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沈煙輕當天果然發了低燒,還好沈雨濃給王燁提醒有了準備,吃藥喂水,還算沒有手忙腳亂。沈煙輕看着他跑進跑出的,說眼睛都花了,乾脆閉了眼睛。就這麼躺了一天。

沈雨濃忙完了,就守在床邊,開始還獃獃地看着他哥的睡臉出神,結果目光炯炯到讓沈煙輕不得不飛快地睜了眼睛給了他個白眼,他才老實地拿了本書在旁邊看。

沈煙輕其實已經睡夠了,只是腰酸腿軟某處隱隱作痛,又因為發燒頭暈腦熱,所以懶得動彈而已。人清醒的狀態下閉眼養神,其實最容易胡思亂想。而在他腦子裏來來回回出現的不過兩個人。雖然不至於可以擺成魚與熊掌的選擇題,但一樣很煩。

要怎樣對王燁做個了斷,很煩,關於小雨的事,也很煩。唉,都是麻煩。

百無聊賴地睜了眼望着天花板發了一陣呆,頭一扭,看向旁邊的沈雨濃。他那個品學兼優的書獃子弟弟戴了眼鏡看書的認真樣子非常斯文,渾身就是人常說的書卷氣。他瞄了一眼他那本書,差點笑出來。天!果然很符合他的風格!

“沈雨濃。”

“怎麼?”他一直在留意他哥的動靜,他哥頭轉過來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現在聽到這樣連命帶姓地叫他,是很少有的情況,通常都不代表好事。

“幫我拿相機來。”

“幹嗎?”

“我突然發現一條好新聞:中國熱持續升溫,挪威少年熟讀唐詩三百首!給他們留學生學報發,你一定可以成為楷模。”

沈雨濃無奈地放下手中的書:“哥,你是不是燒過頭了?剛吃的葯還沒起效嗎?”

沈煙輕尷尬地撇撇嘴,不常講笑話的人一旦突然冒出一個,通常冷得讓人顫抖。人無聊起來真的很恐怖,會做點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不過他剛才就是忽然發覺,沈雨濃那個樣子,跟他手裏的書怎麼看怎麼不搭調。

沈雨濃又拿了體溫計給他測,邊測邊無可奈何地咕噥:“我也不想長成這樣。”

“可是我喜歡。”

“嗯?”聽到這句,手不自覺就停下來了。看着他哥的手撫上他俯低的臉,表情認真而專註。臉“刷”地就熱了。“哥……”

“很帥……”沈煙輕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從喉間溢出來的,“眉毛眼睛像爸爸,鼻子像媽媽,嘴……”他邊說,手指邊輕輕地劃過說到的地方,現在放在他的唇邊,忽然停了,歪着頭,想了一下,“也像媽媽的,也許也像爸爸……”

“哥……”沈雨濃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細細地吻着他的指尖,“我想長得像你,如果可以,我想像你。”

沈煙輕看着他的眼睛,許久,才輕笑一聲:“傻瓜。像我有什麼好?”

“這樣才是兄弟。”沈雨濃輕輕地說,眼睛亮得透明,柔柔地注視着他。

沈煙輕低了頭:“我頭真的有點暈了,上來讓我靠一下吧。”

沈雨濃爬上了床,他靠近他,頭埋在他的胸口,用低得不能再低的音量說:“挪威那麼遠,你背了這麼多唐詩宋詞,要念給誰聽呢?”

沈雨濃沒聽清楚,只當他在胡亂嘟囔,吻吻他的發:“頭還暈得厲害么?有沒有胃口?想吃什麼嗎?我去買。”

沈煙輕抬起頭,笑着:“小雨,你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

沈雨濃就着這個姿勢,又親親他的唇:“不應該么?我是長大了呀,只有你還把我當小孩子。”

“別以為做了那件事就是大人了。”沈煙輕瞥他一眼,動了動身子,重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好。

沈雨濃只是笑:“做了那件事只是證明我們更親密了,我沒把它當作成人的標誌。”

沈煙輕聽着,忽然用種異樣的眼光對他上下打量:“小雨,你已經會說這種話了?果然不一樣了啊,我覺得我的貢獻真是偉大!”

沈雨濃笑起來,湊過去用鼻尖廝磨他的:“是你沒發現罷了。其實從前很多事我都可以自己做,可是因為有你,我就會習慣性地依賴你,喜歡纏着你,對你撒嬌。那次王燁訓了我,我第一次開始認真地反省自己。後來我也在努力啊,希望能做到像你對我做的,可是我們的差距太大了,我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去做才好。直到今天……我見了王燁,才知道一個真正的男人是什麼樣子。我不想輸給他。我也想成為你能夠依靠的男子漢。”

沈煙輕扭過頭,有點不自在地說:“我說你們兩個不要這麼自說自話好不好?他有病你也跟着犯傻。我自己也是男人,幹嘛要靠你們啊?真是!”

沈雨濃忽然發現他哥比他還容易害羞,每次這種時候他的心就會柔軟得像棉花糖一樣,甜絲絲的。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用上小時候最常用的撒嬌的調子——他哥說這是膩味:“男人怎麼了?一樣可以依靠別人嘛,我就喜歡靠着你,一輩子靠着你!”

“那是因為你是豬!”沈煙輕忍不住笑罵。

“那也是你養的。”臉還死勁往他脖子裏蹭蹭,沈煙輕只好不說話了。說他弟老實的人,真該來看看他這個樣子。波斯貓撒起嬌來罕人能敵。

過了一會,沈雨濃忽然不動彈了,沈煙輕還覺得有些奇怪,忽然就聽到他一聲低低的呻吟:“哥……你傳染我了。”

“怎麼了?”

“我現在……好熱。”

***

雖然是近春節了,但天氣也並沒有很冷。比起冬冷夏熱,氣溫極端的武漢,這邊的溫度根本不像是在冬天。只是人煙也稀少了,在這個只有夏天才有很多人來游泳的河堤。

沈煙輕站在堤壩上遠遠看了一下,冬天江面上的景象有些蕭條,遠處沙洲上鋪着一片枯黃,衰草斜陽。他走下去,才發現王燁貼着堤壩根蹲着,拿了根短小的樹枝在沙上亂戳。

他一步一步踩在沙上,走過去,王燁緩緩地抬起了頭,又慢慢地站了起來。

在一臂的距離停住,兩個人誰也沒開口,彼此的眼中都看得到那抹悲傷。曾經的年少,恍如隔世。

沒有風的冬日,沒有雨。只有懶洋洋的夕陽,拖曳着亘古的紗裙,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樣橙色的光暈里,無數的影像在眼前疾馳而過。像一列時光的列車,在每個時間的結點都有一個停泊的車站。

在黃昏的校園裏扭打。

在昏暗的陋巷裏表白。

在狹小的房間裏纏綿。

在破陋的磚瓦房裏殺紅了眼。

在無雨的深夜裏說,我甘願。

潘多拉的盒子裏裝着兩個人。

一個,是先被放出來的我——王燁,害得人世一陣恐慌;

一個,是壓箱底的你——煙輕,是神為了安撫人心製造出的“希望”。

少年的言語,被吹散在時光的風裏。如紛飛的落葉,失去了生命的痕迹。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原來,我們的青春已經這樣悄無聲息地匆匆而過。

原來,我的生命中,一直有你。

在每一個車站。曾經這樣等着我。

哼,有我這樣的“希望”,可見這個世界的未來多麼不值得期待。

煙輕,你還不了解自己的能量有多驚人。

那為何還壓制不了你這禍害?

已經很有效果了,做人不要太貪心。

是嗎?原來,是……我太貪心?

佛說,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我是很貪心。我什麼都想得到。什麼都不想失去。

但現在,我要失去你了。

世上的事,總是這樣兩難全。

王燁沉默地看着他,黝黑的眸子裏忽然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堅毅的嘴角一抿,沈煙輕還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就被用力一拉,推着貼在堤壩上。

還是這麼狂風暴雨的吻。不管多久都不會改變的霸王本色。

激烈的,連喘息的餘地都已經失去。已經多久,沒有領教他的激情?好像要被溺斃在這狂猛的風暴中了一樣。

你是,真的,想殺了我。對么?

殺了我。

再殺了自己。

我失去的是你。你失去的是什麼?

我還是你的“希望”嗎?我是嗎?

不,你一開始就錯了。我不是誰的希望,更不是你的。

掙扎着用力把他推開,看着那雙眼睛,赤目,圓睜。彷彿隨時可以噴出火來。冰冷的火焰。

“煙輕,”他出神地注視着他,抬了手,撫在他的面上,喃喃地低語,又是那溫柔得如同催眠曲一樣的呼喚,“我現在有錢了,跟我走吧。”

沈煙輕撇過臉:“你又在說瘋話了。”

“不,是真的。”他一把抱住他,急切地,“這兩年我拚了命地做事,老闆很賞識我,給我升了職。我存了一筆錢,還打算買房子。煙輕,我不是小混混了。煙輕,煙輕,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沈煙輕渾身發抖,再用力扯開他的臂:“王燁!不要再這麼做了,也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我們、我們……”那個詞,說不出口。

王燁被扯開的手臂僵硬地保持着那個形狀。隨着他身子一動,忽然一抬手,固執地拉住他的手臂,卻沒有要他回過頭來正視自己的眼睛。一前一後,兩個人都低着頭。

都是,無法面對。

“呵,是啊,我又在說莫名其妙的話了。是我自己傻,以為努力過就能有機會。兩年了,還想不透。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我該說恭喜嗎?”低靡的聲音在淺淡的餘暉里,充滿心灰意冷的嘆息。

無言。

能說什麼,才不會是傷害?

“不需要我了對嗎?”這句話,他說得很快。字與字粘在一起,像血肉相連。

還是得不到回答。

“連,同伴,也不需要了?”聲音變得支離破碎,像被肢解被扒皮剔骨。沒有一絲顫抖,可是每個字都淋漓地滴着血。

沒有什麼是完全存在的。無論脆弱,還是堅強。

如果你認為一個人堅不可摧,那隻表示他沒有讓你看到他的脆弱,而不表示,他沒有。

沈煙輕轉過身,擁抱他。第一次。主動。“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你不會愛上朋友,對不對?”沈煙輕第一次發現這個霸王的聲音會這樣失去力量,便變得遊離而縹緲。“不,應該說,除了他,你誰都不會愛……對不對?”

“王燁……”沈煙輕放開他,喉頭堵住了,艱難地想要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努力咽下喉頭的苦澀,才慢慢重新開口:“我們當時都太小了,還是孩子。所以你以為那是愛,其實不是。只是當時在你的身邊,沒有人像我那樣對你。所以我對你來說就變得格外的不同,像難得的玩具一樣,喜歡了,就緊緊抱着不放。那只是……只是少年的衝動而已。”

“是么?忽然發現的難得的玩具……那是你對小雨吧?從小就得到的新鮮的特別的玩具,所以一直緊緊抓着,誰也不給。結果,你愛上了你的玩具……”

“王燁!”沈煙輕憤怒了,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惡狠狠地吼,“你給我聽着,我從沒把沈雨濃當過玩具!他從來都不是我的玩具!”

“那你也不是我的!”旗鼓相當地對吼,把他吼住了,才低垂下來,“你從來也不是我的……玩具。你知道傷心,那我呢?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我?或者,你把我才當作玩具。沈煙輕,你他媽夠狠!”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沈煙輕愣了,顫着聲往後退,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忽地就苦笑起來:“好,好。你不愧是做銷售的,口才好得我已經說不過你了。”

王燁搖搖頭:“這不是什麼口才。是這裏,”手按在他的左胸口,“只是我不說,我的心跳,也沒有人聽到罷了。”

“不,我在聽。我一直在努力地聽。”煙輕看着他,緩緩的語調,在尋找合適的字眼,“我聽到它說,這只是習慣。你習慣了看着我,事事都考慮到我,這個習慣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看不到別人,也一樣聽不到別人的心跳。還記得大美嗎?你可曾想過要回應她?也許還有其他人,我不知道的人。王燁,你有多招人喜歡,你自己不知道嗎?你跟我同年,也不過二十一歲,人生才剛開始,何苦要在我這棵樹上弔死?”

說著說著就住了口,因為看到王燁的笑,有些譏誚的,淺淺的笑。“沈阿姨說的果然沒錯,你越來越像老頭了。說話喜歡用大道理,跟我們以前的班主任一樣。我招人喜歡?第一次聽說呢。煙輕,你要趕人的時候都會這樣捧得人高高的么?”這麼說著,面上已不復方才的焦躁,只是淡得看不出情緒的表情,連最初的狂暴也似乎完全消失了。這兩年的歷練,終於展現出了成果。

沈煙輕張口結舌,無法言語。只是獃獃地望着他,彷彿看到一個陌生的人,只是有張熟悉的面孔。

也許,慢慢的,連這張面孔也會褪了色,變成記憶中的一團模糊。

他覺得害怕。第一次面對不願失去時,由衷的恐懼。

王燁像是透過他僵硬的表情看到了他的恐懼,眸光一閃,嘆了口氣,卸下本能的武裝,輕輕地說:“煙輕,如果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不要再招別人進來了。我是第一候選,不要忘了。我情願弔死。真的。”

沈煙輕低下頭,幾乎看不出來地點了點。他笑了,用力拍上他的肩。

“你說的,我們還是朋友。”

沈煙輕抬不起頭來,慘淡地笑。眼睛裏有東西直直地垂落在沙地上,打出淺淺的深色凹洞。

王燁,我終於等到了你這句話,可是你可知道,我的心上也被擊穿了一個洞?是的,在這一刻,我很難過,這樣的悲傷,彷彿應和着你心底的悲鳴。

我放了你。走吧,不要再回頭。

讓過去的,成為過去。

***

王燁還沒等到除夕就走了。臨走前給沈煙輕打的電話,說公司有事臨時招他回去。兩人淡淡地告了別,沈煙輕還是沒去送他。

連沈雨濃這次都覺得他哥的冷淡有些過分了。沈煙輕還是淡淡地笑:“你以為深圳在火星上啊?要見還不容易?我們又不是決裂。”

他討厭送別,也討厭那種分別的場面,一個在車上,一個在車下,目光纏綿,依依不捨,欲斷不斷。他討厭。

還討厭有個人要離開自己。那個人叫王燁。那個曾經抱着他哄着他說我要做你的狗的王燁。曾經有個人。

到現在還在問老天,為什麼不能兩全?真真人心不足蛇吞象。

沈雨濃悄悄看着他哥,在獨處的時候不自覺地皺眉,無意識地望着窗外,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哥,如果沒有我,你……會愛上王燁么?”靠在他的肩上,小心地問。

沈煙輕笑了一下,把眼光調回來:“也許會,也許不會,你想要的答案是什麼?這個世界沒有如果。沒有你,也許他還在做他的老大,也許早就進了班房,我嘛,怎麼會認識這種人?沒有你,我和他,什麼都不是。”

“可是你現在在想他。”沈雨濃坐正了,憂傷地看着他。

“可是如果讓我選擇要有一個人離開我,我也一定會選他。”

“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還在妒嫉那個已經離開的人。

沈煙輕用兩根手指曲起來夾夾他的鼻子:“這樣說,是不是覺得開心了?”

他把眼睛轉到別處,傻乎乎地笑。

他哥吻上他的頰,輕輕舔着那道舊日的碎痕。舔完又摸摸它,似乎這樣就能把它去掉。“小雨,”他低聲說,“我不會忘了他,但我希望能一輩子看到你。在我心上的人,是你。”

“我知道。哥,你不用說了。”

好像什麼事情都解決了,這個假期又快活輕鬆起來,兩個人的私己生活更是蜜裏調油,巴不得二十四小時都粘在一起。

一起出去買菜,一起去逛街,一起看影碟,從前就是這麼過的,現在還是這麼過。這個世界似乎就兩個人,原來是,將來還是。去看了外婆外公,奶奶,又去了趟沈煙輕爸爸家。

沈煙輕的小妹妹陸雲也上初中了,正是剛剛學會正確識別帥哥並大加追捧的花樣年華,一去就纏着他們兩個不放手,非要給他們照相,沈煙輕問她幹嘛,她直言不諱告知她下個學期零花錢全靠兩位的照片了。沈煙輕邊笑邊問她模特有沒有提成?兩人當即開始討論起三七開還是四六開來,把沈雨濃嚇得,再不敢多去了。後來他爸爸再來電話,沈煙輕就推說還有假期論文要寫。他老爸也大概知道怎麼回事,特寬容地笑笑,說,小雲可比你小時候活潑多了。

沈煙輕放了電話跟沈雨濃直搖頭:“現在的女孩子啊,就算是哥哥也好歹有點分寸吧?”又不是經常見,從小到大見面的次數兩隻手就能數完。小時候還懂得害羞,躲在媽媽後面探個小腦袋出來叫“哥哥好”,現在不過幾年,跟誰都已經是自來熟了。

沈雨濃靠在床頭看書,頭也不抬:“你還不是照樣很喜歡?”

“哦?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過去湊在他旁邊問。

“光看你對她笑的樣子就知道了。叫幹嘛就幹嘛,她一看見你眼睛都會發光。”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眼光又落回書上。

“叫幹嘛就幹嘛的那個人是你吧?我可是看到有人什麼都主動得不得了,又擺姿勢又照相的,連她搬張椅子要上櫃頂拿東西都忙不迭地去幫手,你不在的時候她還不一樣得這麼拿,摔得着嗎?”

沈雨濃把書一合,笑着轉過臉來:“她是你妹妹,我不熱心行么?否則她說要照相,難道我還冷着臉嗎?你說你現在是在幹嗎?”

“在幹嗎?”沈煙輕把大燈關了,掀了被子上床

沈雨濃把眼鏡放好,眼睛一轉,望着天花板,笑得更是燦爛:“哎呀,原來有人也會吃醋啊。好難得。”

沈煙輕用鼻子嗤笑一聲:“哈,就為這,我犯得着嗎?”

“反正我已經聞到酸味了,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沈雨濃特自得其樂地笑着,笑得沈煙輕撲過去掐他,由掐又變成了吻,房間裏只剩下喘粗氣的聲音。

好一會兒他才抬了頭,看着沈雨濃濡濕的唇,忍不住又親下去,沈雨濃用手撐着他:“你先回答我,喜歡弟弟,還是喜歡妹妹?”

他頓了頓,想起剛才他說他對陸雲怎樣怎樣,更是笑得樂不可支。“現在到底誰吃醋?”

沈雨濃倔強地一揚眉,大大方方地答:“我也吃了,又怎樣?反正大家都有份。輪到你了。”可憐了不知情的陸雲小妹,就為了幾張照片想改善一下業餘生活,受了這樣莫名的牽扯連累。

沈煙輕低下頭咬着他的耳朵說:“你。我喜歡你。”

***

陽光從窗帘縫裏透進來,耀眼的金色,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沈煙輕微微側了頭,沈雨濃靠着他的臂還睡得熟,手摟在他的腰上,全身都貼着他。

他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鐘,還不算晚。反正放假嘛,自然是全面休息,想怎麼睡就怎麼睡,何況他們昨晚快凌晨了才入的睡。

忽地感覺手臂上有動靜。又轉頭看了看,他弟還是沒動。

“醒了就起來了,我們還得去買點過年的東西。”過兩天就是除夕了,沈媽媽該回來了。

沈雨濃不得不抬起了臉:“哥,你真是神仙啊,我才醒來一分鐘不到,都能給你發覺了?”

沈煙輕心想誰叫你睫毛這麼長?眼睛眨一下,都能扇得我皮膚上直痒痒。“那是,不神能當你哥?”

沈雨濃聽着這話又鬼笑起來:“是啊,那兒也神得很。”

“哪兒?”

“還有哪兒?”

沈煙輕這才想起來他全身還巴在他身上,一抽身想起來:“自然現象。你沒有嗎?”

沈雨濃按着他不讓他動。“早安吻。”

“少來,沒刷牙我不……唔……”男人發情的時候如果不是站得足夠遠,還是接受吧。

得了便宜的沈雨濃心裏還嘀咕,哪那麼多廢話?有這空都親三回了。

正所謂乾柴烈火,又是明媚健康的早晨,兩個情動的人都在床上,自然不止有親吻這麼簡單。正要進一步——

“小煙小雨?起床了沒啊——”

兩人只愣了片刻,立即迅速分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剛推開門的沈媽媽站在那裏歷歷在目,聲音倏地一止,吃驚地看着他們。或者,叫驚恐。“你、你們……”

她一生走南闖北,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見過各種奇景異象,遭遇各種突發事件,種種經歷,都不如今天,這一刻,眼前看到的這麼讓她驚恐萬狀,面如死灰。

她堪稱畢生驕傲的兩個兒子,赤身裸體地糾纏在床上擁吻。雖然有被子遮掩,但由此讓人想像的空間便更是無數倍的擴大。

不不,她絕不歧視同性戀,也有見過同性的親密,豁達地對他們表示過祝福,但此刻發生在她眼前的,卻這麼令她驚慌失措,難以接受,以至腦中一片空白。

是最最寶貝的煙輕,和一定要保護好的雨濃。她的兩個兒子。

這,究竟是怎麼了?怎麼只是幾個月不見,世界都已經倒轉,陌生得讓人恐懼?

“媽——”沈煙輕看着她神色不對,立時想過去,剛想掀被子下床,忽然想起下面什麼都沒穿,頓時有幾分尷尬。沈雨濃那邊也是一樣。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對她說:“媽,你能不能先出去坐一會兒,我們……穿好衣服就出來。”

沈媽媽慢慢地點點頭,嘆了口氣,轉身出去,順手把門帶上。兩個人立即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

出到客廳,沈媽媽恍惚地在沙發上坐着,門口還放着她總是隨身帶的大皮箱,和一個旅行袋。她顯然才剛進門,一心想給他們個驚喜。他們也沒想到她居然會提前幾天回來,在家的這些日子房門一直沒鎖。於是……驚喜變成驚叫。

“你先去洗漱。我來跟媽說。”沈煙輕支開沈雨濃,坐到沈媽媽對面。

沈雨濃看這樣子,猶豫着叫了聲:“媽。”

沈媽媽抬抬手,無力地說:“去吧。我先聽你哥說完。”

沈雨濃又看看沈煙輕,低着頭進去了。沈媽媽靠在沙發上,看着沈煙輕,太多話一起涌到嘴邊,竟不知從何說起。沈煙輕也沒說話,起來給媽媽倒了杯水遞過去:“媽,先喝口水。”

沈媽媽接了杯子,幽幽地一嘆:“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沈煙輕到現在反而鎮定下來了。沒敢讓她知道的時候還想着要偷偷摸摸地來,現在反正都知道了,他也不怕了。雖然他這個老媽常年不在家,母子兩個也談不上多親密的感情,但是越是這樣也許才越容易面對和解釋。

“媽,你只說,你同意么?”

沈媽媽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隱約有些微的怨憤:“你這樣跟你媽說話嗎?我同不同意你們還不是已經這樣了?還是我不同意你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媽,你別這樣……”他頭低下來,很歉意的樣子,“是我說錯了,你別生氣。”

“小煙,他是你弟弟啊!你比他大這麼多,明明應該知道……”沈媽媽說到這塊,激動得眼睛都紅了。

“我知道。”他比誰都清楚這個,眼睛低低地垂着,看不清表情,“是我的錯,我從小就喜歡他,控制不住自己。你罵我吧。打我也行。”

“小煙……”沈媽媽的眼淚下來了,用紙巾捂着嘴,泣不成聲。這讓她怎麼說?這個孩子獨立慣了,打小就什麼事情都能自己拿主意,她也由着他,給他最大的自由,從沒曾想過要去干涉他什麼。他也沒讓她失望過,對自己向來都規劃得井井有條的,帶着弟弟也沒出過岔子,兩個人看起來就是相親相愛的兩兄弟,守望相助。別人都羨慕他們家的這兩個兒子,爸媽不在身邊也沒讓大人操心過。

現在他說從小,可見這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人家說如果兩兄妹相依為命產生點什麼還情有可原,這兩個男孩子在一起也……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更麻煩的還有。“你們這樣,你讓我怎麼跟人家交待?”這事情現在複雜了,不光是什麼認祖歸宗的事了。

沈煙輕猛地一抬頭,眼睛晶亮。急促又壓低了聲說:“媽,我還沒告訴他,你別讓他知道。”

沈媽媽一皺眉,正要說話,就聽到沈雨濃在後面輕輕叫了聲:“媽,你別罵哥,是我的錯。”說著走到前面來,在他哥身邊坐下。

沈煙輕望了他一眼,緊接着盯着他老媽,眼裏凈是懇求。沈媽媽想了片刻,才點點頭:“小煙,你也去洗洗吧。我想聽聽小雨的意思。”

“媽……”

“你媽看起來這麼讓你不放心么?”

他不敢多說了,跟沈雨濃相視一眼,換下場。

沈雨濃懇切地看着她哭紅的眼睛,有點不知所措地解釋:“媽,是我先……不關哥的事。你別怪他。”

沈媽媽苦笑一下:“你們從小就是這樣。每次要罵他,你都會在旁邊來這一句,這麼久了,也還不知道換一個?出了事都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拉,弄得我們也不知是說他好還是說你好。看來這情分也是打小就養出來的。”

沈雨濃看她臉色稍緩,知道她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心也漸漸定下來。“媽,你不怪我們吧?”

沈媽媽認真地看着他:“小雨,你認為這是錯的么?”

他愣了一下,緩緩地搖搖頭。

“你知道你們是在幹什麼嗎?”

堅定地點點頭。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向我認錯?”

“我……我以為你覺得這是錯的。”

“小雨,你們都長大了,你也快成年了,到了能為自己的言行負責的時候了。媽媽平時就不常在你們身邊,現在說什麼好像也沒什麼用。不,你先聽我說完。我不是歧視同性戀,這種事在國外也很常見,媽媽常常在外面跑,還不至於這麼老古板。可是你們變成這樣,我真的、真的有點吃驚。這不是這麼容易接受的,你能明白嗎?”

沈雨濃僵硬地點點頭,垂下去,心裏像忽然被塞住了,覺得無比的難過,悶得慌。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攬住他的頭,靠在自己身上。沈煙輕站在旁邊,只是這樣無聲地兩個人站在一起。

沈媽媽看着他們這樣,越發紅了眼睛,一口氣泄了下來:“但是,只要你知道你們在做什麼,而且覺得這就是你們的愛情,我不會橫加阻攔。我希望你們都幸福,開開心心的,媽媽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自己也覺得很……很……只要你們幸福,比什麼都好……都好……”

“媽,不用說了,我們明白。我們從來沒有怪過你。”沈煙輕過去摟住她,拍拍她的背,低聲安撫。沈雨濃拿了紙巾盒守在旁邊,輕聲地說:“謝謝,媽。”

沈媽媽第一次靠在兒子懷裏,才發現原來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已經擁有能讓人依靠的胸膛,和堅實的臂膀。就是這雙手臂當初從她懷裏接過小小的雨濃,好奇又驚喜地看着這個小弟弟,一副不可思議到極點的樣子。喜歡,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嗎?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我還是會這麼做的。我的煙輕,我希望能讓一個人陪伴着你,你才不會這麼孤單。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兩個人的車站(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兩個人的車站(上)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