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嗷——」小闕痛得嚎了一聲跳了起來,他回頭,淚眼汪汪地看着蘇笛,來了個無聲的控訴。
蘇笛連忙往後一跳,在發現主子出來后,裝着銀針的袖口就甩啊甩地,低着頭不發一語。
「過來讓我看看。」柳長月將笑聲壓在喉間,但仍聽得出他話語裏的笑意。
小闕一拐一拐地走到柳長月面前,然後轉身將屁股面對柳長月。
柳長月悶笑着摸了摸小闕傷了的地方,銀針入得不深,他輕而易舉地將三根針拔了出來。
小闕又嚎了聲,彷佛屁股是他的死穴一般,一丁點痛都能放大成十倍。
「好了,拔出來就成,一會兒便不痛了,我幫你揉揉。」柳長月拔出針后一手就捧着小闕的屁股,然後這兒掐掐那兒掐掐,左邊掐完還換右邊,那姿態猥褻得一點都不像眾人眼中高傲不可侵犯的清明閣主。
天痴假裝喉嚨癢,咳了咳。
柳長月不理會他,繼續掐,還把小闕往馬車方向帶。
天痴跟在後頭,再咳了咳。
柳長月推着小闕進了馬車,然後馬車車廂里就是一陣騷動。
小闕的聲音從車簾後傳出來。「不要再捏了啦……」
「那我替你上藥。」柳長月的聲音淡淡地。
「……」小闕說道:「上藥為什麼要脫褲子?」
「不脫褲子怎麼上藥?」
「也對……」過了一會兒小闕又說:「那為什麼還要脫衣服?」
「你胸口的傷我順便幫你上一下。」
聽着越來越猥褻的某人聲音,天痴最後連咳也不咳了。那可是他家閣主,就算自己咳到喉嚨爛掉,對方不想放手,就不會放手的。
天痴無奈,只得和蘇笛一起坐在前頭駕馬車。廂內偶爾還會有些聲音傳來,諸如:
「我脫褲子你也脫褲子幹嘛?」
「我身上還有別的傷口嗎?你一整罐葯都快塗完了耶!」
「柳大哥你心跳得好快莫非是要走火入魔了?不對啊你一點內力也沒有!」
「額……什麼東西硬硬的一直戳我?」
亂七八糟的柳長月,他還兩個屬下在外頭,竟然這麼明目張胆猥褻那個小傢伙。
在外駕車的天痴很鬱悶,一同駕車的蘇笛也很鬱悶。
他倆雖然一點都不想聽車廂里傳出的動靜,但誰叫自己是手下,裏頭的是自己的老大,於是萬般無奈,只得黑着臉,一路聽、一路聽……
回程的路不是來時的那一條。幾天之後,他們入了一個小城鎮。蘇笛找了鎮上最好的客棧,先安置好他家主上,再吩咐好酒樓廂房后,便守在柳長月身旁看着他們吃東西。
桌上為首的是柳長月,接着坐着的是小闕和天痴,當一桌豐盛的菜肴上桌時小闕才拿起筷子,便發覺蘇笛又是那副眼觀鼻,鼻觀心的乖巧模樣,靜靜立在柳長月身後。
「蘇笛怎麼站着?快坐下來一起吃啊!」小闕覺得奇怪而說道。
天痴用筷子插了一顆紅燒魚丸子塞進嘴裏。他邊嚼邊出聲:「別理他,咱們當中他輩分最小,他吃飯時候喜歡當侍童侍奉他家老爺子,你就讓他站去。」
柳長月沒說話,眼眉當中靜靜的,雖有種不怒而威之感,然比起遇上小闕之前那種殺伐之氣,神色已溫和太多。
小闕扒了幾口飯就不吃了,他心裏也明白蘇笛的身分就是柳長月的下人,要他和柳長月同一桌吃飯那是折煞他,可在這之前為了趕路,他們已經連吃了三天的乾糧,看着蘇笛瘦瘦小小一隻站在柳長月後頭的感覺,小闕覺得有些不好受。
小闕放下筷子朝柳長月說道:「柳大哥,我到街上晃晃買點東西,你能不能讓我帶蘇笛一起去?」
蘇笛瞟了他一眼,那帶點媚色的眸子在小闕眼裏看來很漂亮、很精神。
柳長月應了聲。「別跑太遠了,要銀子的話,蘇笛身上有。」
小闕開心地點了一下頭,跟着便站起來抓住蘇笛的手往樓下跑。
蘇笛為柳長月傳的是二樓靠欄杆的位置,從這位置往下看,恰巧能看到這個小城最繁華的街景。
柳長月見小闕和蘇笛從客棧門口離開后,就在附近晃來晃去,偶爾看到賣吃食的攤子,小闕就會買兩份,自己一份、蘇笛一份,然後兩個人逛起街來。
看着他們兩人在人群中鑽過來鑽過去,小闕臉上都是笑,有時蘇笛吃到好吃的小東西也會睜大眼睛,稍微笑一下。
柳長月放下筷子,就在頂上看着兩個小傢伙朝着一攤攤小吃撲過來又撲過去。
天痴這些日子是跟着柳長月還有小闕一起過來的,回想這幾日的情景,再見如今柳長月望着小闕那萬般寵溺的神情,靜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
「明明就是親父子,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柳長月沒理會天痴。
天痴拿着酒瓶就口,猛灌了一大口,「砰」一聲把瓶子放在桌上,結果瓶子裂了開來,酒水灑了一地,桌子也壞了一角。
天痴眼神有些悠遠,回憶起初見小闕的那次,緩緩說道:
「我記得那時接到你的死訊,沖回清明閣時,就見一個陌生的孩子跪在你的棺木前大哭。墨虹說他已經哭了七天七夜,還說他是宴浮華生的,是你的兒子。
宴浮華藏得好,我們都不曉得你有兒子,聽說是韓寒用碧璃珠換了宴浮華出來與你相見,你才趁機把人給騙回清明閣的。
那時你沒了氣息,當下不知情的人包含我在內,就想把他當成下任閣主供起來養。那時候他還沒這麼瘦,一張臉跟包子似的,我就覺得,這麼一個水靈靈嫩不啦嘰的小孩將來怎麼扛得起整個清明閣。
後來宴浮華派人來把他押了回去,接着墨虹收拾了一切,我才知道原來你沒死,一切都是在耍詐,要詐出柳天璇這隻老烏龜。
可當你們再相遇,明明就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就算他為救人失去記憶,就算他臉上戴了人皮面具,但這麼親近你也應該發現他是你兒子不是?」
柳長月看着小闕和蘇笛拿着一包炸麻花你一根我一根吃得開心,他臉上也隨着掛起淡淡的笑容。
小闕意識到酒樓樓上有人正看着他,抬首見到是柳長月,便咧了個大大的笑給他。貝齒在陽光下白得發亮,眯着眼睛,可愛非常。
柳長月看着小闕,頭也不回地道:「你這該去問老天爺,為什麼讓我遇見他時他忘了一切、為什麼他戴着人皮面具讓我不曉得原來他是我的孩子。」
天痴翻白眼。「那也得等我死了才能去問吧!」他又說:「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恢復記憶怎麼辦,如果他曉得你明知道自己是他爹,還對他做那些事他會怎麼想?如果他要離開你……到時……你又該如何?」
柳長月修長的手指在桌上慢慢敲着,一聲一聲,「叩——叩——叩——」
當下氣氛一下子冷凝起來,屬於柳長月那種迫人威壓再次出現,天痴屏住氣息。
「血緣算什麼?」柳長月一字一句,說得緩慢:「父子又如何?」
「主上!」
「以前,我從不曾強求過任何事。」柳長月面容平靜。「誰要來便來,不喜歡了就去。但如果他想離開,除非死,否則我不會放任他離去。」
天痴愣了一下,想開口,卻又聽見柳長月說:「不,也許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放開他。我會把他燒成灰,然後放進酒里,一口一口地喝下肚去。」
「……」天痴聞言怔愣不已,好一會兒才得開口道:「你這瘋子……」
「清淵死時,你不也是個瘋子?」柳長月淡淡一笑。樓下那個孩子不知買了什麼,又在對他招手了,還一跳一招手,跳得開心。
小闕和蘇笛從大街中央的酒樓開始往左邊吃,吃完之後又往右邊吃,兩個人的肚子都鼓起來后,蘇笛留了個心眼,提醒小闕主上喜歡甜食,小闕這才又同一條街從頭逛到尾,買了幾樣看起來樸實,吃起來卻頗有地方風味的小點心,準備帶回去給柳長月嘗嘗。
可還沒走到酒樓,柳長月自己一個人便尋來了。小闕見到柳長月獨自一人時有些吃驚,連忙問道:「你怎麼來了?天痴呢?他沒陪着你?」
柳長月笑着說道:「他有事先走了,我閑着無聊便過來陪你。」他又道:「一路走來見這些攤販賣得也不過是些平淡無奇的東西,怎麼你還能和蘇笛逛上兩回?」
蘇笛拿手肘撞了撞小闕,小闕起先有些疑惑地看着蘇笛,然後蘇笛看着他手上大包小包的東西,他這才會意過來,連忙把懷裏的東西全往柳長月身上丟。
小闕說道:「我買了很多吃食,柳大哥吃吧!我試過,都很甜的,你不喜歡雞鴨魚肉白米飯,所以我就買了一堆甜的,這樣肚子才會飽。」
聽到小闕這麼說,柳長月又笑了。他笑得眼眉深深,看起來心裏是真的高興,可小闕塞了這麼一大堆過來,讓他連手都沒地方放,這時蘇笛馬上接手柳長月懷裏的東西,然後小闕眼利手快馬上挑出了一包紙袋裝着的麻花捲,拿了一個出來,說道:「最好吃的就是這個了,柳梢城王記的炸麻花!聽說出了這裏,就再也沒有這麼好吃的麻花了。」
小小的一個麻花辮子,只半個手指大,麵粉揉過後用油炸了,趁熱淋上糖漿后吹涼,反覆三、四次淋糖,小闕吃的時候覺得甜得牙齒都快掉了,但因為蘇笛說越甜的柳長月越愛,所以他肯定柳長月喜歡這味,便立刻挑了出來。
柳長月手也不動,就張開了嘴,小闕當下也沒想,遂將麻花捲塞進了柳長月嘴裏,然後一臉期待地看着柳長月眯着眼嚼了嚼。
柳長月「嗯」了聲,點頭。
小闕高興地又從紙袋裏拿了個糖裹的麻花捲遞給柳長月吃,兩個人就這麼邊走邊喂,直到這條長街被小闕逛了四次,其中還多買了兩包糖麻花,蘇笛抱着一堆吃食走得腳都累了,太陽西下,他們才緩緩回到客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