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唔……好熱……
床上的人兒踢開覆蓋在身上的毛毯,焚身的燥熱感依舊揮之不去,迫使辜允玥勉強掀開眼帘。
明亮的光線刺痛她紅腫的眼,皺起眉,一股劇痛自兩鬢蔓延開來,彷佛被錐子直擊腦袋,疼痛難當。
「唔……」她蜷着身子、抱着劇痛的頭顱呻吟。
這並非她第一次喝得爛醉如泥,明知滋味並不好受,仍選擇借酒澆愁。比起心痛程度,身體的不適顯得微不足道。
倘若酒是穿腸毒藥,那她為什麼還會醒過來?!多希望這麼一覺不醒,就不必承受椎心之痛……
一道清晰的男性臉孔佔據她混沌的腦海,又很沒骨氣的潸然淚下。「朕……」
昏睡前,她依稀記得自己曾偎在他的胸前,汲取屬於他的氣息,那令她又愛又憎的味道。
「朕……」允玥撐起身,顧不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慌張的翻身下床尋找那抹思念的身影。
她步履蹣跚的顛行一圈,寬敞的室內空無一人,濃烈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朕……你在哪裏?」她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失聲。「為什麼不愛我……」
她憤怒的咆哮,隨手抓起床頭矮柜上的煙灰缸,忿忿地擲向前方,落地窗匡啷一聲,碎了一地,一如她破裂的心無法癒合。
明知道應該放棄、應該忘記,可是她就是辦不到啊!
有誰可以幫幫她?帶她脫離無盡的痛苦深淵……
誰來幫幫她……
她真的累了、也倦了。
在酒吧待了半個鐘頭,譚耀倫始終坐立難安,完全失去飲酒興緻,索性想離開回去休息,卻發現鑰匙遺落在房裏。
氣惱自己冒失之餘,也只能親自跑一趟。他的行為實在有點脫序,實在是反常的一晚。
打開房門,他反射性望向床鋪,只剩下凌亂的被褥,不禁擰起眉,感到疑惑。
調開視線,他赫然發現落地窗遭人破壞,更駭人的是,本該躺在床上的女人卻站在玻璃碎片之中,甚至手裏還有塊碎玻璃--
他陡然一驚,連忙衝上前打掉她手中鋒利的碎玻璃,憤怒的咒罵:「Shit!妳在幹什麼?!」
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手上拿着碎玻璃,自然而然讓他聯想到不好的方向。
允玥獃滯木然的怔住,臉上還掛着淚,雙眼空洞的望着前方,沒有反應。
她起身時,掌心不小心被玻璃划傷,她生氣的正想把碎片丟到垃圾桶,就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撥掉。
「喂!」譚耀倫沒好氣的搖晃她的肩頭。「妳到底在搞什麼鬼?!」
她緩緩回神,望着眼前一臉憤怒的陌生男子,蠕動唇瓣。「你是誰?」聲音因哭泣而沙啞低沉。
他深吸一口氣,捺着性子回答:「譚耀倫。」
譚耀倫?她思索了一會,覺得似曾相識。「這是哪裏?」她問,中間的過程全然沒有印象。
「我的房間。」他蹲着昂藏的身軀撿起一地碎片,皺着眉暴躁的應道。
跟一個酩酊大醉的女人解釋太多,就像對牛彈琴般白費心力。
他開始後悔自己一時正義感過盛,攬了個超級大麻煩上身。
哼!又是一個膚淺的大色狼……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她拾起一片尖銳的玻璃,用來自我防衛。
「妳幹什麼?!」譚耀倫低吼,以為她又打算做傻事,伸手搶奪她手中的「利器」。
一陣拉扯,尖銳的鋒面劃過她的手腕,出現一道口子,冒出汨汨鮮血。
看到血不斷冒出來,允玥的胃突然一陣劇烈翻攪。「唔……」她難受的乾嘔,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
下一秒,只見她身子一軟,失去意識。
若非他眼捷手快的攙住她,她倒下后必定會被身下的碎片傷得體無完膚。
「喂?」他拍拍她的臉頰,試探她的反應。
這女人暈倒了?!
他的臉色難看至極,頭頂冒煙。
分不清她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厥,抑或酒喝太多醉暈了?
他實在很想把她扔到走廊,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是她手上的傷口不斷滲出血來,又無法置之不理。
於是乎,他抽了幾張面紙壓在傷處,然後打電話通知櫃枱叫救護車。
很快地,「自殺事件」的說法如火燎原般莫名其妙的在俱樂部迅速擴散開來,引來議論紛紛與各種揣測。
埋伏在俱樂部附近的某八卦周刊記者接獲消息后,立刻趕至現場探聽消息,試圖了解事情始末。
讀者最愛的,除了演藝圈明星們的私隱及癖好外,對豪門公子、千金糜爛的金錢揮霍與感情生活,也十分感興趣。
只要有利可圖,雜誌社自然趨之若騖,滿足消費者的胃口,采二十四小時緊迫盯人法追蹤新聞。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任何一則報導,只要加上聳動的標題及似是而非的模糊照片,便能帶來可觀利益。
「譚少,聽說有個女人在你房裏自殺,可否描述一下當時的情形?」男記者亦步亦趨的尾隨其後,完全不顧及場合。
他一邊提問,一邊調整相機,伸長了脖子,企圖拍下救護車內「自殺者」的長相,方便確認其身分。
譚耀倫蹙起眉,對他的窺探感到不悅,一把擋住相機的鏡頭,不讓對方得逞,也懶得澄清。
只要一開口,這些煩人的狗仔絕對會糾纏不清,沒完沒了。
他維護的舉動,令記者對兩人的關係益加好奇,連珠炮似的發問:「你和自殺者是什麼關係?是你的新歡嗎?她為什麼想不開?是不是你們之間起了什麼衝突?」
厚臉皮、不怕死是現在記者的必備條件,至於專業素養倒已不是首要考量,只要不畏艱難取得新聞,就是好記者。
譚耀倫瞪他一眼,凜冽的眼神足以凍傷人,警告意味濃厚。
「呃……」身經百戰的記者陡然一悚,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離我遠一點。」淡漠的語氣,不容置喙。「我一個字也不會答。」他撂下話后,轉身離開。
記者固然感到可惜,不過,他也明白對方顯赫的身分與地位,惹毛大人物的下場,他可承擔不起。
出來混口飯吃,沒必要連前途一併賠上,這划不來。
既然追問不出所以然,記者決定轉移目標,改從女方下手,同樣可以挖出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辛。
他飛快的發動代步的摩托車,沒兩下子就追上救護車,跟到醫院。
意興闌珊的合上公文,譚耀倫吁了口長氣,交握的十指支着額頭,眉頭深鎖。
距離總裁提名名單公佈只剩三個月,他的計劃卻遲遲沒有進展。
找床伴不難,可是要找個願意配合與他結婚生子后離婚的對象,並非那麼稱心如意。
雖然期間曾經與幾名女子晤面、深談過,但對方羞澀的神情、孺慕的眼神,將會是日後麻煩的根源,最後逃不了被淘汰的命運。
想要成為他的「妻子」,就不可以認真,更不可以愛上他!
他從抽屜取出一紙徵求「合約妻子」的廣告文案,怔忡出神。
只要女方與他儲存在精子銀行的精子進行人工受孕,充當他有名無實的妻子,事後還有一筆錢可拿,如此穩賺不賠的交易,他不信沒人願意。
這是最後的方法--可以透過網絡尋找更多選擇。雖然有幾分風險,但計劃的成功率也會大大提升。
揉着眉心,譚耀倫陷入深深的苦惱中。
不自覺的嘆氣,他從煙盒取出一根煙,在吞雲吐霧間暫時遺忘惱人的難題,手機卻乍然響起,驚動他敏感的神經。
他隨手撇下紙張,猶豫須臾才動手接聽。「二哥。」低沉的語調,不帶絲毫感情。
「不錯嘛!女人緣依舊那麼好,讓女方鬧到自殺,還登上雜誌版面。」電話彼端的譚家二少--譚兆宇戲謔道。
譚耀倫的眉間攏上烏雲,剋制住滿腔不悅,不讓他說完便截斷,以雲淡風輕的語氣回復道:「看來二哥閑得發慌,有空閱讀八卦雜誌,消磨時間。」
「我是關心你。」譚兆宇不以為然的冷哼。「這消息傳到家裏那兩個糟老頭耳里,對你的情勢不利。」頓了下,接續道:「希望我們公平競爭,別因為一點兒女私情被取消資格,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勝之不武。」
肯定的語氣,透露着十足的把握。
「謝謝你的關心。」他撇唇、說得言不由衷。「總裁的位置我坐定了。」答得斬釘截鐵。
不給對方開口的空間,他揶揄道:「我很忙,你繼續研讀你的八卦,有最新進展,別忘了通知我。」然後結束通訊。
忿忿地將手機扔到一旁,英俊的臉孔佈滿陰霾。
他耙梳着栗子色的發,鬱悶的嘆了口氣,無計可施的感覺真他媽的糟透了!
該死的記者!唯恐天下不亂,沒搞清楚事情緣由就亂寫一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他幾乎忘了,卻被一通無聊的電話重新挑起。
忽地,那張艷麗而蒼白的臉龐躍人腦海,提醒着他那晚的見義勇為,有多麼愚蠢。
還以為把受傷、暈倒的她送到醫院后就沒事了,結果還是麻煩不斷。
「嘟--嘟--」
內線電話的燈閃爍着,等待響應。
「什麼事?」他按下通話鍵,聲音緊繃。
「總經理,『威震集團』的總裁辜允朕先生想見您。」秘書的聲調有些不太平穩。
聞言,譚耀倫迅速瞇起眼,不假思索的下令。「請他進來。」
沒一會兒,美麗的秘書領着出色的一男一女現身在辦公室。
譚耀倫目光落在那抹纖盈的倩影上,眉心打了死結。
是她!那個害他上八卦雜誌的蠢女人。
「譚先生,你好。」辜允朕來到辦公桌前,打破詭異的寧靜。「冒昧來訪,希望你別介意。」
「辜總裁太客氣了。」譚耀倫起身,迎向他銳利的眼眸,淺笑道。
兩個大男人握着手、四目相接,展開一場眼神與力氣的角力,氣勢相當。
辜允朕率先鬆開手,眼中透露着激賞。
「辜總裁親自拜訪,不知有何指教?」譚耀倫斂眉,態度並不熱絡。「應該不是順路經過,來跟我打招呼的。」
兩集團並沒有生意往來,在公開場合碰過幾次面,僅是點頭之交,並未有太多交集。
「譚總真是快人快語。」辜允朕莞爾一笑,沒有絲毫不快。
奉承的話聽多了是會膩的,直來直往的性格倒和他那群《禁忌場》的股東兼死黨如出一轍。
「時間寶貴,有話但說無妨。」對於他的恭維,譚耀倫並不領情也不稀罕。
辜允朕收起笑,神色轉為嚴肅,導入正題。「謝謝你送舍妹到醫院。」
「你妹妹?」他蹙起英揚的眉,英俊的臉孔掠過一抹詫異。「想在我房裏搞自殺,不要命的笨女人,是你妹妹?」
深沉的盯着五官精緻、臉色欠佳的女人,他故意說道。
心直口快,毫不掩飾對她的輕藐。
辜允朕沉吟了下,對他的說法與語氣雖不滿意卻無從反駁。「很抱歉。」他放下身段,誠心致歉。「希望沒為你帶來太多麻煩。」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傻事、傷害自己的身體,存心讓他愧疚。他除了無奈,也對她多了一分憐惜。
雖然他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可是一直以來都把她當親妹妹看待,從沒半點非分之想。
他希望她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但他很確定她的幸福絕不是他,他永遠都不會響應她的感情。
這次,她竟然做傻事鬧上了雜誌,愛女心切的雙親既擔心又不忍苛責,只一再吩咐他要緊盯着她,別讓她有機會尋短。
對於辜家,他有着不可違抗的人情壓力,只要他能力所及就不會推卸。
「你們是兄妹?」譚耀倫難掩其訝異,一股詭譎的感受在心中擴散。
他並不是十分確定,當初爛醉如泥的她,口中不斷呢喃着的名字--是否便是辜允朕的「朕」……
倘若是,便註定了一場沒有結果的悲劇。
不過,為了私人的感情而輕生,罔顧親人朋友會有多傷心,不懂珍惜、尊重生命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迎向她滿懷敵意的美眸,譚耀倫冷峻的嘴角忽而上揚成嘲弄的弧度,取笑她的愚蠢。
她厭惡他的笑容!彷佛洞悉些什麼秘密,令她不自在。「笑什麼?!」對他的印象惡劣至極。
從頭到尾,她都不曾開口否認她根本沒動過自殺的念頭。
她以為她所愛的男人,會因此感到內疚而多看她幾眼。至少,她達成目的了,這幾天,他都陪在她身邊……
「妳沒事,真是太好了。」譚耀倫睨住她,口不對心的敷衍。
他向來不和女人一般見識,不是鄙視而是尊重。她不懂知恩圖報就罷,看他的眼神像見到仇人,他也不想虛偽的顧及風度。
「哼。」她低啐,晶燦的眼瞳蓄着火苗,慘白的臉龐也因動怒稍微有了血色。
她沒有向媒體爆料他趁她酒醉,帶自己到他房裏的醜陋行徑,否則,他絕對名聲掃地。
譚耀倫瞇起利眸,撇唇譏諷道:「這是妳對救命恩人的態度?」他也和所有人一樣,一徑地認定她那晚是想尋短。
辜允玥沒有迴避他的視線,暗地裏對他的無禮傲慢非常反感。
「允玥,不許無禮!」辜允朕沉聲斥喝。
抿着沒有血色的唇瓣,允玥板着俏臉不甘示弱的瞪住譚耀倫,傳達她的不滿。
「譚先生,請你多包涵。」辜允朕盡責扮演着兄長的角色,不厭其煩的圓場。
他挑眉,訕訕的揶揄。「無所謂。免得有人又想不開,在我辦公室里一哭二鬧三上吊。」
語畢,他意有所指的瞟了那張嬌艷的臭臉,稍稍報了一箭之仇,一肚子悶氣,總算獲得一些紆解。
允玥的瞳牌燃着熊熊怒火,似乎要將他焚燒、化為灰燼。
譚耀倫盯着她艷麗的嬌顏,勾起唇角訕笑道:「認清楚我的長相,別像那一晚抱着我不放,認定我就是讓妳想不開的負心漢。」
迎向她噴火的雙眸,他斂起笑,正色道:「妳的盛情,我承擔不起。」
她咬着唇,試圖回想那夜發生的細節,腦子卻一片空白,不甘屈服於是逞強否認。「我才不可能把你當成……」衝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當成--『朕』?」譚耀倫揚起眉梢,惡意的揭穿。
允玥瞬間漲紅了臉,氣他無聊惡質的捉弄。「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她忿忿地指責他的多嘴。
還擊得太急太快,反而令人起疑。
譚耀倫沒興趣再繼續和一個不講理的蠢女人「溝通」,那隻會降低格調。
辜允朕並不意外,僅是冷眼旁觀,沒有幫腔。
第一次有男人面對她的驕縱任性時還能佔上風,他覺得挺新鮮有趣。
爭執中,他從她眼中看見久違的生氣與光采,霍地,一個想法在腦中成形--
如果,他們能夠湊成一對,將會是美事一樁。但思及允玥的死心眼后,馬上打消念頭,甚至為自己的異想天開感到可笑。
「兩位的歉意我收到了,若沒其它事,請慢走。」譚耀倫冷淡的下達逐客令。「Miss楊,送客。」他按下內線,吩咐秘書。
一回身,置於桌角的紙張翩然飄落,恰巧掉在辜允玥腳邊。她俯身拾起,一行斗大的黑鉛字映入眼帘。
徵求「合約妻子」,報酬三千萬
她迅速將內容瀏覽過,雖然不懂其背後動機,但直覺告訴她應該是見不得光的交易。
「還杵在那做什麼?」譚耀倫睨着她纖細的背影,沒好氣的催促,並未察覺不可外泄的重要機密落在她手中。
允玥本想將東西物歸原主,卻因他的冷漠而改變主意,遂順手將「徵人啟示」帶走。
或許,就這麼一張紙,便足以讓他身敗名裂……她在心中如此盤算着。
既然他那麼不留情面,那她也不必太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