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唔?」由上俯下,只看到他濃密的發頂、挺直的鼻樑、忙碌的長指。

「我以為,你連下藥這種事都敢做,平時應該不拘小節才對。」他握住她的腳踝,輕若無力,她還是僵了一下。

下藥?是被逼上梁山吧。至於不拘小節……是在說她扭捏嗎?他們還沒有熟到坦然讓對方換洗貼身衣物,以及若無其事地把腳丫子湊到對方鼻子前面的地步吧?

「沒什麼,只是不習慣麻煩別人,我一向自己照顧自己。」她裙擺前拉,大腿緊閉。隨意泄露春光不能叫不拘小節吧?

「薄荷也讓你費了許多心神照顧吧?」

「她是我最親近的姊妹。」表態得很肯定。

他但笑不語,將棉花球沾上消毒水,細心洗去血跡。在傷口處擦拭數遍后,以棉花棒輕輕塗上一層藥膏,不厭其煩調整OK綳的位置,細膩得像在製作手工藝品;手指握抬腳板時,他表情自然,彷彿握的是只手,她有些後悔平日沒有在腳上多抹保養乳液,好讓他做得心情更愉快。

「比起楊仲南,您實在好太多了。」她小聲道,有感而發地。

「他有他的好處。」動作緩了緩,他輕應。

「最好是!」她撇撇嘴。

他冷不防抬臉,她嚇了一跳,他直視她的額頭,細審后釋懷道:「好很多了,只剩一點小瘀青,幾乎快看不到了。」拇指還按了一下原先的腫塊處。

她姍姍地站起來,實在很想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好似跳過了那一晚的記憶,沒事人兒般和她面對面呢?

但,這麼大的腫包總有兇手吧?會不會是……心有不甘的楊仲南強忍腹痛埋伏在暗處襲擊她,章志禾基於道義替他遮掩,事後良心不安不斷致電關心她的傷勢?

至於衣物被換下,可能是被揮棒後頭昏眼花,吐出穢物,他不得不替她清理吧。瞧他神態從容、若無其事,也許根本沒什麼難以啟齒的事發生。

越想越合理,她摸摸前額,表情轉變為千里尋凶的急迫,「章先生,我這傷口,是怎麼來的?」

「你全都忘了?」他怔住。那麼近日來,她在躲他躲個什麼勁?

「我應該要記得嗎?」兩眼微縮。「您應該——一清二楚吧?」

「那當然,我那晚滴酒不沾,神智清醒。」

「是楊仲南,對吧?是他造成的?你不會瞞着我吧?」她逼近他,口氣轉硬。

他抬眉,神色明朗,毫不閃爍,「當然,只是你得先答應我,千萬不能激動,不可以再找仲南理論,擴大事端。」

果然!她沒錯看那空有皮相的傢伙。

「我答應不會找他理論。」她當然得研究妥當后才能找他算帳。

「那就好。那一晚,在酒吧,」他摸摸鼻樑,看看她,觀察她的反應。「早在你對他下藥前,仲南就先下了葯。」

「啊?」這是哪一套劇本?「沒弄錯吧?」她乾巴巴笑。

他搖頭,欲言又止。

她一頭霧水問:「什麼葯?下在哪裏?」

「一種迷幻藥,下在他請你喝的第二杯酒里。」他言若有憾,「真抱歉,我當時沒發現,否則就直接把你送回家,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

什麼迷幻藥?難不成讓她產生了幻覺,一拳敲昏自己?

「像——喝醉一樣嗎?」她抖着下巴,滿懷僥倖地問,希望自己沒有在大馬路上對路人揮拳相向。

「唔……」他傾着頭回憶,試着用最精確的方法描述,「並不很相同,起先只是發現你愛笑了點、走路歪了點,後來,你硬生生撞上咖啡店的強化玻璃門,暫時昏了過去。」腫包是這樣來的。

聽起來還不算太離譜,如果就此一覺到天亮,也沒什麼不好。雖然不是楊仲南親自下手,他卻不折不扣是個禍首,她忿忿咬牙,「這傢伙到底哪根筋不對,為什麼要這麼惡搞?」

他扇了幾下眼皮不作聲,沉默着收拾藥箱,轉身放回柜子。她一拐一拐地跟過去,又問:「那……玻璃撞破了嗎?是不是替我賠了店老闆?」

他一陣莞爾。「沒這麼嚴重,你是在走路,不是沖百米賽,所以,扶你上了車十分鐘后,你又醒轉了。」

「醒了?」如果醒了,為何不幹脆送她回家?這是心裏的真正疑惑,問出口的卻是——「然後呢?」

「然後——」他端起地上的一盆黑土,倒了點不知名的黑液,取了把小鏟動手翻攪。「我發現了你不為人知的潛力。」

「……」這叫她如何回應?「謝謝,是我突然力大無窮,在路上手擒正要做案的色狼嗎?」

「沒這麼戲劇化。」他動作嫻熟,把桌上的種子撒播其上,再將一層薄土覆蓋其上,一邊說明着,「你突然又急着要下車,拗不過你,當時車子正好停在一棟大樓前,前面有一個圓形噴水池,你雙手合十,望着水柱好一會兒,突然舉高手臂,繞着水池,做了一連串標準的側滾翻。那時早已夜深,行人不多,看到的人還是嘖嘖稱奇,大樓管理員也出來關心。你滾了兩圈,停了,突然又出其不意跳進水池,在水花底下和衣默禱,這一來,就算我不阻止你,管理員也不能不管了,我只好想辦法把你拖下來,扛進車子裏暫時帶回我的住處,否則,你若一身濕出現在薄荷面前,再表演幾手特技,恐怕會嚇壞她,我也很難解釋。」

這是別人的故事吧?腦袋裏殘存的一點相符畫面也沒有,勉強回溯,依稀記得只有一片白光,被開啟的、無盡頭的光源,在眼前展開,令人心生敬畏,想虔誠禱告,為它獻舞……

「真的?」怔愣地問——真的不是普通的丟人!側滾翻是小學五年級表演體操的往事了,竟然還能當眾獻藝!

「真的。」

他輕頷首,抿着笑,將土盆重新端起,走向另一扇半掩的紗門后。她不知所措地尾隨而入,門后竟是一個玻璃花房,四周佈滿一落落的盆栽和種苗,中央是一排排長形土畦,開滿艷色的花朵;靠近一面實牆,有一張原木搭建的工作枱,台上是各種鏟子、鑷子、木片、空盆和掉落的土屑;狹窄的走道也不得閑,堆了不少分株的育苗,他拿起一個淺盆盛了水,把剛才撒種的育盆放置其上。

她「哇」了一聲驚嘆后,便無心觀賞那些奇花異草,低着頭喃喃咒怨,「楊仲南,你好——」混蛋?他只是先下手為強,兩人手段並無分別,只是不懂啊,她為的是薄荷,這傢伙到底存的是什麼心?

幸好沒有失控到裸奔,否則第二天一定上報,弄得人盡皆知了。

轉眼瞄了瞄章志禾,他正認真地鬆土,一副閑聊家常的平靜,沒發現她激奮地扼腕。她咬咬唇,還是說了,「章先生,你當時知道我不對勁,儘力不讓我下車不就行了?」

他停止動作,轉頭對上她的眼,低嘆:「相信我,我儘力了。」見她露出埋怨委屈的眼神,他放下鏟子,走到一個簡易的洗手台洗洗手,轉個身,把襯衫鈕扣解開兩顆,往兩側拉開,敞露一小片胸膛,那微褐結實的肌膚上,明明白白刻劃三條川字型疤痕,十分突兀。「你突然來這一招,我一放手,你就開門跳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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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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