當一時佛心來着吧!如果可以點醒她一些什麼,讓她「迷途知返」的話,那應該也算是功德一樁。當然,那也得她有慧根。麥昀深思忖着。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你這樣懷疑別人對你的關心,損失的是你自己啊!」路小草馬上皺起眉頭。
「如果搞不清楚狀況,把別人的虛情假意當成好意,被人設計利用還不知道要保護自己的話,那造成的就不只是損失,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遺憾的是,她的悟性似乎不高,他試着再下點「重葯」。
「你……」路小草的腦子裏浮現阿姨煞費心思的模樣,再對照他此刻刻薄冷漠的表情和言語,更加不悅的沉着臉。「如果你要這麼想,那就真的沒有人可以幫得了你了。」
「你生氣了?」生氣得好,那就打退堂鼓吧!既然救不了她,好歹勸退她也是一種仁慈,否則憑她這麼的藏不住心思,遇上他,根本就是毫無招架能力啊!
只是……她連生氣的模樣都這麼可愛。瞥了她脹得鼓鼓的粉腮一眼,他再度打從心底感到那種逗趣和討喜,飄忽的目光不禁逗留了起來。
「我……」是啊!她怎麼可以說生氣就生氣?他是病人、他是病人……驀然被點醒的她低垂着頭,不斷的告訴自己。
這時,麥昀深受到愉悅心情吸引的目光,也更加得以繼續大膽的直視着她,直到她忽然抬起頭,這才急忙將過度耽溺的眸光調離。
「我是生氣啊!」她再度開口,已經顯得心平氣和,且一副開誠佈公的口吻,「我只是覺得你這樣有點糟,明明大家都想幫你,為什麼你偏偏不要呢?」
「大家?也包括你嗎?」還來不及思忖措辭,他已經直接說出口,微微皺着眉頭。他這是在幹嘛?算是做球給她嗎?可是,他明明是想讓她打退堂鼓的呀!
「當然。」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頓時,他的心頭快速且直接的掠過一抹暖暖的喜意,原先在他心頭的種種檢討聲音也在頃刻間宣告消弭了。
「那你覺得自己又幫得了我什麼?」他同樣不假思索,只因為真的很想知道。
「我……這個……」這個是好問題啊!他的態度丕變,路小草受到了很大的鼓舞,陰霾盡掃的眼底再度亮澄無比,也再度露出甜美的笑容。「如果你願意聽我的,那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我可以陪你去看醫生,接受治療,讓你的眼睛快點好起來……」
「如果眼睛還是好不了呢?那你還能幫我什麼?」他打斷她的話。
「那……那……」她愣住,尋思片刻之後,神情肅穆的接著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雖然讓人很難過,但是……你還是要讓日子過得好一點。」
「眼睛都看不見了,日子還能過得好一點?」
「當然!你只是眼睛看不見,不是活不了,還是要繼續過日子,既然要過日子,那就要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再說,有很多人跟你一樣眼睛看不見,卻活得很好,日子也過得很精采,像那個什麼……對,海倫凱勒!她不只看不見,還聽不見,可是她沒有放棄自己,所以後來才那麼有成就。」
「她是傳奇,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傳奇。」他潑了她冷水。
「那……還有那個……嗯,還有那個什麼的……」糟,一時之間還真的想不起來。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終於靈光一閃,想到一個較貼近現實生活的代表人物。「對了,還有李炳輝!就是彈奏手風琴,唱『有緣無緣,大家來做伙』的那個啊!」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殘而不廢嘛!這道理我懂。」聽見她的哼唱,他忍不住抿起嘴角,差點說出自己比較想聽「你是我的眼」。
「對對對,就是殘而不廢!你能這樣說,我實在太高興了,我們就這樣一言為定!」她將他微笑點頭的反應視為認同,嗓音頓時更加亢奮。
一言為定?「定」了啥?
聯想到她剛剛說的人物,他開始考慮是否得鄭重的告訴她,他不會彈奏手風琴,也不想當歌星?
「對了,我又想到了,還有盲人重建院等等的社福機構啊!」她忽然又說。
「你……該不會是要我去那兒吧?」覷着她有如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表情,他有種觸礁滅頂的危機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