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這兩人互看了許久,誰也沒動,忽而致遠緩慢出了左手,看似沒勁道,但一過來,卻夾帶着一股剛強的勁風。

致遠這一手是正宗少林硬氣功,看似平常,威力卻不容小覷。

但致遠出招慢,為的是招式到前有時間讓小九想清楚如何回擊。

小九剛開始是和致遠硬碰硬,致遠接了小九幾招后立即發覺小九的內力幾乎已經是純陽至剛了,他先是在心裏頭讚歎,小九這年紀就有如此純粹的內力實在了不得,但接下來則是引導小九如何平穩地將內力運行全身,從八大經脈以至微末筋絡,身體的每一寸都能平和地容納那身過強的內力。

致遠說道:「他靜隨他靜,他強由他強;剛柔兩相用,遂化繞指柔。」

小九一邊聽着致遠口中的口訣,一邊與致遠拆招,直至夜半時分突然一瞬間因致遠的招式過重,小九又回手過猛,導致兩人腳下的圍牆轟然被內力震垮,兩人才躍下地來,相視一笑。

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小九奔回了院子裏,從井中打了幾桶冰水往身上淋,將昨夜和致遠交手時流的汗沖乾淨后,回房換了一套衣衫,又照了一下銅鏡,發覺這回動武時出招穩固所以沒引起體內氣血翻騰,火焰紋也只有出現淡淡的一點顏色,確認無礙后,便又匆匆忙忙地往大廳裏頭跑去。

臨出院子時卯星的兩名侍衛還守在卯星門口,小九知道卯星還在休息,就沒吵他了。

天璧山莊的大廳里瀰漫著壓抑的氣息,林逾方斜斜坐在那把最高的椅子上,身後襯的是幅江山圖,然而他卻一隻手握在椅子上,一隻手垂着,兩個黑眼眶與發青的臉色顯示出他的疲累與倦怠。

大廳還擺着十幾張一直未撤的桌子,天璧山莊的老總管低聲地命令僕人們上早膳給昨夜一夜沒睡或者一早就醒來的客人們用膳。

小九走到最近林逾方的桌子坐下,因為華五和牟瀚海就在那裏啃着饅頭喝稀飯。

小九拿了顆饅頭咬了一大口,再喝了口熱茶,把食物吞下去后就道:「華七哥有消息了嗎?」

華五搖搖頭,焦心雖然寫在臉上,但碰上詭異且出手極快的清明閣殺手,他完全無計可施。

牟瀚海眉頭皺得成了川字。他說:「昨夜又不見了十來人,青城、黃山和幾大世家的公子都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看待會把所有的人都叫到大廳里來,省得大家分散,多添危險。」

小九說:「可是昨天我和致遠大師在圍牆上守了整夜都沒見有人進來!」他頓了頓,也和牟瀚海一樣皺得眉頭成了川字,道:「也就是說不只山莊外,估計連山莊裏也有清明閣的人在了。」

華五轉頭原本想對小九說話,卻在看到他左臉時愣了一下。「怎麼回事,你左邊脖子有些紅,被蟲咬了嗎?」

小九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不在意地「噢」了一聲,說:「昨夜和致遠大師練了整個晚上的武功,因為我經脈狹隘,所以有點走火入魔的跡象。不過昨日大師有教了我幾個口訣,這才沒有走火入魔得很厲害!」

「什麼叫做沒有走火入魔得很厲害!」牟瀚海怪聲叫道。「你知道走火入魔是什麼嗎?」

小九記得月亮大叔曾經跟他說過,但一時想不起來,又怕牟瀚海之後會阻止他一起幫忙,便說道:「我當然知道,就是那啥輕則經脈爆裂,重則去見祖先罷了!可我練武之前都有先習內功,那個經脈狹隘最後也會慢慢拓寬拓寬,然後沒事的。」

牟瀚海大叫:「說得這麼輕鬆簡單,你可知道死字怎麼寫!我不管你練的是什麼武功,暫且停下來!」

華五也被小九的話嚇到:「牟大哥說的沒錯,走火入魔可是很嚴重的!」

「可我的紅紋出現了又退、退了又出現,也還沒死啊!」小九說:「應該暫時還不到死的時候,閻王不收我啦!」

小九講話很單純,但這回真是單純得讓牟瀚海一干人等頭疼。

「哪有拿自己的命不當命的!」華五說。

「我只是想幫忙。」小九笑着說:「而且,誰說我不拿自己的命當命的,我也是很怕死的唄!」

「毛頭小子……」牟瀚海和華五心裏皆想,非得把這孩子看好不可。

小九這邊用着早膳,天漸漸亮,陸陸續續地也有些人來到大廳了。

照禮數而言,這些人必須先向山莊主人行個禮,但是林逾方歪着身子坐着,眼睛看着樑柱,誰也不理會,以致於後來有些人見他那模樣就「呿」了聲,也不理會他了。

就在大廳漸漸熱鬧起來的時候,忽然「颼——」的一聲暗器破空聲響傳來,小九和牟瀚海聽見聲音雙雙往左右一閃,那暗器穿過他們,死釘入天璧山莊大廳的柱子上頭。

暗器是枝短箭,短箭上有張字條。

林逾方立刻站了起來,衝到柱子前將字條扯下,一字一字地隨句看下去。

一些人隨即圍了上去,而牟瀚海指了個人去追發暗器者,之後也立即靠過來看。

只見那字條上頭用鮮紅色的血寫着:

「交出藏寶圖,否則一日殺一人。」

林逾方扯着字條雙手發抖,而華五則忽然瞥見林逾方拿着字條的手指開始慢慢變成了淡紅,而且迅速加深了顏色時大吼道:

「小心,字條有毒!是『萬紫千紅』!」

聽到「萬紫千紅」這毒的名字,圍繞在林逾方身旁的人幾乎一下子退得精光。

然林逾方卻看着自己由手指迅速往手腕蔓延的紅冷冷地「哼」了一聲,而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青瓷瓶,倒出一粒雪白色的藥丸吞下,之後便在剎那間,那紅色由林逾方手背肌膚上退得一乾二淨,彷佛從來未有過怵目驚心的紅色一樣。

幾乎便在同時,大廳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尖叫哭喊聲。

所有人立即向外趕去,然而才跨過門檻,就見一名身穿天璧山莊下人服的年輕僕人倒在地上,滿地是血。

他的腸子從肚子裏被拉了出來,勒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且瞧他雙眼爆凸,舌頭外露的模樣,竟然像是在活着的時候被自己的腸子生生勒死的。

由他身後抱着他的是同樣在天璧山莊做了幾十年工的老婦人,那婦人渾身沾滿了年輕僕人的血,哭啊喊的,一聲一聲「我的乖兒子啊——我的乖兒子啊——誰這麼狠心殺了我的兒子啊——」

那母親呼喚兒子的聲音,聽得有些人眼眶都紅、鼻子也酸了。

然而,林逾方這個當家莊主卻只是撥開人群,確認死了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妻子或女兒之後,便緩緩地轉身朝廳里走去,再度坐回那個代表天璧山莊至高無上位置的座椅上。

被牟瀚海指出去追放暗器者的人也沒有回來。待華五率人去找,竟發現那人的屍體被自己的大刀釘死在天璧山莊的大門之上。

到了這個時候,人心都慌了。

人說清明閣從來不做賠本買賣,殺一個人,至少得一萬金。

然而此次卻不知天璧山莊竟藏了什麼藏寶圖,惹來禍端,將眾人原本以為早被滅了的清明閣給整個引來。

天璧山莊危機重重,庄內眾人就算插上翅膀,依舊飛不出也逃不離,只能毫無招架之力地,等着清明閣來殺。

【第九章】

小九耳邊聽着那名婦人的哭聲心裏很酸,看着林逾方不為所動地回到大廳里,心裏很氣。

這時有幾名勁裝穿着的俠士把劍往腰間一收,低聲勸着那名婦人「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婦人哭得瘋了,看不下去的人里,有人出指一點,讓她暫時先睡了過去。

接着有人拿了草席過來,有人幫忙將死去僕人勒在脖子上的腸子解下,而後塞進那個僕人肚子裏。

被釘死在門上的人被帶進來了。

他叫齊魯,是個愛笑愛講話,在江湖上以輕功出名的少年俠士。聽說江湖上多少姑娘家的芳心都放在他身上,可他卻喜歡上了峨嵋派的女俠,等百花宴后,就要上峨嵋提親去了。

而現下的他再也不是那個愛笑的人,是和那名僕人一起,同樣被放置在天璧山莊大廳轉角處的冰冷屍體。

小九摸着胸口,感覺悶疼。

致遠大師在那二人身邊站着,為他倆誦經。

畢了時小九問道:「大師,那些人真的不殺人不行嗎?」

致遠答道:「眾生皆有因果。」

小九又問:「是他們上輩子殺了人,這輩子才被殺?還是這輩子殺人,所以現在被人殺?」

致遠再答:「你只須記得,無論早晚,該走的時候,人總是要走的。」

但小九說:「可是他們的親人傷心了,那個大媽哭得好像腸子被掏出來的不是她兒子,而是她一樣。」

致遠大師望着小九,微笑而祥和地回答:「小施主有慈悲心。」

小九說道:「慈悲心有屁用,又救不了人!」

「倘若救得呢?」致遠雙手合十道:「死者乃為生者開眼。看,你現在見到了什麼?」

小九依着致遠大師所言,環顧了四周。

他只見有人在照顧那大媽,對方是個二十齣頭的世家公子,大媽身上兒子的血染了那人的白袍,對方卻不在意,只是讓人拿了泡了水的巾子來,替大媽擦臉上的血。

他又見,牟瀚海和一些人攤開天璧山莊的地圖,專註而嚴肅地討論着這仗該如何打,要怎麼才能保住無辜人的性命。

他再見,發著抖的僕人們依舊為眾人倒着茶,張羅所有人的吃喝,而且一聲一聲地對牟瀚海那些替他們找尋出路的人道着謝。

小九緩慢眨着眼,對致遠說:「我好像有些明白,但過了一會兒,又不明白了。」

致遠不語,只是點頭。他不給小九所有問題的答案,因為因果之間並無誰是而誰不是,誰死而誰不該死,只有覺,與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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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之任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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