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圓睜的眼眸實在令他氣餒,他暗自振作,加以附註道:「對!過夜,一起就寢的那一種。」
她捂住嘴,眼睫匪夷所思地扇個不停,他還喪氣地發現她微微挪移臀部想保持距離,礙於打了石膏的左腿不良於行,沒能成功。
「當然,」他無奈地為這句話解圍,「那得等你好了再說了。」
她毫不遮掩地鬆了口氣,看得他微微動了怒,為了轉移目標,他搜尋着房內有什麼值得為她打點的事,不料她先開了口,為難帶怯地,「可不可以麻煩你,請護士小姐進來?」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他緊張地往她身上摸索,她忙用手擋。「沒、沒有,我只是……躺了幾天了,感覺不太清爽,想清潔一下……」
他立即會意。「也對,你出事到現在滿四天了,還沒洗過澡,的確是很不舒服。」
他極其自然地走進浴窒,她不解地等候。一會,他出來時手上多了一盆清水和一條新毛巾,謹慎地將之置放在活動餐枱上,把毛巾浸濕、扭干。她呆望着他,「章先生,你在幹什麼?」
「替你擦澡。」動作、回答,一氣呵成。
她全身僵硬,千百個拒絕的字彙在喉嚨打轉,沒有一個說得出口——會不會傷了他的心?他們曾經很親密,他只是在做他該做的事,沒什麼大不了,她得習慣,他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會不禮貌……
當白色罩衫被往上掀翻,即將袒露胸部那一秒,她終於勇敢地表達了意見——用尖叫。
薄荷站在一旁觀看了許久,久到手裏的養生茶都涼了,被觀看的人才放下手裏的剪子,擦了擦汗,撐着石膏腿坐上身後的輪椅。
「咦?幹嘛跟幽靈一樣站着不出聲?」她回頭髮現了呆愣的女人,莫名地問。
「你在修剪薔薇花苞?」她足不出戶一個月了。
「是啊!花苞留中間幾個就好,太多開得不夠好,一定得剪。」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叫小貝來替你插花?」地上有零散的土粒、有枝苗翻種過的痕迹。
「這不叫插花,叫移植。我看靠邊這一小塊地空了點,叫小貝幫我分種了一枝南天竹到這裏。真奇怪,我沒事搞個花園做什麼?」敲敲自己腦袋。「不過長得這麼好看,心裏也高興。」
薄荷將茶放進她手裏,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怎麼照顧這些花?」
「不就是這樣?需要很多常識嗎?」她喝口茶,皺皺鼻子。
「薄芸,」半矮下腰和她平視,美眸轉溜着。「你知道怎麼照顧這些花,你卻忘了為什麼蓋這小花園?」
她偏過臉與薄荷相望,靜默了一陣,才眯眼問:「別告訴我是為了他?」
「就是!」
「我瘋了?」
「你那時瘋的不只這件事。」
「……」
「你曾在這裏和他吻得忘我,卻在醫院把他當歹徒看,你是怎麼搞的?」
「我不是故意的。你會讓個陌生人把你看光嗎?」她委屈地辯解。
「他不是陌生人,你以前千方百計要把我和他湊成對,對他推祟極了,他好在哪裏你比誰都清楚。對!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摔成這樣我也很難過,但是當所有人都告訴你他是你的情人時,你可不可以表現得積極點,給他一點適當的回應?」咄咄逼人到目射炮火。
「薄荷你不講理,我怎能對不熟的人做那種事!」
「我的天!」手掌撫向額頭,「你應該順便把我給忘了,我就可以把你丟出大門讓他收拾你,吃喝拉撒睡都由他經手,看你躲到哪!」杯子一搶,半杯茶灑在石膏腿上,氣呼呼離開後院。
「真狠!幸好老天保佑!」她撇撇嘴嘀咕,重新欣賞幾分鐘前才移植的南天竹。稍後,耳邊自然而然出現了叮嚀,「薄芸,不是這樣做,分株種一排時要注意距離,預留空間足夠枝葉才能長得勻稱……」
「這空間不夠嗎?」她不假思索答,霎時心頭一驚,有人耐心地教導過她,她並非原本就懂的。
「可是就是連不起來嘛!」她頹喪地捶一下扶手。
好像作了一場精採的夢,醒來什麼都記不起來的惆悵和失落感。
那天她在醫院失控地尖叫,惹來護士探詢后,為了怕影響她的情緒,章志禾再也不頻繁出現了。她回家療養后,聽薄荷說,睡夢中他來看望過她,拿了幾盆綠油油的香草放在床頭便離開了。
章母來過一次,和她進行一場她不理解的對話后也失望地走了。楊仲南更是不可理喻,在她面前大加數落她的罪狀,包括在他酒里下藥,拿盆花砸破他的頭,讓他左眼掛黑輪,以及最古怪的一條——讓章志禾中箭落馬,卻又翻臉不認人!
小曼一臉惋惜地說:「喂!你真的甩了人家啦?不必吧!假裝啊,假裝你會不會啊?跟演戲一樣啊!」
只有她的父親,虎目含淚地對她大加激賞,說這條腿斷得好。「我替小叔謝謝你了,你是個不忘本的好孩子!」連加害兇手也不追問了。
「真是奇了,除了爸爸,好像每個人都在怪我,我是倒霉的病人□!」她沮喪極了。
她勾住靠牆而立的拐杖,吃力地站起來,每走一步,片斷的隻字片語像跳針的唱片,不連貫地在腦海中浮現,近日常如此被困擾着——
「笨女人,這兩種葉子差這麼多,怎麼把它全給剪了!」是單眼皮的傢伙在罵她。
「報告拿回去,明年再來吧!」是無情的教授扔了她的報告。
「喂!幹嘛又跑到九樓去?你又不是風華廳的!」是水晶酒店的小張。
「你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真正的意願嗎?」是——章志禾!
什麼意願?
她忽然倉皇起來。
到底是什麼意願?
「如果所有的喜歡,會讓你不快樂,我就說不!」也是章志禾。
所以他決定放手?她有多久沒見到他了?他恨她嗎?
胃無端地翻攪起來,她想不起來更多,只是覺得着慌、焦躁、心悸,彷彿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東西忘了放在哪裏——
「薄荷——」她扯着嗓子喊。
「怎麼了?」緊張地衝過來。
「帶我去找他!」沒頭沒腦的。
「做什麼?」難道想起來了?
「他拿了我的東西!」
她的心!
今晚暫停對外開放營業的「天堂」十分熱鬧,無論是跟着爵士樂自在起舞的、在吧枱邊高談闊論的、或是在包廂內醉躺的,全是曜明設計的員工。
為了慶祝公司成立三周年,業績突破預期,楊仲南把自己的私密地盤出借舉行慶祝會,自己擔任調酒師,親自服務公司員工一晚。
當薄荷穿過人群,擠到吧枱喚他時,他抓起一堆杯子,故作嗔狀責備,「美女,你說七點前會到的,我快忙翻了!快進來幫忙!」
「沒辦法啊,你不知道搞個膝蓋不能彎的人上車有多累人!」她呼出一口氣。
「你把腦袋當機的女人給帶來了?不是吧?來表演一段石膏舞?」說完仰頭哈哈大笑。
「楊仲南,少幸災樂禍,一切都是你的錯!」她板起臉。
「是是是!我的錯!人呢?」憋出正經相。
「在走道等着。章志禾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