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長月摸摸小九的臉,讓他在自己懷裏坐好了,才說:「這種酒叫秋冽香,與葯混合,可以壓制百毒,但釀製不易,我出門時只帶了一些。你身上『萬紫千紅』的毒性已經讓這東西暫時壓制住了,記住這幾天別亂動真氣,免得毒性反噬。」
「噢。」小九的眼睛還是看着那壺秋冽香。壓根沒想到柳長月只說毒性只是被壓制住,而後續該如何解毒之事卻一點也沒提。
「我還能再喝一口嗎?」饞蟲小九眼睛亮得嚇人,直盯着秋冽香不放。
柳長月把秋冽香往左移,小九的眼睛就跟着往左移,柳長月再把秋冽香往右移,小九的眼睛跟着往右移,柳長月把秋冽香高高舉起,小九就伸長脖子,死死盯着秋冽香不放。
旁邊有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小九轉頭看了看蘇笛,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接着又回頭去盯柳長月的秋冽香。只是這回兩隻手都用上了,巴住柳長月的手臂不放,且不止雙眼放光,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秋冽香後勁大,你方才喝了不少,再喝要醉了。」柳長月說。
小九猛點頭,也不知有沒有把柳長月的話聽進去。
柳長月笑嘆了聲,玩夠了小九,最後終於大發慈悲,把羊皮袋子給了小九。
小九高興地接過秋冽香,先深深聞了幾口它的香氣,然後一股腦兒地朝嘴裏灌去。
「喝慢點!」柳長月斥道。
小九縮了一下肩膀,咳了兩聲,嘴裏抽空應了聲好,而後才慢慢嘗起酒來。
秋冽香是在秋天釀製,主要以藥材與烏果所制,烏果是種珍奇的果子,生長在冰冷的北方,十年開一次花,花開十年後才結一次果,果實又歷經十年才得成熟,所以等花開到果落,共得三十年光陰。
烏果有延年益壽的功效,雖然只能解尋常小毒,一碰上刁鑽的奇毒便沒什麼用處,但勝在能壓制毒性,而除這點以外,以烏果釀出的秋冽香酒香醇厚、芬芳百里、一喝上癮,世間幾乎沒有比它更香醇的酒了。
小九一點一點地喝着,每喝一口,就滿足地眯起眼睛,待酒在口中巡了一回后,才緩緩咽下,之後伸出舌頭舔舔嘴角,身上中毒什麼的,都忘記了,滿腦海里只剩這種喝起來飄飄然,連魂都不知道要飛到哪裏去的秋冽香。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柳長月食指彈了小九的額頭一下。他方才已經講過,秋冽香後勁大,可這小子卻聽不懂人話。
小九喝酒喝得雙頰酡紅,連擔心他的華五一群人從他不遠處走過,他都沒見着對方憂心的眸子,只是抱着羊皮水袋,呵呵地朝他們笑着。
隔着一段距離,卯星淡淡地看着那兩人。他不明白才幾天時間而已,為何小九就被騙走了。
見着小九在柳長月懷中嘀咕着什麼,看着柳長月撥出心神仔細聽着,小九一笑,那人也跟着淡淡微笑,兩人之間的氣氛融洽,柳長月放在小九腰上的手有意無意在宣示懷中之人為他所有,他的手指梳理着小九凌亂的髮絲,又撫着小九紅通通的臉頰,那些調情的表現已經惹人側目,但柳長月不管這些,小九也沒反抗,兩人親密的動作讓卯星看着,神色無奈地搖了頭。
「主子。」許荷跟在卯星身邊已久,她只稍一望,便能明白卯星心思。她說:「讓屬下過去將九公子帶回來。」
卯星道:「越先生才替小九解了毒,你這麼過去討人不恰當。」之後他也不說了,直接閉目養神起來。
這晚因為小九的中毒,所有人先是緊張了一陣子。但兩個時辰過去了,沒再有誰出事,牟瀚海為首的那幾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大廳里瀰漫著一股臭味,那是血腥味和屍臭味交雜而成。
林逾方抱着只能算是屍塊的妻子獃獃坐在高處的那把天璧山莊主人椅上,嘴裏一會兒念着妻子的名字,一會兒念着女兒的名字。
林袖兒下落不明,但大家心裏頭都通透着,接下來要出事的,恐怕就是這位莊主的寶貝女兒了。
牟瀚海一臉疲憊,他抹了一把臉后,朝林逾方走去,說道:「林莊主,還是不打算交出藏寶圖嗎?林夫人已死,但交出對方所要之物,至少還能保存你女兒一條性命……」
牟瀚海話還沒說完,林逾方轉過頭來便怒吼道:「你懂什麼,你什麼也不懂!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就算交出藏寶圖,最後也沒有一個人能活着走出這裏。那個瘋子是來報仇的,柳長月是來報仇的!」
說到最後,神情瘋癲,林逾方目光空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裏念着誰也聽不懂的話。「我的好侄兒……我的好侄兒……我怎麼會那麼傻……以為他已死……」
牟瀚海嘆了口氣,轉身從台階上下來,腳上正要使力的時候,突然一軟,整個人力氣像被抽光了似,竟然直接從上面倒了下來。
華五幾人嚇了一跳,連忙在底下接住牟瀚海。
「牟老,怎麼了?」有人問道。
牟瀚海試着提氣,卻感覺渾身虛軟一點氣力也沒有,忽然間,他想起方才小九中的毒,心裏猛地一驚,問道身邊幾人:「你們試試運轉真氣,看看如何!?」
那些人照着做了。起先還有人開口說「沒事」,但離他們不遠處傳來了幾聲悶響,竟是有人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摔在別人身上,還有的從床褥上起身,但又渾身無力跌回原處。
牟瀚海等幾人臉色變了變,華五又試了一下,這回感覺到原先還充沛的真氣像是被瞬間抽走了般,沒半晌,連站着的氣力也失了,整個人搖搖欲墜的。
「着道了!」牟瀚海說。
「晚上那頓飯有問題!」華五臉色整個都變了。
「莫非我們都和小九那小子一樣中了『萬紫千紅』?」有人驚慌地道。
「不!」華五說:「小九是中了『萬紫千紅』沒錯,我們中的應該是軟筋散!」
大廳里一個接着一個的俠士軟癱在地,像牟瀚海、華五這些武功上乘者幾乎無法動彈,只有一些功夫較淺的世家子弟或者年輕俠士還稍微能走動幾步。
這時大廳里開始騷動,原本鎮下來的軍心又開始鼓噪,而一口一口喝着酒的小九也感覺到了什麼,他放下羊皮袋子才想站起來,卻又無力地跌回柳長月懷裏。
「要出事了……」小九撲騰了幾下卻是徒勞無功。
柳長月也沒理會小九,只是臉上自顧掛着笑,然而那笑與方才寵溺地看着小九時的笑容又不同,帶起了一抹陰寒。
軟筋散的藥效一一浮現,功力越高者越是被治得無法動彈。
大廳里亂烘烘的一團亂,這頭喊着:「我還不想死!」那頭就有人拖着劍朝林逾方緩步過來。
「林逾方,交出藏寶圖!」
「你憑什麼讓所有人陪葬!」
「如果能逃過這劫,老子肯定會把天璧山莊的牌匾拆下來當柴燒,你這生兒子沒屁眼的混帳,罔顧江湖道義,竟然要這麼多人陪你一個老頭一起死!」
知道今晚肯定逃不掉了,一堆人卯足了勁破口大罵,將林逾方祖宗十八代輪流問候了幾遍,然而林逾方卻始終掛着一抹慘澹詭異的笑,緊抱着妻子的屍首不放。
「全都給我靜下來!」
突然,大廳內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盪開,聲音之大,讓所有人耳朵都痛了。
牟瀚海喘着氣用刀支着身軀勉強站起來,他臉上帶着怒意,吼道:「在場都是各大門派數一數二的首席弟子,自亂陣腳像什麼話!」
牟瀚海方才那聲怒吼,讓小九頭暈了好一下,但卻也讓他在暈過之後,意識稍微清醒了些。
小九搖搖晃晃地從柳長月懷裏坐起來,因為中了「萬紫千紅」后就倒了,也沒像其他人一樣用了摻了軟筋散的晚膳與茶水,所以他深吸了幾口氣后看了柳長月一眼,朝柳長月笑了笑,再對蘇笛說:「照顧好越大哥和你自己。」便緩緩站起身來,朝牟瀚海那頭走過去。
牟瀚海坐在高兩階的台階上,一雙猶如含着冷電般的利眼朝下環伺。
底下眾人都是有些經歷的,被牟瀚海那麼一喊、那麼一瞪,沒多久也就漸漸靜了下來,只剩少數用力喘息、彷佛溺水了的呼吸聲在大廳里環繞。
小九走到牟瀚海面前站着,而後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身體還成嗎?」牟瀚海問道。
小九搖頭。「真氣隨毒被封于丹田,打架不成。」
牟瀚海整張臉都皺了,華五則罵咧咧地道:「清明閣竟然來陰的,給咱們都下了軟筋散。八成是知道咱們的命換不出林逾方那張藏寶圖,打算一次將咱們全解決掉。真是混蛋。」
這時外頭有個人渾身是土,帶着一張髒兮兮的臉跑進大廳里。那人見到廳里的異樣先是一愣,而後加快腳步衝到牟瀚海面前,急急說道:「牟老,成了!」
牟瀚海眼中閃過光亮,身旁的華五一干人也都來了精神。
牟瀚海環顧四周,發覺能站起來的也就幾個人而已。他看着眼前帶着酒氣,仍臉上仍留有幾分稚嫩的青年道:「小九,交給你了。你跟何悅領頭帶着他們走,我與華五殿後。」
何悅便是一臉塵土來報消息的男子。小九點點頭,又朝何悅點點頭。
兩人走到大廳中間時,後頭的牟瀚海開口道:
「各位同道,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清明閣想必不過多久便會攻入天壁山莊。兄弟幾人想了個法子興許能為大家開條活路,願意一試的人請跟着前頭兩個小兄弟走罷!」
小九和何悅沒有停留太久,小九的目光先在柳長月身上掃了一遍,又轉頭看了一下卯星,嘴巴開合無聲地道:『跟上我們啊!』接着便與何悅出了大廳。
小九中毒后又喝太多酒,腳步有些虛浮,走出門后踉蹌了幾步,身旁的何悅連忙把他扶穩了。
落在後頭的柳長月見到這一幕時神情雖沒表現出什麼,然而那雙眼睛佈滿寒冰,伺候一旁的蘇笛只偷偷瞧了一眼,便打了個寒顫,立刻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