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為喝了太多酒,因為不聽話改劍換刀使得真氣大亂,小九渾身沒有一處不痛,而且意識也漸漸覺得模糊了。
對方打來的招式,他全憑感覺擋了回去,握在手中的刀,也直覺不能放手。
他新認識的朋友、他結拜的義兄、他想保護的人,都在自己身後。
小九知道自己不能倒。只要一個不小心死在眼前這人刀下,那麼那些他所在意的人,便半點生機也沒有了。
混亂的腦中突然浮現奇怪的畫面,好像是許久以前曾經存在過的記憶,有個人,拿着把赤紅色的刀,握着他的手,一式一式地教他練武。他知道那是他應該記得的人,可是他忘了。自從他的腦袋撞上石頭以後,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可是現下的他卻憶起了那個男人的笑。
小九的腦海里有對方爽朗的笑聲,有烈酒香醇的味道,有那人一聲一聲教導的口訣。
那人說:『第一式,鳳舞龍飛,這很簡單,你學過很多次,使得出來了吧!』
小九面對着天痴,他的確使得出來了。方才轉紅的刀刃,就是那第一招。
『第二式,火鳳燎原。你突破第二層了嗎……小……』
小九覺得那人最後喊的應該是自己的名字。小?小什麼?自己的名字是叫什麼呢?
『第三式,赤鳯展翼!』
對面的天痴不知道小九腦海里想着曾經被教導過的武學奇招,兩顆眼珠子睜得像是要掉出來一樣,他執刀朝小九揮來,使了十成十的功力,殺氣瀰漫令人生寒,卻只見原本低着頭的小九緩緩抬起頭來,化得赤紅的眼睛望着他,而後,崆峒刀一瞬間舞開,瞬間身影被紅色刀影所包圍,堵住了他所有招式,之後紅色刀中滿溢的真氣猛地爆了開來,猶如烈火四散,接連十刀砍入天痴身上,紅影停歇後,兩方立定,只見天痴身上的黑衣慢慢濕了,那滲出來的,全都是血。
天痴受了傷,不怒反笑。他大吼了一聲:「好小子,老子看錯了你!你年紀小小的,功夫還真是不錯啊!看來這回老子不認真應對不行了!」
天痴手指成哨,用力吹響尖銳哨聲。
接着他身後的高牆之上躍上了十個身影,那些個人目光空洞,每人手中都執着劍,身上一律和天痴一般穿着黑色勁裝,全數面無表情。
小九靜靜地看着那些人。從這場打鬥一開始他便沒說過話,然而待那些人出現的時候,他鼻間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腦袋中隱約閃過了幾個字,而後他張開了嘴巴,雙唇輕輕蠕動,說了三個字:
「傀儡香。」
天痴雙眼又一瞬間睜大,已經不曉得怎麼形容眼前這個讓他驚奇連連的小傢伙了。「沒錯,就是傀儡香,怕了嗎?」
假山周圍因受軟筋散之藥性,而癱軟坐着的群俠中有人細聲問道:「傀儡香?什麼是傀儡香?」
但在場無人知道何為傀儡香。
天痴露出森白的牙齒,朝着小九身後,那群靠着別人保護的無用之徒說道:「想知道什麼是傀儡香,那就看着吧!等我的人將這小傢伙砍成碎片,輪到你們時,你們就知道什麼是傀儡香了!」
天痴大笑一聲,手指又扣成哨狀長聲吹響,之後瞬間一躍來到小九面前,小九舉刀擋住天痴的突襲,而後順勢用腳用力一踹,恰巧踹在了男人最脆弱的部分。
天痴的笑容當場變得扭曲,往後跳了三步,跳離崆峒刀範圍后怒吼道:「他奶奶的敢踹老子的子孫根,小混蛋,老子今日就叫你走不出天璧山莊。」
天痴話音才開,高牆上那十個身影忽地便全數躍下朝小九攻去。
十名黑衣人全是高手,武功並不遜於天痴太多,小九遭受群攻,不一會兒便落了下風。
天痴捂着褲襠在旁邊看好戲,而最初受命的老者,則是走到他身旁,看了他一眼。
「怎樣?老子比你厲害吧!」天痴瞧了瞧他。
「嗤!」老者不屑地發出聲音。「武功是厲害,但就不知道下面那根被踹爛了沒有?」
十名高手聯手出擊,小九打了幾招後腦袋突突地脹,胸口裏頭那顆心怦怦地跳,感覺好似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一樣。
他身上的傷痕漸漸多了起來,但仍沒有放棄的打算,一招一招紮實地往對方身上打,但中了傀儡香的人基本上已經算是活死人,除非砍下對方的頭顱,否則就算是斷手斷腳,對方依舊不會停止殺戮。
見小九喘息着,白色的衣衫染成了紅色,柳長月心裏想喊停,要讓那些人停下,不再朝小九身上添傷。
然而天璧山莊這行是自己假死,用性命所換來。
柳長月耳邊依稀還能聽見,自己那孩兒在棺木旁哭喊着父親的聲音。
還有自己的仇。
蘇笛和鬼子的仇。
整個清明閣所流的鮮血,必定要在今日還清才可。
他們已經等待太久,誰都不願再拖下去了。
柳長月心中反覆計較,然而最後都指向同一個結果。
只要那孩子一倒,便會是一切結束的時刻。
小九知道自己拖得太久了。
哥哥的歸和丸和致遠大師的金針,合起來只能撐上半個時辰。那兩人告誡過他的。
半個時辰已到。再戰下去會死。
小九回頭望了哥哥和致遠大師一眼,假裝沒看到哥哥臉上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也沒看到牟瀚海和華五焦急的神情。
他多看了致遠大師一眼,看見致遠大師的溫柔與慈悲。他心裏又想起之前問過的問題。
他開口,無聲地問着致遠:『大師,為何人要殺人?』
致遠含笑說道:『因為有因,所以有果。而小施主,則是在救人。』
小九見得致遠開口如是說,突然招式一滯,頓時被其中一名黑衣人砍中後背。
小九一個趔趄,身形搖晃。
眾人皆驚呼。
小九在那剎那閉上雙眼,瞬間,十名黑衣人將他圍了起來。
而後,小九睜開眼,一樣紅色的眸子裏,多出了一種叫平靜的東西。
渙散的意識被他收攏了回來。
那曾經在他腦海里響起的聲音再度浮現,說道:『第四式……』
小九隨着記憶里的聲音,開口念了出來:「第四式,鳴鳳朝陽……」
幾乎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崆峒刀紅艷光芒大作,刺目得比烈陽還扎眼的光芒伴着旋轉的刀氣劃了一個大圈。整座園林頓時轟轟作響,靠在林邊的幾棵大樹應聲倒下,石破天驚的巨響之後,紅光散去,當下只見圍着小九的那十個人通通靜止不動,而後在同一時間頸上頭顱緩緩滑下,掉在枯萎的花圃之間,發出悶悶的聲響。
群俠們簡直被驚呆了,有誰曾想過一名看來毫不起眼的青年有此能耐,可以在這次危難中挺身而出搭救他們。
一些人發出讚歎之聲,一些人歡欣鼓舞,每個人都認為小九贏了、小九勝了,他們沒事了,邪教清明閣終將被肅清,每個惡人皆將會死,死在小九那柄血紅色的刀下。
但唯有卯星與致遠不這麼認為。
小九身子晃了晃,一口血從喉嚨里冒了出來,又硬生生叫他給壓下去。
天痴看見十具站在地面,但頭顱都沒了的屍首時瞬間怒了。他抄刀運氣,飛也似地朝小九揮刀而來,吼道:
「小混蛋,你知道那十具傀儡屍是我花了多少時間才跟人磨來的嗎?你一下子全殺光了,以後老子出任務誰給老子當槍使啊!」
天痴運起全身功力,九龍刀閃爍金光銳不可擋。
小九的身體已到強弩之末,再也無力氣和任何人抵抗。現下的他甚至只要天痴伸出一根小指頭就能推倒,然而當他看着那道燦金色的光芒朝着自己而來,下意識地仍然舉刀抵抗。
「赤霄七式……第五式……」小九聽見自己和記憶中教導他武功的那人聲音重疊在一起。「鳳雨驚濤……」
蒙蒙的大霧中,隨着小九旋轉的刀法,霧氣迅速凝成了水,而後意隨心發,水霧聚起,伴着刀刃迎向眼前敵人。
挾帶金氣的九龍刀刀尖抵着紅艷的崆峒刀刀尖,天痴硬生生擋下小九一擊,但仍受到崆峒刀激蕩而來的內力衝擊。
此招威力太大,霧氣化成的水熾熱非凡,讓人彷佛浴在烈火之中,受烈火焚身,無法逃開。
天痴猛地嘔出了一口血,噴在九龍刀上。
小九的手終於握不住刀,任崆峒刀掉落在地上。
小九身子搖晃了一下。他試圖站穩,但稍微站穩了一下,身體卻從手指指尖開始顫抖,直到全身都劇烈地抖了起來。
天痴吐了一口血,喘了幾口氣,都還沒緩過來就立刻伸出手掐住小九的脖子。
他發現小九插在胸口上,露出一截的金針,隨即冷笑一聲,伸出另一隻手將其拔了下來。
小九臉色已成灰敗之色,在天痴將金針拔出之後隨即激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次,吐出來的都是血,天痴笑得猙獰,手指再用了一些力,讓小九的脖子發出喀喀的聲響,想活生生地擰斷這小幼崽的脖子。
天痴心裏明白,這人年紀才多大就能有這麼深厚的功力與自己對抗,倘若讓他完全長成,那便是天大的禍患!
誰知便在他即將擰斷小九脖子的時候,小九身後的那群人當中突然射出一顆石子,石子打中天痴手腕穴道,讓天痴感覺一陣手骨幾乎碎裂的痛。
就在當他因此鬆了對小九的桎梏,讓小九得以趁機吸氣的同時,他回頭吼了一聲:「誰扔的石頭!」瞬間又凝起了力道,眼看頃刻間就能解決手裏之人。
然而就在這時,那堆人里發出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喊了他的名字:
「天痴。」
殺紅眼的天痴往聲音來的方向看去,見到一個身影從群俠中站了起來,冷冽的目光中帶着他熟悉的嗜血光芒,說道:
「放了他。」
天痴愣了一下,回語道:「什麼?」
那人,柳長月,冷冷地道:「別讓我說第二次。」
隨後,就算萬般不願,天痴還是鬆開了手,任小九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