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柳長月柔聲說:「真行啊,翅膀硬了啊,連我看上的人都敢差遣了啊!!」
蘇笛被柳長月的笑容一嚇,立即把喝空了粥的碗放下,而後跪伏於地上,渾身發抖地說:「蘇笛不敢、主上開恩、蘇笛再也不敢造次了!」
柳長月轉過頭,去看小九在各個排得整齊的被褥間跳來跳去,臉上掛着笑意的模樣。他還是帶着笑容,不過笑容有點森冷。「待人來了,自己去領十鞭!有些事我縱容你,但該守的規矩,你也不得忘記。」
蘇笛膽顫心驚地答了聲:「是」。他這回真惹惱主子了。
之後,小九笑眯眯地拿着饅頭回來了,他把一顆饅頭拿在手上,放到蘇笛唇邊,笑着要喂他。
蘇笛這時不但連主子的心思也不敢猜想,甚至眼前人也不敢得罪。於是小九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小九要喂他,張開口就讓小九喂。
誰知才咬了一口,柳長月嘴唇微張,補了一句:「二十!」
「什麼二十啊?」小九聽不僅,歪着頭朝柳長月看。
柳長月只是露出一抹如勾月般的笑來,半天也不說話。
唯蘇笛聞言簡直要哭了!他不應該就着主子看上的人的手吃饅頭的,他應該雙手接下,自己吃的!二十鞭,一顆饅頭二十鞭!這還讓不讓他活啊!
用完早膳到距離中午這個時候挺閑適的,冬天的陽光又露臉了,溫暖的冬陽就灑在大廳前那條筆直的路上,路的兩旁花木扶疏,一切挺安靜。
天璧山莊的紅漆木門被關起來,也因為關上了那道門,門裏面的人就不會再去想外頭到底有幾具屍體,人心稍微舒緩了下來,言談里的懼意也少了些許。
小九一躍跳上圍牆,從高處往牆外看,一邊看一邊走,稍微做了點巡視。
然一切都和昨日一樣沒變。當然,那幾具倒在紅繩外的屍體也是。
繞了一大圈回到大門入口時,剛好另一隊人在廳裏頭整裝,要等早上出去的那些人回來,交接後繼續在大廳附近巡邏守衛。
小九回到了廳里,有幾個人朝他打了招呼,他也點點頭,走到廳里倒了杯水喝。
但就在他背對着大廳入口喝水的剎那,突然聽見廳裏頭僕人與侍女的大喊尖叫。
所有人都被那幾聲慘叫給嚇着了,紛紛轉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大廳門檻處,站着個身穿繡花羅裙的侍女,她掩嘴抬頭,動也不敢動地凝視着書寫着「天璧山莊」的匾額下,一具沒有四肢與頭顱,只剩幾塊破布纏着的屍體。
那具屍體淌着血,鮮血不斷灑落,將花樣年華的美麗侍女臉蛋澆得一臉鮮紅。
廳內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當場有這麼多高手在,竟沒有人發現那殘缺不全的屍體是如何吊在匾額下的。而且屍體血流得那麼多,根本就是斷了四肢與首級后就被掛上的。
小九一見懸着幾乎不能稱為屍首的東西,喝入嘴裏的一口茶就這麼噴了出來,部分茶水還嗆到了他,令他咳個不停。
一直坐在天璧山莊莊主位置上的林逾方回過神來,當他見着屍體上殘留的布條時,整個人皆目欲裂。
林逾方臉上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而且面目扭曲猙獰。
他由高台上慢慢一步一步走下來時,已是精氣神乾竭,如同將死之人,唯有剩下想見妻的心愿支撐着他罷。
沒人看見林逾方怎麼做的,他只是露在衣衫之外的手指稍微動了一下,吊著屍首的麻繩隨即斷裂,而後他在底下伸出雙手,接住那殘缺不全的身軀,但那身軀彷佛有千萬斤重一樣,令得他跌跪在地上。
林逾方動也不動地凝視懷裏的屍體,他顫着手指翻開碎衣,而當在他瞧見屍體右肩上有一朵被鮮血染紅的海棠花印記后,縱使身邊人聲嘈雜,他也似聽不見了一般。
一名被其他侍女通知而來的嬤嬤排開人群沖了進來,她一見那塊海棠花印,與屍體上明顯為莊主夫人失蹤時所穿着的相同衣飾后,頓時跪倒在地上,雙手支地,顫抖着身軀往林逾方的方向爬。
「夫……夫、夫人……」嬤嬤嚇得淚眼朦朧,顫抖不停地說道:「老……老爺……夫人怎麼成了這樣……」
圍觀的眾人頓時嘩然,驚愕不已,原來被斬去四肢與頸項,高掛在天璧山莊匾額之下的,竟是林逾方的結髮妻子。
嬤嬤爬着,伸出手想碰碰自己服侍了多年的莊主夫人,但林逾方一掌將她揮開,大聲咆哮道:「不許碰她,你沒資格碰她!」
林逾方突然間昂首嘶吼,那聲音凄厲悲苦,令聞者辛酸,誰都能感受到他喪妻之苦。
「妘兒、妘兒!」林逾方低下頭,一聲一聲喊着妻子的名字,滾燙的淚水由發紅的眼眶中流出,滴在妻子的身上,融在化也化不開的鮮血里。
小九將那名被林逾方打了一掌的嬤嬤扶起,嬤嬤心裏痛,眼淚一直流,也顧不得被主子打出了傷,嘴角滲出了血絲,只是死死地看着莊主夫人的屍首,哭個不停。
這時林逾方突然抱着那具屍首站了起來,神色瘋癲,指着周圍的人說道:「是誰、是誰殺了我的妘兒?」
林逾方指着眼前的人。「是你?」
對方退了一步,連忙搖頭。
轉了個方向又指:「是你?」
被指的那人也退了一步,也是搖頭。
接着林逾方指向了致遠大師,他怒吼道:「是你?是你對不對!清明閣的餘孽,二十多年前沒將你們全滅了,柳長月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竟將我的妘兒害成這樣!她的四肢、她的首級呢?還來、給我還來!」
說罷指間竟飛出了暗器,直擊致遠大師眉心。
小九本來扶着那嬤嬤,但一聽見暗器破空之聲,雙手一松,身形一移,迅速到了致遠大師身邊,同時手掌一張,便在電光石火間截住了那可能會讓致遠大師命喪當場的暗器。
「你這是幹什麼!」小九握住手掌,怒道:「看清楚,致遠大師不是殺你妻子的人!你對個出家人動此殺手,會造孽的!」
林逾方將眼神移到小九身上,接着不發一語,看了小九好一會兒。而後竟又一手抱着屍體,一手抽出長劍,朝着小九狠狠斬了過去。「柳長月,你殺了我的妘兒還不夠,我女兒呢、我女兒呢,快將我的袖兒還給我!」
林逾方簡直已經瘋了,追着小九直砍,而且來幫小九忙的他也砍,直到最後有道黑影出現,手一抬打飛了林逾方手裏的劍,一轉眼又點了他的昏睡穴。
林逾方整個人才從死死盯着小九的模樣漸漸合上眼,之後昏倒在地睡了過去。
眾人鬆了一口氣,小九也鬆了一口氣。剛剛要是被姓林的瘋子砍死,那可不值得了。
小九定睛一看,原來來人是許凌。許凌會出手幫他,肯定是卯星的主意。
於是小九立刻將頭一轉,果然就見着了坐着輪椅位在林蔭下的卯星,而卯星身旁,則站着他另一個侍衛許荷。
「哥哥!」小九叫了一聲,臉上漾起笑容,往卯星跑去。
卯星見小九笑得陽光燦爛的,臉一下子就陰了下來,怒道:「還跑!」
小九一下子就到了卯星身邊,說道:「想見你怎麼可以不跑?」
卯星臉色還是不好,他說:「把手張開!」
小九伸出左手,然後張開。
「是另一隻手!」卯星怒道。
小九知道卯星生氣了,於是忐忑地伸出滲着血的右手,而後緩緩張開。
林逾方對致遠放出的暗器是一顆上頭佈滿針刺的圓形鐵蒺藜。
小九雖然伸手攔住了它,救了致遠一命,但整隻手也被鐵蒺藜上的針扎得血肉模糊,一看就是凄慘無比的模樣。
卯星黑着臉把小九手掌心裏的鐵蒺藜給拔掉,小九痛得悶哼了一聲。
卯星怒道:「還知道痛嗎?這東西帶毒,等不痛了,你也要去見閻王了!」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哥哥你別生氣啊!」小九連忙說道。
卯星接過許荷遞過來的解毒散,灑在小九手上,那火燒火燎的疼幾乎讓小九跳了起來。
卯星仔細看了小九的手心,發現並無殘留的毒針時,才接過許荷遞來的白布條,仔細地將小九的手給包紮好。
致遠心想小九會受傷都是因自己而起,才想開口回聲「對不住」,卯星瞧見了便道:「大師無須多禮,是這個小子笨,直接拿手去擋。今日若不是給他個教訓,他永遠也不知道還有種東西叫防身兵器,可以用來掃開暗器的。」
小九眼睛突然睜大,說了聲:「對噢!我還有劍,可以不用手去接的嘛!」
卯星聽得火氣又起。「遲了,你這顆腦袋!」
「阿彌陀佛,小九施主這是有慈悲心。」致遠大師說。
「慈悲個鳥,」廳內突然傳來一陣細緻的聲音,之後蘇笛排開圍着的眾人進到圈子裏頭,瞧了一眼致遠,不層地說:「慈悲之人通常死得最快,你們少林寺前些日子不是就有幾個和尚說什麼要去度化『有緣人』,結果卻被要度的那幾個人亂刀砍死了?」
蘇笛這話一出,令致遠大師有些尷尬。
蘇笛接着對小九說:「主上找你,要你和你哥哥聊完,隨即去他那裏。」
「噢,」小九點了個頭。「他找我什麼事?」
蘇笛轉身離去,道:「咱下人那能管主子的事,你去了自然知道。」
然而離去前,蘇笛淡淡瞄了眼昏倒在地的林逾方與他肢體不全的妻子。
一抹冷笑由他嘴角勾起而後立即逝去,迅速得沒有一個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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