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大,副總要我問你,你之前說我們公司的辦公大樓要南遷是不是確定了?”老羊和子榆坐在會議桌前問着坐在主席座的慕風。
“不。咱們北部的業務量仍要維持住,所有的人事都不異動。至於這邊的金控大樓,等建好了,我們要就地找這裏當地的人才。”慕風說。
“子榆,金控大樓的預定地,你找得怎麼樣了?”慕風問。
“我在工業區外環道和市區各看了兩塊地,現在還在作市場評估,明天就可以把評估報告交給總經理過目。”
“好。”
“那幼稚園附近那棟屋子的簡圖交給邱老師了嗎?”
“這個周末我們會碰面。他說我們第一次上課,就以那棟屋子當教材。”
“嗯,很好。”
三個人討論得正熱切,老羊的電話突然響起,辦公室里的討論暫時停止,兩人聽着老羊對着話筒說——
“媽,我有事走不開,周末我們見面再談好不好?”
“啊,就真的走不開啊。”
“不想嫁就算了,我們不必勉強她吧。”
老羊很快瞄了慕風一眼。“他很忙,沒空聽電話。”
接着迅速掛了電話。“媽,再見!”
慕風冷眼看着他。“你幹嘛?作賊心虛哦?幹嘛掛你媽電話?”
“沒事。”他不耐煩地抓了抓頭。
“沒事?才有鬼。”慕風對他的話壓根兒不信。
電話此時又響了起來,老羊很快抓起電話,慕風揚眉看着他,低聲命令:“給我。”
老羊只好把電話轉給他。
慕風聽着電話,微笑說道:“是,沒有問題,真有必要,我會親自押他回去。當然!好,快別這麼說,好,再見。”
掛了電話,慕風對着老羊說:“好啦,別使性子了,我給你十四天假,去把你跟小倩的事辦一辦吧。”
“這事不急,過些時候再說吧。”
“還不急,你們訂婚都大半年了。你媽說了,小倩他爸說你這個月要是再不上門迎娶,就不把女兒嫁給你啦。”
“不嫁就不嫁,我無所謂啦。”老羊說得瀟洒。
慕風拿出車鑰匙,對老羊說:“兄弟啊,你從現在開始放十四天婚假。車子呢,你先開回去,婚宴前一天我會趕回去當你的伴郎。現在你要再羅唆不上路,我保證你很快會領到失業給付。”
“但是你……”老羊欲言又止。
“我不必你瞎操心。對了,你的婚宴費用我負責,我們兄弟一定要喝個痛快!好啦,時間寶貴,你快回台北去吧。”
老羊知道慕風是認真的要趕自己回台北,絕不會准他留下來。
他也只好聽老大的話了。
拿了車鑰匙看着慕風。“那我回去嘍。”
“有欠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慕風交代。
“我不會對你客氣的。”老羊笑說。
“大嫂?”老羊忽然對一旁沉默着的子榆喚了一聲。
“咦?”子榆一臉困惑地看着他。
“到時請和大哥一起到台北來喝我的喜酒。”老羊提出邀約。
這份邀請讓子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尷尬地點點頭,也不知道是應付還是承諾,只好當老羊是被喜事沖昏了頭,忘了她和慕風的尷尬關係。
“老大,那我不在這期間,我的工作怎麼辦?”老羊問。
“你放心去結婚吧,我會幫你處理。”子榆很講義氣地跳出來說話。
“喔,那好。”說完,他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和拿出辦公桌抽屜鑰匙,也要了她的手機號碼。
“好,老大,大嫂,我走嘍。”說完,不等兩人回應,匆匆走了出去。
子榆動手收拾好桌上的文件。
“後天台北總公司的副總經理會帶所有的一級主管下來開會,這裏的會議室太小,麻煩你另外找一處可以容納二十個人的會議室。”
“要派人去高鐵站接他們嗎?”
“你打電話給孫副總的秘書了解一下他們的行程,還有,明天我有幾個很重要的客人會從新加坡過來,晚上我要請他們吃飯,麻煩你先幫我找個飯店訂餐。”
“知道了。”
一整天,子榆除了忙自己的評估報告,還要忙老羊的工作,忙得連上廁所都快沒時間,好不容易下了班,接完孩子,吃過飯,突然接到老羊的電話——
“大嫂,我忘了跟你講一件事。”
“可不可以拜託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叫我?”
“又沒人聽見,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好啦,說吧,有什麼事?”
“這次南下,我幫老大帶了十套西裝和十件襯衫,高雄太熱,西裝他沒怎麼穿,可是襯衫他今天已經穿到第十件了,我前兩天本來要請服務生幫他拿去送洗的,結果有事一忙就給忘了。也就是說,麻煩你今天一定得到百貨公司幫他買幾件襯衫,要不他明天就沒衣服可以穿了。”
“……”她不懂,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還有,你明天早上記得打電話叫醒他,有時候他吃了安眠藥會睡得太熟。”老羊繼續交代。
“真搞不懂,慕風怎麼捨得讓你跟別人結婚去,他這公子哥是這麼地依賴你。”子榆說得很不以為然。
“我想,他生為富家子弟並不是他的錯。從小他就象兄長一樣照顧我,我對他做的這些實在微不足道;至於大嫂你,雖然我實在不清楚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在我看來,他對你,絕對稱得上是照顧有加。”老羊不知是不是即將結束單身生活,心頭突然對慕風多了許多牽挂,不知不覺就對子榆說出這些有點重的話來。
只是,說的人並不曾多想,聽的人心裏會有什麼感受,他只是聽到子榆說:“好,我知道了,我會儘力做好代理人的職責。”
子榆會如此承諾是因為老羊不知不覺間講到她心裏最心虛的地方;她彷彿聽到心裏某處有個巨大的迴音在說;對呀,她確是負了他啊。
拿起安全帽及機車鑰匙回頭對屋裏喊:“阿嬤,我有事出去一下,十點以前回來!”
當慕風打開飯店房門看到子榆時,看來相當驚訝。
子榆把右手提袋舉高,讓他看了一眼,放下左手的包包,隨即解釋:“老羊說你的衣服忘了送洗,明天沒衣服穿了,打了電話讓我幫你買套衣服。你要不要試穿看看?”說完,已經把襯衫拿了出來。
慕風看了衣服一眼。“不用試穿了,你大老遠跑去幫我買衣服,不可能沒弄清楚我的尺寸,就算你忘了,你也會問老羊的。”
說到老羊,晚上八點多這個時候,他都替慕風做什麼?她這個特助代理人努力模擬可能的情境,努力進入狀況。
“你吃飯了沒有?”她總算想到他可能還沒吃。
“不餓。”他果然說。
“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
“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煮碗面給我吃吧。”他要求道。
她看他身上的襯衫依舊是上班時穿的那一套,便說:“呃,好啊,那你先去洗澡,我去準備。”
他微笑點頭,走進浴室。
子榆打開冰箱,除了啤酒、飲料和一些零食,再沒別的。她只好走出飯店,在附近找到一家超市,買了鍋干、高湯、蔥酥、肉片,丸子,蛤蠣、雞蛋,魷魚片、青菜和麵條,再買一些小菜,趕回飯店,用電磁爐煮了一大碗什錦麵。
慕風洗好澡,腰間圍着一條大毛巾走了出來,頭上還濕着呢,便聞到一股很平實很家常的香味。
“洗好嘍?來吃面吧。”子榆替他擺上碗筷,拆了小菜的包裝紙,再替他倒上一大杯白開水。
那一瞬,慕風真有種錯覺,他們就是過着尋常日子的平凡夫妻。
他胡亂擦了擦頭髮,坐到茶几旁準備吃面。
子榆抬眼,沒料到他會光着上半身,瞅見他精實的肌肉,她莫名有些赧然。不管怎樣,他們都曾經、甚至到現在都還有夫妻之名,她不需要費力想,腦海中便自然浮現兩人親密的畫面。
他低頭吃着面,濕漉漉的頭髮還滴着水,子榆怕他發上的水會滴到麵湯里,順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毛巾,擦着他的頭髮。慕風無法避免地再度聞到那股淡淡的梔子花味道,轉頭看着她,四目相對那一剎,似有什麼同時閃過兩人心間。慕風很自然地伸手攬着她,倏忽間忘記了天地,俯身吻着她的唇瓣。沒錯啊,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呀,他往下親吻着她乳白色的頸項、乳峰;他不信她會忘了他,她怎麼可以輕易便忘了他們之間曾有的親密過往?放棄她,天知道,他心底有多麼不甘願,他甚至帶點憤怒及懲罰地重重吻着她。她呻吟一聲,他隨即又不舍她難過,變得更小心翼翼,怕弄碎了她早已傷痕纍纍的心。也是因為那樣的溫柔讓子榆背叛了自己的理智,她張開了雙腿,讓他進入,貪婪地攀着他的腰,因為他輕易喚醒她的身體最深處的慾望;她放任自己,不再勉強自己必須獨立堅強,他身上乾淨的味道、他的溫度、他的愛撫都讓她覺得自己不孤單,他們親密地結合在一起,和多年前的任何一次都相同,他們一起達到令人忘我的高潮。
他們躺在沙發上,誰都不想先發出聲音。
慕風怕剛剛那一幕只是一場夢,子榆則希望那真是一場夢,夢醒了,他們剛做過事也該忘了。
她起身,穿好衣服,拿起她原本帶來的包包走進浴室,找到老羊所說的臟衣簍,從包包里拿出洗衣劑,倒在洗臉台上,並在浴缸里放水。
“你這是在幹嘛?”
“洗衣服。”
“你不必做這種事,衣服明天請服務生拿去送洗就好了。”
子榆大吼:“不!我要洗!我答應過老羊會處理這些事,我拜託你別管我好不好!”
慕風靜靜看着她。“你這是何苦?你到底是要為難我還是為難你自己?”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上這兒來。”她喃喃自語,心底一片空白,接着低頭用力地搓洗着襯衫,像是只要使勁就能洗掉現實的窘境那般。
慕風拉起她的手。“夠了,你沒做錯什麼事,我送你回去。”
她抬頭看着他,眼裏儘是迷惑不安的擔擾。
他溫柔而堅定地對她說:“你絕不會有事,我保證。”
她不知道他怎麼知道她心底深層的害怕與顧慮,可是,在他溫柔的注視下,她相信了他。
她相信他不會帶走歡歡,不會強迫她回去他的家庭,一切都會和原來一樣。
慕風將她攬進懷裏,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
唉,她心裏的衝突,他一目了然。
看着她嘴裏說著要離開他,在他懷裏卻又那樣安靜。說她有了新對象,叫他如何相信?
子榆在慕風的懷裏,有那麼一會兒,她真希望時間就這樣靜止,群聊嘟嘟校掃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感受着他的溫度,到底兩個人在一起要有什麼樣的條件?為什麼他們之間明明相愛,卻還是得不到幸福,這到底是為什麼?
回頭,她無法面對他那總是敵視她的家人;不回頭,她卻越來越難放手。在回頭與不回頭之間,是個難字。
她不想推開他。不過今天就算是她孤單人生中少有的奢侈吧,就只有今天一天也好。
“你幫我泡杯可可,我幫你把衣服洗好。高雄夠熱,浴室里晾一晚應該快就幹了。”
他對她堅持不置可否:“嗯,好吧,如果你非得去洗那些衣服。”
晾好衣服,她走出來,茶几上多了一杯熱可可,她看着穿着白色浴袍的他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一杯酒。
“忙完了吧?可可幫你泡好了,過來喝吧。”慕風說。
她接過杯子,坐在他對面,靜靜喝着杯里濃醇香甜的可可。
“歡歡在家啊?”他問。
“對。老羊說他積了一堆衣服忘記送洗,要我替你買些衣服好替換,我覺得沒必要這麼浪費,所以只買了一套,想說襯衫而已,過來順手洗一洗就好。不過,不知道會耽擱多久,所以我叫她在家裏寫功課,九點她就得上床睡覺了。”
“歡歡不難帶吧?”
她頓了一下,才緩緩地說:“因為她是早產兒,體制比別人差,我又是新手媽媽,狀況是不少。她三歲以前我幾乎每周都要帶她上醫院,幸好現在都過去了。你看不出來她是早產兒吧?”
慕風腦海里浮出歡歡笑容燦爛的模樣。“不,你帶得很好。她看起來很健康,很有活力,是個讓人看了就會留下好印象的美麗女孩。”
聞言,她紅了眼眶。
“其實有兩次我差點失去她,她十個月大的時候持續發燒不退,燒到四十度,診所要我轉診到區域醫院。我天天看着病床上的她哭,沒辦法想像她要是走了,我該怎麼辦。幸虧阿嬤在旁邊支持我,她告訴我只要媽媽相信孩子會好,孩子就會留下來;我就是相信阿嬤的話,我們才又度過另一次很嚴重的腸病毒。”
“這些年你辛苦了。”他說。
是啊,回想來時路,的確很辛苦。
曾經在一個深夜裏,她守在小病床旁看着打着點滴的孩子。心裏倏然一驚,要是這孩子最終沒能平安度過,她要怎麼跟慕風交代?
她熬不到他回來,是她的錯。
她自私地決定把孩子帶在身邊,拒絕慕家的金援,卻又沒那本事照顧好孩子,那確實是她的錯。
是她把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所以無論如何她必須陪孩子平安度過;是因為罪惡感和對慕風的虧欠和補償心理,她才能撐到如今。
如今聽他親口這麼說,她沉積多年的憤怒、委屈和無助都在瞬間釋懷。
“你不怪我帶着孩子……不辭而別?”
他搖晃懷中的酒懷,沉思了一會兒,才緩連緩說道:“說不怪,其實是騙人的。我在美國聯繫不到你,直覺家裏出了事,便馬上趕回來,看見你的留言,簡直難以置信。我們家不僅開藥廠,還開了醫院,而我的孩子只不過是早產,怎麼可能沒救?但我的家人只簡單告知說你拿了錢便走,沒人肯跟我說實話。我瘋了似地找你,可是你和阿嬤都搬走了,沒人知道你們搬去哪裏,連你爸都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不會無緣無故離開我,我想盡法辦想知道真相,但家裏沒人肯告訴我實話,所以我就搬出去和外公同住,外公鼓勵我在台灣完成學業,一邊尋找你的下落,並幫助我成立匯融集團。這些年我在外公和老羊的協助下在建築業打下很不錯的根基;前幾個月,老羊回基隆看他一位姨婆,他那位姨婆和阿嬤是好朋友,是她告訴老羊說你們在高雄。當時外公建議我們另外拓展金融業版圖。老羊一方面找你的下落,一方面群找聊可獨家能合作的幾家金融機構談合併的案子,意外知道你是員工之一,這個案子才會這麼快就確定了。”
子榆訝然聽着他的話,心裏忍不住OS,那他是不是等一下就要盤問她所謂的事實真相?
“真相我都知道了,所以,如果你要問我是不是會怪你不辭而別,不,我不怪你。”
子榆垂下頭。“謝謝。”她由衷地說。
“唉,真要謝我,就請我吃飯吧。”
“可是……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他苦笑,跟自己的妻子吃飯也人言可畏?“那就這個周未中午我上你家吃飯。我會低調,騎腳踏車過去,這樣行吧?”
“那,好吧。”她猶豫了一下才同意,隨即看看自己手上的腕錶。
“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說完,拿了提包轉身要走。
“今晚,就留下來吧。”慕風說。
她愣了一會兒。
順從本能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早已做好的選擇,再怎麼不願意都該去執行,因此她轉過身來看着他。“你要怎麼定義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可以,但是今晚發生的事,並不會改變我們目前的狀態,甚至是未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滿室淡雅的馨香。
慕風的房子很快就建好了,子榆也開始上課了,她動手繪製那房子的設計圖,心裏忽然憶起她曾經問過邱嘉禾:“老師,請問要怎樣才能把室內設計這個工作做到符合客戶滿意?”
“室內設計這個工作,說穿了就是兩個字:取悅。所以設計師必須充分和客戶溝通甚至挖掘出客戶隱藏在心裏的真正要求,你才能設計出讓客戶感動及最舒服的空間。”老師說。
她看着螢幕里的圖稿發獃。
慕風買這棟房子的需求是什麼?投資?自住?還是度假?
她緩緩抬起頭來,看見慕風也盯着她看。
他笑說:“我看你發獃很久了,是不是遇到什麼問題?”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建這棟房子?”
他揚眉,不知她何以有此一問。
“這個涉到室內設計,畢竟投資、自住或是度假,整個的設計方向很不一樣。”
“唔,這樣啊,那我想想。”慕風其實心裏早有答案,可是他怎樣才能不着痕迹?
短暫的沉默后,他略帶感性地說:“這幾年我蓋了好多好多房子,幫助許多許多人圓了成家的夢,可自己卻像個游牧民族,住過許多地方,擁有許多房子,可是那些地方和那些房子都不過是暫時的棲息地,所以我想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裏面有歡歡的房間,屋裏有真正烹煮食物的香氣,將來等我們父女相認的時候,她可以在這屋子裏成長。你懂我的意思嗎?它不該只是一棟房子,將來必須還是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等她長大了,我要把房子當成禮物送給歡歡。大約是這樣的概念。”
子榆低着頭,眼角不覺感到濕潤。
她聽懂了。他要的,不就是一個家嗎?
可六年前他還僅是德興集團的繼承人,她的憂鬱就足以把自己給毀了,她心裏清楚,她不是那個能給他一個家的人。
可是幫他設計一個讓孩子充滿回憶的地方,一圓他心裏的夢,她想,她應該可以做了。
“我知道怎麼做了,謝謝總經理。”她說。
周未。
子榆早早上菜場買菜,她要親自挑最新鮮的虱目魚和蝦子,因為群聊製作慕風今天會過來吃午餐。
她昨晚都在想中餐要煮什麼。歡歡很大方地替她開了菜單。“當然是吃世界最好吃的虱目魚粥和蝦卷嘛。我們兩個都很愛吃啊。”
“你怎麼知道他也愛吃虱目魚粥和蝦卷?”子榆一臉驚奇。
“我們常去吃啊。”歡歡說。
“常去吃?”他工作其實挺忙,怎麼有那時間?
“對呀!慕叔叔每天下午都會來幼稚園陪我聊天,順便等你。像最近你比較晚來,阿祖就會跟小林老師說他可以帶我回家,我們就會繞去吃好吃的東西唷。”歡歡說得眉飛色舞。
“你很喜歡慕風叔叔啊?”子榆試探地問。
“嗯,他對我超級好的!而且他很好玩喔,會講許多奇怪的故事給我聽,都是故事書里沒有的喔。”
這讓她想起他最近確實每天下午三點多都說他有一個重要的約會,原來是去見歡歡。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父女連心?如果是,這恐怕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了。
她坐在客廳的茶几旁,挑揀着碗豆夾,突然聽到好熱烈的歡叫聲,一抬頭,歡歡已經奔向慕風。“叔叔!”
慕風以眼神示意她把花束拿去,然後蹲下來空出手抱住歡歡。
“歡歡公主,今天我們中午要吃什麼?”
“給你猜。”
“給點提示吧。”
“一種東西長長的,上面要放紅紅的醬有沒有?”歡歡比手划腳。
“嗯,熱狗?”
“不對!”
“我們常常去吃的那個啊,外面酥酥的,裏面有點粉紅色的那個。”
“外面酥酥的?臭豆腐!”
歡歡笑得好得意。“你好笨喔!不是啦,你每次都點五條那個啊。”
慕風假裝陷入苦思。
歡歡再提示:“每次你都吃三條,我吃兩條,要配醬種咸稀飯的東西啊。”
“上面要放紅紅的醬?”
“對!”
慕風將指頭一扭,響了一聲。“蝦卷!”
“答對了!”歡歡顯得樂不可支。
“好,歡歡你去幫我倒杯水來,叔叔渴死了。”
“好!”歡歡去倒水。
慕風坐到子榆身旁,問道:“你在忙什麼?”
“揀琬豆夾,中午炒花枝。”她答。
“阿嬤呢?”
“我小舅公家裏的神明作生日很熱鬧,她說要回去住兩天。”
“這樣啊。好啦,咱們的午餐得做什麼準備工作?我來幫忙。”
“你行嗎?”
“你這樣問,是男人都不可能默不吭聲吧。”
她笑了起來。
歡歡端着茶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來。“叔叔請喝茶。”
“謝謝。”他接過,喝了一口,大聲贊道:“嗯,真沒喝過這麼好喝的白開水,我們歡歡公主倒的,就是不一樣。”
歡歡開心地呵呵大笑。
慕風拍了拍手。“我們來幫媽咪的忙,一起動手做我們的午餐好不好?”
“耶,好!”歡歡拍手同意。
“好吧,那你幫忙剝蝦子,然後把它剁碎吧。”子榆開始分配工作。
“媽咪,那我呢?”
“來,這支夾子給你,把魚刺給小心挑出來。”
“啊,這樣好無聊啊。”
“怎麼會無聊呢?這樣吧,你挑一支魚刺,我發給你五元獎金,怎麼樣?”
“好!”歡歡欣然同意。
在子榆的指揮下,他們在一團混亂中完成了午餐。
“好了,菜都上桌了,你們去準備碗筷,我把廚房收拾一下。”說完,開始清洗鍋具和料理台。
等她把廚房都擦拭乾凈,歡歡已經大喊:“媽咪,都準備好了,快來吃飯了!”
子榆微笑走向客廳。
慕風已經把白玫瑰花束插在水桶里,桌上還有一瓶汽水和香檳。雖然她的客廳很平實,也沒有像樣的花瓶,但經過他們父女的佈置,還是有歡樂的氣氛。
慕風挑眉,覺得這頓午餐很有趣。“我們吃飯吧。”
看他們父女倆吃得津津有味,還有說有笑,子榆默默看着他們,臉上一直維持着淡淡的笑容。
唉,她所能為他們做的,恐怕也只有如此了。
慕風吃得興起,拿起相機。“子榆你坐過來,我們拍張照片。”
他這麼高興,教她不忍拒絕。
她坐在他左側,歡歡坐在右側,讓他有種家人團聚的圓滿感覺。他拿起相機拍下這一刻,希望能永遠留下這個畫面。
接連幾天,子榆都在忙新大樓用地位置的評估報告,後來慕風決定選市區那一塊地。可她忙了三天,只查到那塊地是一家叫嘉誠建設公司所有,上門拜訪了幾次,他們都沒賣地的意思。沒辦法,她只好走進便利商店點了杯咖啡,找了座位坐下來打電話給老羊——
“老羊,不好意思,你這麼忙我還打電話來煩你。”
“大嫂,快別這麼說,是老大讓你問我什麼事嗎?”
“不,不是。事情是這樣的,慕風決定要買市內那塊地建大樓,可是我去拜訪了三次,他們並沒有賣地的意願,你看這該怎麼辦?”
“是私人土地還是建商的?”
“是一家叫嘉誠建設公司的地。”
“喔,是嘉誠啊。如果是這家公司的地,你去一百次也簽不下來。這樣吧,你直接去跟老大講,我們老大親自出馬就一定有辦法簽下來。”
“慕風跟嘉誠很熟啊?”
“他跟嘉誠的幕後金主很熟,總之,只要老大出面,一定OK。不過,如果他們去酒店喝酒,你一定得跟去,因為老大不能喝太多酒,他有輕微胃潰瘍的毛病,別讓他喝太多了。”
“喔,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合上手機,子榆慢條斯理地將咖啡喝完,又點了一杯,帶回分行。
走進辦公室,慕風正在講電話。子榆把咖啡放在他桌上,自己坐回座位等着他。
慕風講完電話,拿起咖啡,挑起眉望着她。“是不是事情進行得不順利?所以買咖啡跟我賠罪?”
“對呀,很慘耶,我去了三次,很誠懇地跟對方談,可是他們還是不願意賣那塊地。”
慕風喝了口咖啡。“對方是誰?”
“嘉誠建設,老闆叫張士元。”
慕風用手摸了摸下巴。“嘉誠建設啊,好,沒問題,我親自找他們老闆談。”
慕風拿出手機撥了幾個電話,約了幾個人明天晚上到酒店喝酒。
子榆想起老羊交代的話。“總經理,明天你要去談這筆生意,可不可以帶我去?”
“那是酒店,你不適合去。”他拒絕了。
“這是我的案子,現在我又是特助代理人,怎麼會不適合呢?”
慕風看着她的表情。“那些生意人一到酒店,全都變成色色的男人,你不怕?”
“不怕!”有他在,她真的不怕。
“那……好吧。”他勉強同意。
她對他露出一抹笑容。
約定的那天晚上,子榆薄施脂粉,穿着一身褲裝,跟阿嬤說她和慕風出去談生意,會很晚回來,隨即走出門去,坐上慕風的車。
雖在黑暗中,他仍看出她打扮過。“本來上班你都只擦口紅的,幹嘛今晚要化妝?”
發現他對自己觀察得這樣仔細,她有些訝異。
“呃,我想酒店的小姐一定都和很漂亮,雖然我只是去旁觀,也不好顯得太隨便。”
她的理由可愛得讓他發笑。
他簡單交代:“因為你和酒店小姐一比,自然氣質出眾,那群色鬼一定會猛灌你酒,你可別照單全收,否則會喝死你。”
她看着他,心裏OS道:她今晚的核心任務,本來就是來看着他別喝太多酒,他的叮嚀豈不和她來的任務背道而馳?
酒店裏的擺設果然極盡奢華。
設計繁鎖華麗的水晶吊燈和打得發亮的大理石地板,放眼望去,來來往往的都是面容姣好的高挑女子,在在說明這裏真是男人的天堂。
他們被帶到一間寬敞的包廂,裏面已經坐下三名中年男人。慕風一見,便對其中一名胖胖的男人伸出手。“哎,保叔!謝謝你給面子,願意下來讓我作東。”
“我一聽說你有難,當然得馬上出手相助,要不我怎麼跟你外公交代呢,你說是不是?”胖男人用力握住他的手笑說:“來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嘉誠建設的張董,這位是黃總,這位是匯融集團的慕總。”
三人互換過名片,保叔發現了子榆。“慕風啊,你身邊這位美麗的小姐是?”
“喔,她是我的特助,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
“你的特助?那你身邊原本那個小楊咧?他上哪兒去啦?”
“他請了婚假,所以他的工作暫時由這位葉小姐代理。”
“葉小姐啊,長得真漂亮呢。”
子榆向他微笑致意。
“哎,各位貴賓,來來,大家坐,別站着啊。”酒店裏的媽媽桑帶了幾位小姐走了進來。
服務生進來送茶、遞酒、送毛巾。
酒店小姐幫大家斟酒。
慕風先敬大家,接著說明來意。“我們匯融集團近來想朝金融業發展,所以想在高雄蓋一棟金控大樓。找了好久,發現一塊地滿合適,查了一下,原來是張史的嘉誠建設所有,所以呢,想請張兄割愛。當然了,價錢各方面都不是問題。”
“老實說,這塊地的位置是真的好,許多人找我買,我都捨不得。近來建築業不景氣,我還有些建案賣得不是很好,所以還沒想到要蓋那一塊地。黃總和我說過,要是今年建案沒辦法銷售出八成,我們打算把那塊地規劃成停車場,暫時先養着。”張總說。
慕風聞言,仔細分析了下。
看來嘉誠建設是有資金壓力的,規劃成停車場的投資報酬理應該救不了他們,這筆地談成的機率頗大,關鍵只在金額。
慕風笑着。“張兄看來是做大事的人,建停車場不是把格調給做小了嗎?我說過,我們要發展金融業,自然不缺資金,今天張兄把地賣給我們,大家作個朋友,需要我們銀行融資,一句話沒問題。保叔,你看,我對你的朋友這樣夠誠意了吧?”
“嗯,看得見你的誠意。小張,你聽我說,你呢,也不過是賣一塊地,就可以得到匯融集團往後的資金援助,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你要放棄了,下回可別說保叔不幫你。”
“保叔都這麼說了,我們當然得交慕總這個朋友,慕總找個時間,我們來談簽約的事吧。”張上元說。
“啊呀呀,來來,張董真夠阿沙力的。來,我敬你。”接着他又敬了保叔和黃總。
“嗯,葉小姐,你們慕總親自出面幫你把案子給談妥了,你怎麼沒有出來敬張董和保叔呢?”
子榆舉杯就要敬。
慕風使了一個不贊同的眼色。
“黃總,不好意思,她不會喝酒,還是由我幫她敬各位。”
“嗟!哪有這種事,慕總要英雄救美得罰三杯喔。”
“好,就三杯。”慕風拿起酒就要喝。
子榆站起來。“黃總說得對,我該敬各位的。我乾杯,各位隨意。”
說完,豪氣地幹了杯中的酒。
慕風錯愕地看着她。
“哎,好一位酒國女英雄咧,什麼不會喝,慕總你真是客氣了。”
接下來,子榆不顧慕風的攔阻,只要他們找她喝酒,她就接過他的酒杯把酒給喝了。美女當前,她又笑容燦燦,沒人捨得拒絕她。
“哎,慕總啊,你上哪兒找來這麼忠心耿耿的屬下,你瞧瞧,整晚都在替你擋酒呢。”
“真難為她了。她大概是聽了我特助的交代,真以為我酒量不好,所以護主心切;不過,你們看,她真的快醉了,我得先送她回去。保叔,不好意思,我得先告退了,你們繼續玩,今晚我埋單。”
“應該的,這麼好的……呃,屬下,當然要好好珍惜,先送她回去吧。”保叔意有所指地說。
慕風奇怪地看了保叔一眼。
保叔對慕風眨眨眼睛,小聲說道:“以後別帶老婆到這種地方來,嗯?”
慕風這才想起,保叔和他們家極熟,一定參加過他的婚宴,以老人家而言,他的好眼力真教人敬佩。
回頭,他把喝得臉色發青的子榆扶上車。
“你這是幹什麼?來的時候不是交代過你,不要喝酒嗎!不交代還好,都交代你了,你卻是整晚搶着喝,你當那是解渴的烏龍茶嗎?”
“我、我沒醉呀,你別忘了,我有一個酒鬼父親,我當然、當然也是海量好不好。”說完,那個自稱海量的女人嘔的一聲,趴在窗口往外猛吐。
慕風減慢車速,然後在路邊停車。拍着她的背,遞面紙給她。
等她的狀況看來還可以,他才又發動車子。
“以後不要再這樣喝了,很傷身體的。”慕風忍不住又念她一句,轉頭,見她已經睡著了。
他考慮了下,打電話回去給來好嬸,說子榆喝醉了,他帶她回他住的地方睡,今晚不回去了。
來好嬸沒說什麼,只是“喔”了一聲,兩人便結束了談話。
慕風抱着爛醉如泥的子榆回到飯店,幫她洗凈臉上的殘妝,脫掉她的臟衣服,換上他的睡衣,抱她到床上安置。
彎腰撿起剛丟到地毯上的包包,包包里有些東西滾了出來,他一一收拾進包包里,赫然發現他的葯;他拿出那罐治胃潰瘍的葯,瞬間明白了她整個晚上的怪異行為。
他笑着搖搖頭。
這女人真是矛盾得緊,既然存心護着他,那僅僅護一個晚上又有多少用處呢?
他苦笑。
拿起睡衣,進浴室盥洗。
天亮,子榆只覺得頭痛欲裂。
慕風把一片土司和一杯牛奶送到她面前。
子榆見到他,有片刻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頭很痛吧?起來把早餐吃一吃,吞片阿斯匹靈吧。”他溫柔地說。
“我怎麼會在這裏?”
“你醉倒了,我只好把你送到這兒來,免得阿嬤還要起床照顧你。”
“怎麼?我整晚大吵大鬧嗎?”
“大吵大鬧是沒有,只是不停地打呼呢,有高有低,可熱鬧了。”
子榆一臉懷疑。
她會打呼?
“真的!”他憋着笑說。
她把枕頭砸向他。“你騙人!”
他撿起枕頭,坐到她身旁,柔聲說道:“好,是我騙人,你的睡姿很優雅,快把早餐吃了吧。”
“那你吃早餐了嗎?”她反問。
“吃了。”
她吃了幾口,才想到現在到底是幾點,她還得趕回家換衣服上班呢。
“現在幾點了?”她語氣有點緊張。
他嘆了口氣。
“你真是醉得厲害,醉得忘了今天是周末。”
“真是忘了。”
“所以時間多的是,你儘管慢慢吃,不用急。”
“可是歡歡今天要上學。大禮拜沒休息,我得趕回去送她去幼稚園。”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
“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他無奈地看着她。“你一定要這麼見外嗎?”
“有些事,能不開始就不要開始吧。”
“也對。免得分離時彼此多了些牽挂是嗎?”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可是聽他直接這麼說出來,她聽了還是會難過。
他默默送他回家,再接歡歡去幼稚園;走時,甚至沒跟她道別。
她告訴自己,這樣也好,真的。
她早晚要習慣沒有他的生活。
金控大樓的預定地已經簽約過戶完成,並開始動工,室內設計圖在邱老師的協助下也已繪製完成。
慕風的住處已經完工,子榆也接洽好裝潢的公司,只有院子裏的植栽她不知道慕風想種些什麼,所以,她在陪他開完會分行的例行會議后,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她問:“總經理,你的房子最近要開始作室內裝潢的工作,但是院子裏的植栽,不知你想種些什麼?”
“我有一些花苗,苗圃的土要運過來之前?你先跟說?我讓人把花苗送過來讓工人種。”
“好,我明白了。”
忙完分行里一些例行公事,子榆開始替慕風挑傢具,以佈置自己的家的心情,試着替他圓心底那個夢。
她買了純水機,相信愛喝白開水的慕風會需要;選擇黃色燈光,他說過,那種燈光才有家的溫暖感覺;歡歡的房間貼了粉色是碎花壁紙,粉色的窗帘滿是kitty貓圖案;客廳和廚房,她以鄉村風傢具為主軸;書房走的是中國風;主卧室是維多利亞風格;他的健身房則走地中海風格;浴室充滿現代感;兩間客房,她設計得很有南洋味。
老羊婚假結束,回到慕風辮邊,她有更多的時間沉浸在室內設計的趣味當中,所有的東西都是她親自挑選,花了近一個月將一切都擺設妥當,慕風的花苗也送來了,當她看見所謂的花苗竟全是梔子花,她驚訝極了。
她怎麼從不知道他和她一樣都喜歡梔子花?
當最後的窗帘也裝上后,她請人將室內外都徹底打掃乾淨,將錢付給工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檢視一遍,走到主卧房時她摸着新床罩。
將來這裏會有個女主人,希望她能給慕風她無法給的家的感覺。呆坐了一會兒,她走到玄關,按熄所有的燈,關上大門。
唉,真快!慕風房子的設計裝潢已經全部完成了。