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再倒杯水,前面的座位已有人翩然佔據,掀起一片香氛,他定眼一看,隨即給予有禮的招呼笑容。「你好,庄小姐。」

「你好,叫我Linda就好,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恰到好處的露齒而笑、精緻無瑕的粉妝、柔軟有致的酒紅色長發、合身亮眼的洋裝、修剪可愛的指甲,和他的想像一一吻合,對了,手上的名牌皮包連牌子也不脫他的揣測,可能是限量款,他沒有研究,總之,和上一個家族欽點的介紹對像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不要緊,」他看一眼時間,「‘才’遲到二十分鐘。」再慢一點,他咖啡恐怕快喝不下了。

「你來了很久了?」試探性一問,邊甩動花了兩個鐘頭定型的鬈髮,瞟動的眼珠在快速打量他。

上一次在大學校友會中見過他一次,後來又在家族安排的飯局中見過第二次,他身邊坐着另一個世交之子楊仲南,成了眾人焦點,兩個身家相當,論帥氣,後者更勝一籌;論氣質,他斯文許多,不過重點在於,誰的心性穩定。她可沒興趣和一個周旋在女人堆中的男人浪費青春,雖然她不得不承認,楊仲南的確令人怦然心動,可依據姐妹淘的情報,婚姻一事他沒這麼好商量,讓楊父十分頭疼。

「我準時到,對了,不知道為什麼庄小姐突然把晚餐改為下午茶?」他現在一點食慾也沒有,不,可能好幾天都不會有食慾,但是不把專註力放在豐盛的食物上,單喝咖啡,他就得絞盡腦汁找對話題,依他看,眼前的時尚美女最有興趣的話題在美食和度假,或許再加上新的基金投資標的,可惜,這裏頭沒有一項是他拿手的。

「叫我Linda吧!我呢,最近在減重,不想吃太多。」她當然不能明說,初次單獨會面如果大吃大喝,很難保持貝齒的潔凈和完好的唇蜜。

「了解。」照目測,她大概只有四十五公斤,不知道減重目標是否和紙片人相當,思及此,一個卷卷亂髮的女人大塊朵頤的畫面在眼前浮現,快樂的臉永遠不在意沾上什麼,健康富彈性的身軀無邪性感……

「你在笑,有什麼開心的事可以分享?」這一笑,和他那位帶着玩世氣息的同伴有些神似,她心跳快了一拍。

「沒什麼,在想工作上的事。」

「說到工作,我知道你和楊先生開設了一家設計公司,各種項目都有,包括當前很受重視的品牌概念部門,好像做得不錯,聽說伯父希望你最終能回家接班,不知近期內你有這個打算嗎?」

「嗯?你是說……」他不記得他父親和他談過這回事,也不認為他父親會對他寄予厚望。

「其實,你如果沒興趣接班,倒也無妨,自行創業有自行創業的好處,不必受制那些老股東。你現在是公司的總經理了,風格走向都取決於你,資金又不必擔心,除非伯父堅持,否則,我是支持你的,你也知道,我們這種出身的子女,總要顧及父母的想法……」不愧是大家閨秀,條理分明又識大體。

他沉吟不語,狀似同意,兩手交迭在桌上,很誠懇地直視對方,沒有一絲訕笑意味地接口:「庄小姐,不,Linda,很抱歉,你所說的那個被要求接班的可憐人不是我,是那個叫楊仲南的傢伙。至於我,我目前在一所大學任教,工作得適性愉快,接班的問題,因為我上有兩個兄姊不斷把家裏的財產倍增,所以輪到我的機率很低,我不必擔心這件事,事實上,未來肯定也和我無關,我只對那些不會說話的植物有興趣,這樣解釋,不知道庄小姐滿意嗎?」

他低下頭,喝了一大口水。這個薄荷,對他不是普通的憎惡,到底在他的菜色里放了多少辛香料?

對了,他現在得再想一個完美的退場借口,好讓紅了半片臉的庄小姐保持優雅的姿態離去。

她現在才深切感受到,懷着歉疚的心連走路都不踏實了,連平時最有興緻的拌嘴活動也提不起勁了。

單眼皮男大明極盡譏嘲之能事得不到熱烈迴響后,開始疑惑地斜覷她,不知這個偶爾露出悍相的笨女生在打什麼主意,斟酌了一會,決定測試一下她的虛實。

「喂,女人,看到那片野牡丹沒?澆個水吧!」

她沒有抗拒,拿起掛在樹梢的水管,扭開水籠頭,對着那叢綺麗的植花噴洒。大明嘖嘖稱奇。果然神不守舍,二十分鐘前澆過的地盤已毫無印象,不好好利用這個機會整治這個老纏着章志禾的女人更待何時。

「喂,夠了夠了,你後面的草皮順便澆一下,要徹底的澆,別偷懶吶!」

她依言旋身,水柱在空中揮灑一個半圓,正好激噴在一個信步走來的男人身上,這男人還恰恰是她左思右想了好幾天的那一位。

她被突來的生變嚇了一跳,水管一扔,跑向男人,手忙腳亂在他濕淋淋的臉上發上亂拍亂拂一番,迭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見你……」男人不堪其擾,捉住她的手,安撫大驚失色的她,「我沒事,把水籠頭關了,順便把樹下的工具收進花房。」

大明暗笑不已,拿起丟在草皮上的書包,趁她不注意,一溜煙繞道逃竄。

真是禍不單行!上天就不能讓她休息一會兒,別老是帶衰同一個人。

她沮喪不已,拖着圓鍬跟着章志禾走進研究室,沒膽子和他目光相對,躡手躡腳溜進花房,將工具歸位,轉到花房較亂的一角,把大明堆在一起的香草病株,依照他的教授,剪除枯葉后,灑上一層稀釋的辣椒水除蟲。只聽見他在辦公桌旁打了幾通電話,溝通排水工程的缺失和進度,語氣永遠不慌不亂,忙了好一會才恢復寧靜。

不久,熟悉的腳步移到她身後停住,有雙眼睛透過她的肩觀察她的動作是否確實,她戰戰兢兢在莖葉上灑着水,不敢回頭,聽見他走開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到失望。

兩人各盤據花房一端,無聲地動作,偷偷回望他,他正在修剪薔薇的多餘花苞,背影專註,似乎無意交談。

這樣下去不是好事,她不能一直做啞巴,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擱下澆水瓶,一路挨挨蹭蹭到他身旁,張嘴張了半天開不了口,他發現了異樣,放下剪子笑道:「做完了?有事要說?」

他居然在笑,沒有生氣,口氣一樣溫柔,但是——這個男人對旁人生氣過嗎?她根本搞不懂他是忍耐的好手還是脾氣太好,被騙吃了一頓可怕的午餐不該生氣表態嗎?

「你——不怪薄荷了?」她陪小心問。「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害你遭殃了。」

他傾着頭思忖。「我可以理解,沒什麼好責怪的。」他的頭髮部分濡濕,更為服貼,前額是潤澤后的光潔,前襟有一小塊濕印:「你也不必自責,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你不會討厭薄荷吧?」這才是重點,薄荷值得這種溫柔的男人傾心相待,她需要時間和機會讓人了解她的蕙質蘭心,偏偏她最缺的就是時間。

「當然不至於,是仲南的錯,你的好姊妹值得更好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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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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