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午李夜泠正埋首趕製一張服裝設計圖稿時,突然接獲堂司親自致電的邀約,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及地點,掛上電話,她開心得無以復加,情緒無比高昂。
笑容在她臉上擴散,熬夜趕圖的疲累頓時消失無蹤,精神為之一振。
縱使他一改常態的主動聯繫,以及他溫和的口吻,令她隱約感覺不太對勁……
尤其在她明確表示想跟他結婚的強烈意願之後,他非但沒有逃離閃避,甚至反過來積極安排見面,的確超乎尋常,超乎她的想像。
他不是個簡單的男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及目的。
但那又怎麼樣呢?若她介意他的城府深沉,就不會不可自拔地深愛他,而那也是他的魅力。
他的邀請,無論如何她都會赴約,即使他可能動機不純、別有居心,她也絕不缺席。
有他在的地方,即使環境再惡劣,她都恍若置身天堂。
李夜泠加快手邊的設計圖,比預期中提早半小時完成稿子,收妥圖稿,她迅速梳洗、妝扮,匆忙下樓。
李夫人見到女兒準備外出,連忙告知。“夜泠,你要出門?你的倪大哥待會要來呢!”
李夜泠擰起秀眉,糾正道:“媽咪!倪大哥不是我一個人的。”
“他只疼你!”李夫人說明。“就不見他關心過晨露。”
“倪大哥也關心姐姐。”李夜泠否定母親的說詞。
“真搞不懂你,有個現成的好丈夫擺在你面前,你怎麼一點都不心動?卻願意接受堂家的婚事。”李夫人埋怨,不能理解女兒的心態。
李夫人對兩個寶貝女兒與堂司的“交情”完全不知情,總覺得女兒是要嫁給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
堂司極為出色又有能力,像他這種得天獨厚的男人,絕不可能對妻子忠誠。
就算他條件再好、再出眾,身為母親,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婚姻不幸福、受盡委屈。
所以,基本上,她是反對與堂家訂下這門婚事的。可是,每次看到女兒與堂司約會過後流露出的喜悅模樣,她就不忍心破壞女兒的興緻。
她屬意的女婿人選,自然就是從小看到大的倪耀。
他是個一表人才、沉着穩重,事業上亦有耀眼表現的男人,最最重要的是,他非常疼愛李夜泠。
見女兒不說話,李夫人忍不住規勸。“阿耀沒看到你,一定會很失望,你留在家吧!”
“我會再向倪大哥賠不是。”李夜泠柔聲道,終究還是違背母親的希望。“對不起,媽咪,我必須出門了。”
“唉——”李夫人嘆了一口氣。
看來她沒當紅娘的天分。
感情的事,也就只好隨年輕人自己去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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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約抵達“Golden精品旅館”頂樓的夜空酒吧,李夜泠報上名字,服務生帶領她到能觀賞夜景的靠窗座位,招呼她入座。
堂司並未在場,但她並不以為意,怡然自得地望着窗外觀覽夜色,夜晚景緻彷佛綴滿碎鑽的深色綢緞,令人着迷。
“抱歉,讓你久等了。”
驀地,她聽見溫文的男性嗓音,在咫尺間響起,而她第一時間就辨認出,那並非堂司的聲音。
李夜泠轉頭看着站立在桌旁,一臉書卷氣的男子。“我不認識你。”她客氣而直接。
“我叫陽執中,是阿司的朋友,阿司臨時有事不能過來,所以……”男子突然停頓住。
“所以派你來代替他?”李夜泠幫他把話說完,表情平靜。
男子尷尬地笑了笑。“這麼說也可以。”
“跟他有約的是我,為什麼他有事沒告訴我,反而通知你?”李夜泠偏着頭,詢問對方。
然而,堂司的用意,她已經心裏有數。
她的語氣很溫婉,問話卻很犀利。陽執中愣了一下,慢了一拍才接腔。“我以為阿司已經跟你聯絡過。”突然,他對她產生濃厚的興趣。
“他故意安排我們見面,對嗎?”李夜泠盯着他,道破現下的處境。
陽執中沉默須臾,然後坦承。“其實,是我拜託他讓我能更進一步認識你。”
李夜泠睜大雙眸,難掩詫異。“我們不曾謀面。”她懷疑他的說法。
陽執中苦笑。“我們曾經見過。”他逕自在她對座坐了下來,娓娓道來。“兩星期前,你曾和阿司到一家泰式料理餐廳用餐,當時,我還和阿司聊過幾句。”
李夜泠靜靜聆聽,沒有插嘴,因為,她對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的心,只用來盛裝某一個男人的點點滴滴。
“你獨特的氣質吸引了我。”陽執中突兀地表露心意。“後來,我向阿司問起你,於是……”
“請你不要再說了。”李夜泠沒讓他把話講完,倉促地打斷。
就算她心中有個底,但心口仍揪得好疼。
“抱歉,我太唐突了。”陽執中致歉。“一開始我也撒了謊,請你見諒。”
李夜泠失去了平常心。
氣氛十分僵冷、尷尬,陽執中還以為是他急躁的告白嚇着了她。“我似乎太着急了點。”他試着打圓場。
“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李夜泠心情凝重,連勉強自己揚起嘴角的力氣都辦不到。“謝謝你的欣賞。”
聞言,陽執中安心許多。至少她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算差吧?!“阿司說,你是他的直系學妹,所以你也是學理工的?”
原來,他只承認她是學妹,再無其它關係,甚至還用如此粗糙的手法,順水推舟地安排她和其它男人“相親”?!
他這樣做,是為了傷她?還是基於補償的心理?
噢!不!殘忍如他,怎麼懂得“補償”?而傷人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戲。
“你的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陽執中關切。“這樣的見面方式,讓你覺得不舒服吧?”他顯得懊惱。
李夜泠不忍苛責,畢竟,很少人能對那個冷漠專制的男人說不。“的確一時難以接受。”她盡量力求鎮定。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這是她再清楚不過的事。遺憾的是,她的心被一個男人佔據,沒有一丁點空隙容納多餘的偏愛與青睞。
“那麼,下次我會親自向你提出誠摯的邀約,希望你能成全。”陽執中乘勝追擊,預約下次見面。
李夜泠若有似無地牽動了一下嘴角。“點餐吧!”她轉移話題,無心多談。
陽執中倒也配合,未再多言。
席間,李夜泠不曾再開口,送進嘴裏的食物,喪失了該有的美味,如同嚼蠟。
好不容易撐到晚餐結束,她才如獲解脫,獨自回家——
夜,竟是如此漫長難熬。
天空微弱的星子,可是月亮的眼淚?
李夜泠坐在車裏,心失去了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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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家豪宅,富麗堂皇的大廳。
風光堂集團現任總裁——堂有學,手裏拿着新出爐的八卦周刊,面容凝重、臉色欠佳,不敢相信報導中,摟着女人出入俱樂部的,竟是形象良好、不曾傳出緋聞的長子。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堂有學放下雜誌,質問剛回到家的堂司。
“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堂司聲調沉穩,暗中觀察父親的表情變化。
堂有學一臉不可思議。“你什麼時候學會阿義那個調調?和女人公然出入那種場合?”激昂的指責透露着濃厚的失望。
“爸,我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堂司似笑非笑。“跟女人交往,天經地義。”
堂有學沉吟了一會,再度開口,明顯已被說服。“你和千鼎重工的李家二千金有婚約在身!”他提醒。
“李小姐的感情世界,似乎也頗精彩。”堂司驀地提及,俊逸的臉孔泛起一抹不帶溫度的笑,疏離的稱謂,彷佛兩人從未相識。
“真的嗎?阿司。”堂夫人提高音量,不敢置信。“夜泠溫婉高雅,看起來頗單純,會是個複雜的女人嗎?”
“婦人之見!”堂有學覷了妻子一眼,不認同地嗤斥。“外表越單純的女孩,往往越出人意表。”顯然,他是和兒子站在同一陣在線的。
或說,男人都是同一國的。
但女人卻往往為難女人。
“可我沒聽說過關於李夜泠不好的傳聞。”堂夫人倒還算理智。
她見過那女孩幾次面,對女孩懂事有禮、知應對的好教養,留下深刻的印象,確實是個不錯的媳婦人選。
父親挑人的眼光確實不凡。
長媳婦李夜泠氣質嫻雅,搭配成就非凡、沉穩內斂的長子堂司,無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次媳婦孫琦明艷照人,與風流時髦的次子堂義站在一起,光芒四射,宛若一對耀眼的明星。
有一對出色的兒子及足以匹配的媳婦,堂夫人想像着齊聚一堂的畫面,會是多麼賞心悅目、令人稱羨!
奈何,事情進展似乎不太順利。
正所謂好事多磨,堂家要辦喜事,恐怕還要等上好一陣子。
“我會向爺爺建議取消婚事。”堂司拿起被父親摔到桌上的周刊,一貫的沉着冷靜。
“阿司——”堂夫人感到不安,擔憂地道:“爺爺最近身體狀況不好,你不要惹他生氣。”
堂司沉下眼。“我會好好跟他溝通。”有技巧地避開正面回答。
“我相信你。”堂有學從憤怒轉為支持,不難察覺他的私心及偏愛。“你從來就沒有讓我們失望過。”
堂司淡淡笑了笑,沒有接腔。
“時間不早了,你們父子倆都早點休息。”堂夫人的催促充滿關愛。
“我還有一點事要處理,得出門一趟。”堂司對母親展露微笑,保持着不曾逾越的尊重,卻從不親密。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雙胞胎兄弟堂義,與堂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父母養育他們、視如己出,這份恩情他會努力回報,但彼此間始終保有一份距離感。
他甚至還曉得親生父母是誰,但對拋棄他們兄弟的男女,只有憎恨,沒有愛。
堂司走到玄關時,堂夫人從後頭叫住他。
“還有事嗎?”他望着風韻猶存的母親,說話從不惡聲惡氣。
堂夫人拉着他的手臂,想藉由肢體間的接觸,讓母子兩人能更貼近一點。“有機會聯絡阿義的話,要他回家吃頓飯,住個幾天。”
“我會替你轉達。”堂司不着痕迹地退開,抽離她的觸碰。“我出門了。”
堂夫人盯着打開又落合的門扉,無限悵然。
兒子長大了,再也不需要她這個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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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斯酒吧,是近來上流人士喜愛聚集的場所。
拜八卦周刊之賜,報導堂司擁着美女出入於此,酒吧從此聲名大噪,吸引許多人士加入會員,儼然成為另一種身分象徵。
堂司進入包廂,迅速掃過U字型沙發上的臉孔,最後,視線在覷到一張熟悉卻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性臉龐時,俊臉不由得一沉。
“阿司,大夥都在等你。”率先開口的是陽執中,情緒顯得十分高昂。
明天是他的生日,他辦了個聚會,把幾個平日不容易見面的朋友聚集在一起,而更令他高興的,是他心儀的女人就坐在身旁。
堂司坐下,敬了壽星一杯酒,給予祝福。
他和陽執中的交情不算特別深厚,但衝著前陣子陽執中的“幫忙”,他才抽空出席這次的慶生聚會。
卻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極力想擺脫的女人——
打從他一進門,她就一直盯着他瞧,她的表情沒有起伏,眼神卻深濃而憂鬱。
堂司別開眼,忽略她的存在。
席間,陽執中很在意身旁女伴的反應,擔心她受冷落,擔心她餓了、渴了,態度呵護備至,對她的喜愛,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堂司自然也沒錯過他們之間的交流,兩人的互動並不熱絡,僅是男子單方面的獻殷勤。
“我該走了。”約莫待了半個鐘頭,他便毅然退場。
他甫出包廂,身後立即有人跟上。
堂司沒有回頭,不想理會。
“堂司!”李夜泠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他,聲音飽含慍怒。
他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饒富興味地睨住她生氣的容顏,覺得稀奇。認識她這麼久,他幾乎沒見過這樣的她。“原來,你也有脾氣。”他訕笑,俊美的臉孔很冷漠。
李夜泠的心被狠狠螫了一下,一陣悲哀襲上心頭,眼鼻泛着酸楚。“你到底有多殘忍?”
堂司斂起眉,對她無稽的問題感到可笑。
“你以為把我推給別的男人,就能解決一切?”李夜泠不由自主地提高音調,埋怨他的作法。
“陽執中都告訴你了?”他挑眉,沒有絲毫罪惡感。
“我不是傻瓜!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她低切地反駁。
“你既然不是傻瓜,就應該明白,我這麼做,是因為你不想配合我的計劃,所以我只好另想辦法,達成我的目的。”堂司反過來指控她,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
李夜泠心痛地望着他,他冷峻的神態令她感到背脊發涼,身子竟微微發顫。
堂司結束兩人無言的對視,打算離開。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李夜泠傷心地問。
他背對她,怔了一下,仍給了她答案。“不討厭,只是對你沒感覺。”他冷淡而殘酷,連委婉表達都不肯。
他的話極具殺傷力,摧毀她殘破不堪的心。從不在外人面前展示的淚,無法控制地悄悄溢出眼角,她無法故作堅強。
李夜泠知道,她將徹底被他隔絕於心門之外,他不會念及舊情,他們不再有任何關係,比陌生人還不如。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止住滿眶的眼淚。“你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聽見她哽咽低喃,堂司霍地轉身面向她。“公平?你想要求什麼公平?”他很不以為然,從鼻腔哼出氣。
李夜泠默然。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他說:“就像你天生是千金小姐的命,不必賣命工作,也可以擁有優渥的生活質量。”
李夜泠抿着唇,為之語塞。
“生活得比你差的人,比你更有資格怨懟。”堂司神情嚴厲。
他沒有說錯,但她卻陷入迷思。
“不能接受我,是因為我是你的學妹?還是因為我是你妻子的人選?”李夜泠壓抑不了滿腔的哀傷,吐露會惹他厭惡的疑問。
堂司眯起棕眸,反感地說:“沒想到,你這麼俗氣。”
“你總是用高標準審視我!”她大聲對他說話。“我愛你,所以我總是努力達成你的期望。”
她的指責與告白,令堂司的胸口猛然一震,還是不習慣她溫柔順從以外的模樣與態度。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缺乏個性,我只是愛你——”李夜泠真切的剖白。
“我不想聽這些!”堂司壓過她的聲音,煩躁地強制打斷。
她的心已乾涸荒蕪,他的眉眼是冰天雪地,構築成一道煉獄深淵。
堂司瞥見她臉頰上滑落的淚,不禁興起一陣厭煩。“你應該知道,眼淚對我從來起不了作用。”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印證了她的控訴——他總是要她跟上他的腳步、不允許她落後太多,理所當然地認定她什麼都該一清二楚,即使是他沒說的。
李夜泠努力屏住氣息,才不致於失控而哭出聲。
“你為什麼非得破壞這層關係?”堂司突然問,低沉的嗓音有難掩的遺憾。
“我不想再欺騙自己。”她咽下喉頭的硬塊,艱難地開口。“愛一個人卻不能說、不能表露的痛苦與無奈,你永遠無法體會、無法明白。”
他鎖緊眉頭,她開口閉口提到的“愛”,莫名惹他心煩。
停頓片刻,李夜泠鬆口。“我會向長輩們提出解除婚約的意願。”她眨掉眼中的淚。“這是我最後一次如你所願。”
他終於獲得希望的結果,但並沒有想像中愉快。
她是個談得來的對象,從理工、商業、文學及藝術,甚至是球賽,她都能侃侃而談,跟她談天從沒冷場。
事已至此,已經無話可說。
李夜泠抹去臉上的淚痕,深深、深深地凝視他。
堂司眸光深濃,望進她似有千言萬語的憂傷美眸,對於兩人的決裂,竟意外感到惋惜!
“別忘了你的承諾。”臨走前,堂司還是只掛心解除婚約的事。
他的寡情與決絕,逼迫她不得不認清現實。
痛到極點時,李夜泠反而笑了,凄涼而哀傷。
“阿司——”她冷然叫住他。
他頓住腳步。
“我會試着忘記你。”她近乎喃喃自語地對他說。
堂司繃著俊臉,丟下一句。“隨便你。”然後,闊步離去。
李夜泠攢緊眉心,一股劇烈痛楚鑽鑿着頭部,撕扯心扉,她倚牆支撐身子,痛苦地閉上眼。
她已分不清,是心碎比較難以承受,還是身體上的不適比較令她難受。
伴隨着頭痛而來的耳鳴,她彷佛深陷地獄,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