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天後,清晨
玫瑰園響起了輕快悠揚的樂章。
愛德華在晨曦中演奏着柴可夫斯基的圓舞曲,淡金色的髮絲在陽光下燦然閃亮,天使般的臉容流露出欣悅的表情,靈巧的十指表現出無懈可擊的技藝。愛德華·格蘭是罕有能夠同時擁有技巧,音樂性與舞台魅力的小提琴演奏家,更難得的是,他居然是那麼的年輕、漂亮,就連最苛刻的評論家也為之折服,讚賞他為百年一見的天才。
「太美妙了!」一曲終了,老婦人欣然鼓掌,「聽艾迪的演奏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了。」這幾天,愛德華常常陪着老婦人,只要是她的要求,無論是演奏還是說笑話,乖巧的孫子無不欣然從命,這讓寂寞多時的老婦人覺得幸福極了。
「謝謝誇獎!」少年笑着上前,彎腰輕吻着祖母的臉頰,在她身旁挑個位子坐下。
「才不是誇獎呢!」老婦人像個少女般地嬌嗔着,轉頭尋求支持,向身旁的男子問道:「你的意見呢,華夫先生?艾迪的琴很了不起吧?」
「這個當然。」華夫優雅地頷首,涼涼地說:「艾迪使用的是十七世紀制琴大師,安東尼奧·史特拉底瓦里的作品,名琴『天帕號』。瑪莉女士,我想,這把琴得來不易吧。」
「是啊,『天帕號』是艾迪第一次奪得小提琴大賽冠軍時,我送給他的小禮物。這是我從一位收藏家手中輾轉得來的,當中頗費了些工夫,不過,這絕對是值得的,只有這把琴才配得上他。」老婦人臉上泛起了自豪的光彩,興高采烈地說:「艾迪是真正的天才,他四歲學琴,跟隨多位名師,所有導師都說他擁有驚人的才華,而事實上,艾迪也不負眾望,在八歲那年已經獲得英國卡爾·弗萊甚國際小提琴大賽冠軍了。」老婦人喜孜孜地說了半天,這才忽然察覺到男人正在玩的文字遊戲。
「太狡猾了,華夫先生!你知道的,我是在問艾迪的琴藝啊,你卻把話題拉到了小提琴上面。」老婦人佯怒,「難道你認為我家艾迪的演奏不值一提嗎?」
華夫還沒回答,愛德華已經搶白了。
「瑪莉祖母,請不要為難華夫先生。」
「艾迪?」
老婦人微感意外,因為,經過了幾天的相處,她已經察覺到兩名男士之間的火藥味。兩人似乎都看對方不順眼,整天唇槍舌劍,害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是今天,愛德華態度怎麼會變得那麼友善?
似乎是看穿了祖母的疑惑,美麗的少年微微一笑,「我一點也不介意,因為我在華夫先生身上學到了很多有關的東方文化,我很感謝他。」然後,少年慢條斯理地呷了口紅茶,輕輕放好杯子,朝着男人燦然一笑,「例如,像『對牛彈琴』這麼艱澀的成語,托華夫先生的福,我終於能親身領會到了。」
華夫只是不痛不癢地笑着,但老婦人卻忍不住輕呼一聲。
「小艾迪……這太失禮了!」老婦人十分懊惱,看來寶貝孫子真的很討厭華夫,連英國人傳統的含蓄客套也都拋在了一旁。
愛德華卻是不理,坦然的目光筆直射向男人漆黑的眼眸,倔強高傲的神態似在說:「我絕對不會收回剛才的話。」
這三天,男人雖然再沒找到機會向愛德華下手,可那莫名其妙的敵意、惡意和有意無意的刁難、輕薄,還有那讓人難堪的冷嘲熱諷,已經都讓他忍無可忍了!
金髮少年握住拳頭,瞪着湛藍的眼,神態像極了一頭張牙舞爪的小獅子,而黑髮男人則是淡淡地喝着紅茶,表情風紋不動,但嘴角卻隱約勾起了一絲危險笑意。
「艾迪……華夫先生……」老婦人手足無措地看着在面的兩個人。
「夫人。」這時,管家的到來引開了老婦人的注意力,「是這樣的……」管家的悄悄話讓老婦人臉色為之一變。
「祖母,發生什麼事了?」愛德華丟開華夫,轉頭殷切詢問。
「沒什麼。」老婦人強笑一下。
「祖母……」少年露出失望的表情。
這幾天無論自己怎樣努力表現,瑪莉祖母始終不肯把心中的煩擾向自己透露,自己……還是比不上華夫嗎?
「艾迪……」瑪莉祖母心中一軟,「其實是你父親和叔叔伯伯們都來了。」
老婦人有五個兒子,愛德華的父親排行第三。
「啊?」難道父親是見自己遲遲未能分開華夫和祖母,所以想親自出手了!愛德華想了想,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祖母不願告訴自己的事,也許願意跟父親他們商量,而大伙兒團結在一起,正好可以趕走那個討厭的華夫。
「哼。」華夫冷笑地瞟了愛德華一眼。
老婦人只是摸摸心愛的孫子的金髮,憐愛地說:「艾迪,你是祖母的小天使、是祖母生命中的陽光。」
一旁的華夫「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
愛德華狠狠地瞪華夫一眼,兩頰不禁微紅。
長那麼大仍被祖母當成幼兒般對待,已經夠難為情的,而那個華夫居然還笑了出來,實在是太可惡、太無禮、太不可饒恕了!
不再理愛德華,華夫逕自朝老婦人道:「這事由我來應付,讓我去見他們。」
「你在說什麼啊?太厚顏了吧。」愛德華不滿。
眼看兩人又要起爭執了,老婦人連忙阻止,「華夫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還是先讓我單獨接見他們比較好。」
「瑪莉夫人,這和我們協定的有所不同。」華夫皺眉。
「是的,很抱歉。」瑪莉祖母露出歉然的表情,「但我想先單獨見見他們。」
「瑪莉夫人!」男人提高聲音。
「我已經決定了!」倔強的老婦人撇轉過臉,「無論怎樣,他們是我的孩子。」
華夫喃喃罵了一句不知什麼地方的語言,臉上寫滿了不屑和不以為然。愛德華雖然滿腹疑惑,卻心知不可能會問出什麼,只好上前扶起祖母,「不要理他,我們去見父親。」
然而,老婦人卻搖了搖頭,重申道:「不必了,艾迪,祖母想單獨見他們。」
「可是……」為什麼連自己也被拒絕了呢?
混濁的眼睛掃過兩名男子的臉,老婦人果斷地說:「你們兩個年輕人陪我這老太婆那麼久了,也該悶壞了。艾迪,你陪華夫先生到城裏去逛逛,代祖母一盡地主之誼。」
「什麼?」兩人聽了都忍不住怪叫起來。
「這是我的決定。」老婦人臉容一肅,畢竟是叱詫格蘭家族的掌舵人,一但認真起來自是不怒而威,「難道你們要違拗我這老太婆嗎?」
***
中午,明媚的晴空毫無警兆地轉壞,天上堆積着厚厚的烏雲,路上也起了濃霧。
白色敞蓬小跑車在僻靜的公路上行駛着,車上的兩名男子均板著臉孔,不看對方一眼。
「討厭。」看着陰暗的天色,愛德華的心情也晦暗了起來,終於忍不住開口抱怨,「若不是你,我才不要在鬼天氣出門。」
華夫斜着眼,嘴角似笑非笑,閑閑地說:「聽說,金髮美人都是沒腦子的。」
「你說什麼?」這傢伙若再出言不遜,我發誓,我一定會把他推出車外!
「當然,我從來不相信這種話。」男人說著,點了根煙,深深吸入一口,熟練地吐出煙圈,「直到我認識了你。小艾迪,我實不得不說,這話果然有點道理。」
「你——」愛德華大怒,但在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然聽到男人冷諷的聲音。
「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狀況,你連最基本的警覺性都沒有,凈會跟我要少爺脾氣,枉你祖母那麼疼你。」華夫高傲的神態和睥睨的目光,讓愛華德感到一陣不安。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祖母她……」想到最敬愛的祖母,少年放下了自尊,不恥下問,「華夫先生,若你知道些什麼,請你告訴我。」
唷,這小鬼倒不是一味的幼稚任性、不分輕重嘛!
漆黑的眼睛瞬間眯起,過了一會,男人囂張地把煙噴了對方一臉,「呿,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我才不要浪費時間。」
「可惡!不說就不說,拽什麼!」這傢伙就是愛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調侃別人!
愛德華忍無可忍,一拐子撞了過去,華夫猝不及防,被撞中胸口,痛得齜牙裂嘴。
「你給我小心駕駛!」
「呸!」任性的少爺才不聽警告,故意大力踏下油門,把車子駛得飛快。
「你XXX找死啊!」霧那麼濃還開快車,簡直是幼稚、白痴加三級!你自己不要命,我可不想陪你一塊死,「停車,讓我來駕駛!」
語畢,華夫直接伸臂去爭奪向方盤的主導權,見狀,愛德華當然不肯就範,兩人糾纏不清,車子在路上歪歪斜斜地行駛着。
「住手!白痴!」愛德華大力推開華夫。
這時,華夫忽然看到迎面駛來一輛大卡車。
「危險!看前面!」
「啊!」當下兩輛車子已經很接近了,愛德華急忙扭轉向方盤,車子轉彎太急,發出了刺耳的吱吱聲,在千鈞一髮之際,敞蓬小跑車及時避過卡車,逃過迎頭相撞之厄,但車子也失控地在公路上打了幾轉。
「啊——華夫,坐穩!」愛德華拼盡最後一分力量想要力挽狂瀾。
「吱——」車子顛簸、打轉,十分驚險,而後橫着車身慢慢地滑出十多公尺,眼看便要攔腰撞向山坡時,很幸運的,終於在最後一刻停住了。
「呼……」愛德華長長吐出一口氣,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媽的!」華夫也白了臉。
「沒事了。」愛德華回頭,勉強一笑:心裏有那麼一點點歉意。
「XYZ%#$&!你這不知輕重的白痴大少爺!」華夫狠狠地罵道,但心裏卻升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感動。因為,他看見了,在最危急的關頭,愛德華把方向盤扭向了自己,以司機座位的那一面撞向山坡,自己正面去承受撞擊衝力。
這笨蛋,寧願自己受傷也要保護他人。
華夫從小在社會低層掙扎着成長,那裏什麼牛鬼蛇神、毒蛇猛獸都有,就是沒有好人,而年幼的他為了生存,他什麼都經歷過,就是沒嘗試過被人保護的滋味。
「XXX!」男人低聲喃喃咒罵。
對愛德華沒來由的厭惡和剛剛滋生的好感,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華夫的心中交戰着,像是要把他撕裂成兩半一般。
華夫雖然不至於會天真地認為愛德華之所以保護他,是因為喜歡他。他很清楚,這個在溫室長大、天真無知的大少爺,只是責任感過盛、太勇於犧牲自己罷了。今天無論誰坐在他旁邊的位子,他也都會做出同樣的事。
於是,男人握着拳頭,漆黑的眼眸泛起了異樣凶光。
這種人早晚會被吃得連半點渣滓也不剩,哼哼,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自己!
「你這樣瞪着我幹嘛?」被野獸般的目光緊盯着,愛德華渾身不自在,「剛才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湛藍的眼珠反瞪了過去。
「開車吧。」華夫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低啞。
「哼,開車就開車!」
愛德華撇轉過臉,避開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發動車子,但車子卻無法行駛。
「拋錨了。」愛德華說。
「XXX!」華夫狠狠地揮拳打向空氣。
「你出口成臟也沒用,下去推車吧。」愛德華白華夫一眼。
「什麼?」居然叫我推車!
愛德華也反瞪着華夫,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也可能是因為他的態度實在是太過理所當然了,所以,男人閉上了嘴巴,悻悻然地下去推車。
「快點。」華夫捲起衣袖,露出強壯的手臂,「我數到三你就發動車子。」
這時,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雨勢雖小,但卻綿綿密密,很快便打濕了華夫的白襯形。
單薄的衣料霎時變成半透明狀,盡顯筋肉分明,線條俐落的上半身,而男人的臉上則掛滿了水珠,烏黑柔軟的髮絲被沾濕之後,微微地捲曲起來。
愛德華無意中回頭看了華夫一眼,便不知不覺的出了神。
「喂!你幹嘛發獃啊?」推了幾次,見少年一點也沒有配合的意思,濕漉漉的華夫不禁生氣跳腳,「你想耍我也不是這個耍法吧?」
「噢,對不起。」少年臉上一紅,連忙收回目光。
「準備了!」華夫大叫,發力推動車子,這一次,愛德華立刻把握時機,重新啟動引擎,小跑車終於順利地向前滑行。
「成功了!」
愛德華高興地揮揮手,把車子停到一旁等候,接着,華夫跑了上去,利落地跳進車廂,接過愛德華遞給他的手帕。跑車的頂蓬沒有蓋上,不但車廂濕了,連坐在車子上的愛德華也濕透了上半身,淡金色的頭髮滴答着水珠,兩邊臉頰凍得紅紅的,濕濡后的肌膚看起來是更加的柔嫩。
濕漉漉的少年看起來非常的可口。
當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華夫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不知怎地,只見看見愛德華,他便感到饑渴莫名?
不!現在不是時候!不要壞了大事!
搖頭驅走心中的歪念,男人一邊以絲帕子粗魯地替少年抹臉,一邊啞聲說道:「我說你這個白痴大少爺,下雨了也不曉得要蓋上車蓬,自己濕透了卻把手帕給我,真是一個生活白痴!」
「你才白痴!別人一番好意你不接受就算了,幹嘛還出口傷人?我也是一時發傻才會關心你,早知道,我就該把你扔在大馬路上!」什麼嘛,自己也只是一時疏忽而已,該死的華夫就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能調侃自己的機會嗎?
少年一臉氣呼呼地把頂蓬和車窗關上。
「這樣行了吧?啊?」
才一回過頭,愛德華便驚見華夫俊美的臉正近在眼前,兩人鼻尖與鼻尖的距離不會超過一公分,在這麼近的地方對看,男人那種充滿壓逼戚的眼神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你、你想幹什麼?」顫着聲,愛德華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在怦然跳動。
「是你自找的。」男人啞聲說著,把唇深深印在少年花瓣般的唇上,若說剛才他還剩三分理智,那麼,現在也已經被這驕傲倔強的湛藍眼睛給瞪走了。
「唔!」什麼叫做我自找的啊?這個神經病!
愛德華氣得張口一咬,華夫連忙後退,但仍被咬破了唇。
「該死的!」男人撫着細小的傷口,目露野獸般的凶光。
愛德華被瞧得一陣心寒,卻仍強撐着罵道:「變態!就那麼喜歡男人嗎?見了男人便不分對象就發情!」
「才不會不分對象!我只會對你這樣!」為什麼愛德華總能莫名其妙地挑動自己的獸慾呢?
愛德華愣住了,白皙的臉龐不由得泛起紅暈。
「你、你、你的意思是……」愛德華垂下眼皮,手心冒汗。
難道華夫是對自己一見鍾情?不不不,不可以!華夫是祖母的小白臉,他怎可以喜歡自己?自己也不能接受他!
「你很喜歡我的臉吧?」無視對方忐忑的心情,華夫果斷地說:「你也喜歡男人。」
湛藍的眼睛「啪」的一聲瞪得老大,內里燃起了高溫火焰。
「你騙不了我的。」男人猶不知死活地湊上前去,「第一次吻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麼熟練的吻技、那麼的處變不驚,小艾迪,真正的你絕對不像外表那麼清純無辜。」
湛藍的眼睛眨了眨,愛德華感到男人熾熱的手探上他的腰,輕輕地把自己擁入懷抱,然後,少年則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被擁抱的感覺實在過太美好,而他亦很久不曾被擁抱過。
「好暖和……難怪有人說每天要擁抱四次才能健康存活……」愛德華喃喃地說著,清脆的中性嗓音非常地悅耳。
聞言,華夫發出了得意的輕笑,對少年毫無保留的坦率反應感到很滿意。
「華夫先生,你看穿了我呢……」愛德華回應着對方的擁抱,兩手在男人健美的身體上不斷地游移,嘆息着說:「我喜歡男人,也並非純潔如嬰兒,而且……我很寂寞……」
那麼說……一拍即合?
華夫微微一笑,這時候再多廢話便是笨蛋了。
「別擔心。」尖利的爪子瞬間伸了出來,迅速地把獵物撲倒,並且看在獵物那麼配合的份上,餓的大野狼很大方地說:「我會對你很溫柔的,一定讓你滿——」
「足」字還沒出口,華夫猝然被凌空拋出車廂之外。
這是柔道的技巧,愛德華藉着華夫撲過來的力量,順勢把他摔了出去。
「XYZ%#$&!」男人翻了個筋斗,不禁勃然大怒:「這算什麼?你敢耍我?」
「是你太心急了,沒把話聽完。」愛德華昂着臉、挺直腰背,坐在駕駛座上睥睨着男人,美麗的眼眸化作一片冷藍色,「我是很寂寞,但絕不會飢——不——擇——食!」
「你——」被譏刺的男人氣得緊握拳頭,像要擇人而噬。
「華夫先生,你喜歡像野狗般交媾,請回去找你的同類!」丟下卑鄙夷的目光,少年駕着白色跑車絕塵而去。
***
倫敦近郊某市鎮的小酒吧
昏暗窄小的空間裏突然出現一團金光,愛德華就像太陽般耀眼,瞬間奪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美麗少年早已習慣了旁人的目光,若無其事地來到吧枱,向酒保要了一杯琴酒。
默默地呷着飲料,想起剛才某人氣得臉色發青的狼狽表情,少年不禁感到一陣得意。
活該,竟敢三番四次調戲我,這次只是小懲大戒!
輕輕笑了一聲,愛德華忽然感到身後有人。
「你好。」那人上前搭訕,微笑着說:「剛才我還以為是納西瑟斯大駕光臨了。」
被讚美的少年抿抿唇,算是一笑。納西瑟斯是希臘神話中化作水仙的美少年,愛德華不是第一次被這樣比喻,相同的話他早已聽厭了,而且,他並不喜歡故事中那自戀的角色。
納西瑟斯跟自己才不相似呢,倒是跟那個變態華夫在個性上有幾分相像,一般的自戀、自私、自大……總之是個變態!
正想着,淡金色眉毛忽然皺攏起來,湛藍眼珠閃過了一絲不悅,遷怒地瞪了搭訕者一眼。
陌生男子被瞪得莫名其妙,只好摸摸鼻子,陪笑道:「我能坐下嗎?」
愛德華斜睨着那人,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對方。
那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身上有着同類的氣息。愛德華沉默着,想了很久很久,終於點了點頭,男人見狀大喜,連忙坐下來自我介紹,然後開始滔滔不絕。
少年臉上含笑,貌似用心傾聽,但心思卻早已不知飛到那裏去了。
愛德華並不常接受搭訕,可是今天……他很寂寞……尤其在身體的慾望被華夫挑起之後,更倍感孤單。
自初戀結束以後,愛德華一直獨身,在朋友間亦隱瞞了性向。因為現實世界裏真心接受他們的人不多,而他亦肩負着不能讓家族蒙羞的壓力。
不被理解、不被接納,身邊沒有愛侶也沒有能訴說心事的朋友,因為取向不同而被世界孤立的感覺……寂寞得讓人心冷……
少年一口喝乾了杯中的烈酒,胸口依然沒有半點燒起來的溫暖感覺。
「……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這時,男人說了個笑話,然後自個兒大笑了起來,少年禮貌地輕笑了一下,心裏依然好寂寞。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男人的還是笑話不好笑,臉目看來也平平無奇,但愛德華還是寧願有一個人可以陪在他身邊。
單人演說了整整半個小時,男人終於閉上嘴巴,用貪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微醺的少年。
酒意讓嫩薄的臉皮漸漸泛紅,像是粉粉的粉紅色玫瑰;清澈一如愛琴海水的藍眸變得朦朧起來,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迷霧,而少年原本優雅的氣度舉止,也添上了幾分迷糊和天真。
應該是時候了吧?
男人咽着口水,熟練地湊到少年耳邊,「我家藏了不少好酒,你一定會喜歡的,我們可以一邊聽音樂,一邊品嘗……」
愛德華臉上掛着微笑,直至男人把話說完,才在俏皮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什麼?」男人的眼珠差點掉了出來,大叫道:「你確定?」
愛德華點點頭,斜着醉眼,無聊地把玩着酒杯。
「可是……你明明就像個……」男人還沒從驚愕中回神來。
愛德華轉過頭不理人,神態甚是堅決。
「這……」男人手足無措,捨不得放棄眼前的美色,但又不願意讓步。
最後,男人還是放棄了,愛德華也不在乎。在過去不多的幾次被搭訕經驗里,最後無一例外是這個結果。寂寞少年繼續寂寞地喝着酒,而下一個搭訕者很快便出現了。
「什麼?你確定?但你看起來明明就是個……」已經是第三個了,這次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紳士。愛德華臉無表情地點點頭,事件千篇一律地重演,之前的人聽到他的條件后都是逃之天天,相信這人也不例外。
「雖說這種事沒有固定的鐵律,但你的外表也……」紳士臉露困惑。
「不要拉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時間也不早,該回去了。
「你的年紀跟我兒子相若啊……」中年紳士一臉苦惱,但待見愛德華要走,卻是萬萬捨不得,「我答應你!」幾乎是咬着牙說道。
愛德華聽了倒是一陣愕然,這是他第一次被搭訕成功。
「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旅館。」中年紳士說。
「這……」真、真的要去嗎?跟個陌生人……
愛德華猶豫了,眼神流露出一絲驚慌無助,就像是一隻無辜的小動物,而誤以為少年是擔心安全問題的中年紳士放軟了聲音,安慰道:「不要怕,我不是壞人,答應了你的事亦不會反悔。」
「可是我……」愛德華躊躇。
「可是他不能去了。」冷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華夫?」愛德華回頭,乍見男人,心裏不知是驚是喜?嘴巴卻是不甘示弱,冷哼道:「居然找來了,倒是有一點辦法。」
華夫大步上前,不費一言一語,身上冷冽的氣息已把閑雜人等驅得遠遠的。
「抱歉,妨礙了你的好事。」男人臉無表情,目光嚴厲地盯半醉少年。
「既然知道自己礙事,還不滾得遠遠的。」愛德華冷笑,倔強地瞪着湛藍眼眸。
「小鬼!」低罵一聲,華夫鐵青着臉上前去抓人,「跟我走!」
「放手!」愛德華掙開對方,叫囂道:「你要打架儘管來啊,我還怕你不成!」
「你喝醉了!」男人忍着怒氣,抓住少年纖細的手腕,「跟我走!」
「放手!混蛋!」倔強少年一低頭,狠狠咬上男人的手臂,男人吃痛,不由得鬆開了手,但下一瞬間,盛怒的男人疾撲而上,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領。
愛德華以為要被打了,半醉的身體又偏偏不太聽使喚,只得緊緊閉上眼睛。
「愛德華·格蘭。」預料中的巨痛沒有來臨,反而是聽到男人以低啞的嗓音沉重地喚着他的名字,這是華夫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喚他的名字,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愛德華·格蘭。」再喚一遍,男人熱暖的手扶住了少年的雙肩,「你的祖母,瑪莉·格蘭女士,心臟病發,情況危急。」
聞言,湛藍眼睛倏地睜大,先是一片茫然,繼而佈滿驚惶。
「啊啊啊——」男人有力的臂彎及時抱住了少年虛軟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