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而今,整個天璧山莊都成了清明閣的囊中之物,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人朝門外看,看那三條代表死亡的紅繩離他們那麼近,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一般。於是再也沒有人懷疑,跨過那些線,就只能來年清明墳上見了的話了。
小九走到林逾方面前疑惑地道:「清明閣的人要藏寶圖,你為什麼不將藏寶圖交出來?」
林逾方看了小九一眼,不過幾日,當初那個百花宴開之日,儀錶堂堂的天璧山莊莊主已經變得消瘦蒼老,不再是眾人初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了。
小九又說:「藏寶圖裡藏的寶是多寶貴,能有天璧山莊上下所有人的命與你妻子女兒的命寶貴嗎?如果舍了就能救許多人,為什麼不肯交出那張藏寶圖呢?」
過了許久,林逾方還是不肯開口,但小九就是獃獃在他面前等,等着一個回答。
小九起先是站着看着林逾方,接下來站累了,便蹲着看林逾方,最後連蹲也蹲得不舒服,乾脆往地上一坐,抬頭仰望林逾方。
林逾方許久之後才看向小九。小九的眼神里有天真、有懵懂。林逾方原本就不屑解釋這一切,但當被一個和自己女兒年紀差不多的少年這般望着時,對方單純而真摯的神情,終究讓林逾方開口了。
林逾方說:「你不懂……」
小九道:「你不說我自然不會懂啊!」
林逾方又停頓了好一陣子,見小九真的是想刨問到底,遂緩緩開口,冷笑道:「這不是交了藏寶圖就能了事的……倘若我將藏寶圖交出去……那才是……一線生機也無……清明閣……什麼喪心病狂的事也做得出來……」
小九先是有些困惑,然而想了想,點下了頭。「我曾問致遠大師:人為什麼要殺人?致遠大師前面說了一大堆我不懂的話,但最後一句我有點明白。佛家說:『果有為離系,無為無因果。』所以,必先是種了因,才會得到果。」
林逾方猛地震了一下。
小九看着林逾方道:「你曾經殺過人吧?」
林逾方凝視着小九。
小九說:「喪心病狂地殺過人吧?也許,還是很多很多的人。」
所以那時的因,才會成為今日的果。
小九離了林逾方,就被牟瀚海找去幫手。現下能用的人不多,牟瀚海又怕剩下的人裏頭清明閣的內應,所以只挑了幾個能信任的,交代事情請他們協助。
小九忙到很晚,渾身髒兮兮的。等天黑了的時候他跑回卯星的別院,但只見卯星的護衛之一許凌獨自站在門口守着,而卯星門裏的燈是暗的。
小九疑惑地問道:「哥哥睡了嗎?」
許凌根本連看都不想看他,渾身散發著冰冷和厭惡的氣息,小九當下直覺,這個人不喜歡他、非常不喜歡他。
但小九還是對許凌說:「如果哥哥回來,你們和他一起到大堂來吧!牟大哥說偏院危險,已經很多人被清明閣擄走了,大家一起在大堂待着比較安全。」
許凌還是不理他。
小九說完看了看地上,踏了踏階前的土,覺得有些疑惑。
但他身上臟,所以先回房沐浴后,換了套乾淨的衣衫才出來。
小九站在許凌面前,許凌依舊不理他,小九滿懷疑惑地小聲問道:「許大哥,你為什麼討厭我啊?」
許凌瞪了小九一眼,那眼神之凌厲,簡直像想用目光在小九身上射出兩個窟窿似的。小九覺得無趣,便轉身離開,要回大廳。
卯星告訴過他,他來天璧山莊是有事情要辦的,而且小九不怎麼擔心卯星會被清明閣給怎樣,因為卯星功夫高着,他身邊的侍衛也不差,只是畢竟叫了那麼久的哥哥,況且之前他們幾乎日日都處在一起,這時候見不着人,小九還是上心的。
跑到院子門口,轉頭看了那個神情肅穆的許凌一眼,小九孩子心性地對他擠眉弄眼外加吐舌頭,之後才跑開去。
許凌被小九這麼一鬧,原本僵着的臉瞬間整個黑了。
回到大廳,因為他人的建言,華五遂帶人將廳里佔位置的桌椅全挪到外頭去,裏頭命僕人鋪上從各個別院廂房拿來的被褥,四周弄得乾淨整齊,中間放着一排茶水和簡單乾糧,讓人自行取用。
原本分置三廳的俠士也通通來到大廳里,加上奴僕一共六十三人,剛好將大廳塞得差不多滿。
小九在大廳外探頭尋找着認識的人的蹤影,他一眼就瞧見位在牆邊歇息的柳長月和正照顧着他的蘇笛。因為太久沒見到柳長月了,所以小九高興地在人群中跳啊跳地,跳到了柳長月身邊。
柳長月正以茶送葯,聽見小九的腳步聲,看見小九的靴子來到自己面前,連看也不想看對方,冷冷說道:「這裏沒你的位置,找你哥哥去吧!華五在對面給他留了個位置。」
小九眨眨眼,覺得柳長月講話陰陽怪氣的。
他往蘇笛看,張着嘴巴開開合合地,無聲問蘇笛他主上是怎麼了?
蘇笛瞥了小九一眼,無聲回了句:『笨蛋!』之後也不理他了。
小九搔搔頭髮,困惑地蹲下來望着柳長月說:「哥哥不在啊!」
「你哥哥不在了才來找我?況且等一下牟瀚海和華五再叫你,你不是又要過去?這麼忙,來這裏是要做什麼?」柳長月吃下了葯后,茶盞杯蓋讓他弄得嗑嗑作響。
蘇笛低頭,眼觀鼻、鼻觀心。老天爺啊,這些天小九這死傢伙為了天璧山莊的事跟着那些人團團轉,幾乎沒理會過主上,他家主上老早就氣到悶了,這回這笨蛋一下子就往浪頭上衝過來,主上要是更生氣而後連累到自己了,那可怎麼辦?
小九依舊蹲在柳長月面前說:「我來看看你啊!」他天真的聲音單純無垢,聽起來就讓人舒服。
但柳長月還是那樣的臉色,說道:「你不去關心你哥哥、不去關心牟瀚海、不去關心華五,來看我做甚?」
小九疑惑地說:「哥哥的武功好得很,而且他的侍衛也找來了。那兩個人的武功也很高,所以我不擔心。牟大哥和華五哥他們懂得自保,我更不擔心。」
接着抓了一下臉蛋又說:「我比較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柳長月還是那種陰陽怪氣的語調。「我哪裏需要你擔心了?」
小九疑惑地看着柳長月,呆了一會兒,才輕聲地問:「你是不是在生我氣啊?」
蘇笛心裏一松,一口氣緩了過來,心道:『你這二愣子終於想到主上在生氣了!』
柳長月嘴角勾起,像冷笑一樣。「我為何要生氣,你想太多了吧!」
小九看看蘇笛,再看看柳長月,而後盤腿在柳長月面前坐了下來,彎下腰,微微歪着頭看他的臉。
小九說:「現下天璧山莊很危險,你和蘇笛沒有自保能力,所以我想我如果能跟着牟大哥和華五哥把四周弄得嚴實一點,你才能更安全些。」
小九一番話是打心裏說出來的。柳長月磕着杯盞的手頓了一下,聲音也輕了。
可蘇笛卻聽得刺耳,憤恨地在心裏嚷着:『你才沒自保能力,你全家都沒自保能力!』
柳長月喝了口茶,說道:「你比較想保我安全,還是保蘇笛安全?」
小九想都沒想就道:「當然是先保你安全!」因為蘇笛至少還會使毒。」
柳長月聽到小九的回答,還沒細想他言語之後沒說出的那句話,狹隘而扭曲的心腸頓時間就舒暢了。
待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和緩下來,小九一顆懸起來的心也緩緩放下。
他還是見不慣柳長月神情不悅,對他愛理不理的模樣。剛剛柳長月說的那些話,差點傷他的心了。
「還生氣嗎?」小九輕聲問。
柳長月輕輕哼了一聲,把最後一點不悅全哼掉,而後聲音回到平時的語調,問道:「這幾天跑來跑去的不累嗎?」
小九搖頭。「不累。」
「見了那麼多死人,怕不怕?」柳長月再道。
「致遠大師說人總是要死的,只是早死晚死而已,所以也不怕。」小九道。
「成天致遠大師長致遠大師短的,難不成你是想隨他出家當和尚嗎?」柳長月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其實已經對小九多次提起致遠這名字而不悅起來。
明明是他先發現這孩子的乾淨美好的,怎麼接下來所有人都在想着要搶他嘴邊這塊肉了?
不想活的人可真多。柳長月冷哼一聲。
小九笑道:「致遠大師說,要能看透紅塵的人才可以出家,我是那種看不破也看不透的人,沒悟性,他還收不了我!」
「當你是妖呢,收什麼收!」柳長月道。
小九後頭那張被褥的主人回來了,對方看見小九一屁股坐在自己床頭,就好聲好氣地說道:「九少俠,煩請讓一讓!」
小九轉頭見着來人,立刻站了起來。他說道:「對不住,占你的位置。」
對方臉色有些蒼白,只是擺擺手,說:「在下只是有些累了,需要躺一躺,麻煩了。」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那人躺了下去,拉起棉被蒙頭睡了。
小九站着轉過身來,往四周瞧了瞧,發現沒位置可以坐下,心裏有些苦惱。
柳長月突然伸手一拉,將小九拉到了他的身上。柳長月本也是盤坐着,這會兒雙膝立起,就把小九圈到了他懷裏,讓小九坐在他兩腿中間。
小九不知怎麼地,就覺得這姿勢怪怪的。「欸欸……坐你雙腿中間不太好吧?」
「人多,他們忙得忘記幫你留位置了。這地方人一多,就顯小了,你不坐這裏,難道你想跟牟瀚海,或華五這樣坐,『九少俠』?」柳長月在最後九少俠三個字上頭咬字重了些,臉上升起促狹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